近代中日两国的对外开放观比较研究
2013-08-15李晗
李 晗
(山东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发展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一、引言
中日两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在进行现代化变革前,中国与日本的政治经济制度大致相同。中国处在清王朝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统治下,传统自然经济占统治地位。清王朝一味陶醉于天朝上国的美梦中,政治腐败,闭关自守,财政拮据,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农民生活日益贫困,各地农民起义烽火连绵,太平天国运动给清王朝以沉重的打击。而同一时期的日本则处在德川幕府的统治之下。德川幕府是建立在封建经济基础之上的武士政权,实行 “幕藩体制”,幕府与藩国相结合。在这种体制下,天皇名义上是国家的最高领袖,而实际权力却操纵在幕府将军手中。幕府将军通过各藩的“大名”来实现对地方的控制,从而架空天皇政权。德川幕府与大清帝国一样,政治腐败,闭关锁国,并广占土地,进行土地兼并。
十八世纪西欧开始的工业革命取得了巨大成功,生产力获得了很大程度上的提高,西欧各国也从这时走上了近代化的道路,一跃而成为经济和文化上的先进国家。然而为了获得更广阔的发展空间,他们不得不向海外寻求广阔的原料市场和廉价的劳动力,因此先后侵入到东方。面对外来国家的冲击,中日两国被强制打开国门,开始了“近代化”这一沉重的历史进程。19世纪60年代,中日两国分别以洋务运动和明治维新为契机,几乎同时迈开了近代化的艰难步伐,但是,中日两国却在近代化过程中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日本在短短二三十年的时间内基本实现了近代化,成功地跻身于先进国家之列,而中国却长期徘徊于近代化的路途之中,成为西方国家(包括新兴国家日本)侵略和瓜分的对象。出现这种不同与中日两国对待西学的态度有很大关系。
二、“中体西用”和“和魂洋才”思想的提出
被迫打开国门以后,中日两国的有识之士逐渐认识到了西学的巨大优势,主张学习西方,但又迫于传统文化的强大势力,分别提出了一个反映当时两国人对待西学基本态度的折中口号,即“中体西用”和“和魂洋才”。这两方面思想的出现,在中国是与洋务运动思潮的出现紧密相联,在日本则与幕府统治末期传统西洋观的转变有很大关系。
1.中国“中体西用”思想的提出
洋务思潮形成于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在这一时期,清王朝受到太平天国运动的冲击以及两次鸦片战争的惨败,内忧外患。一批有识之士面对日益加剧的民族危机,主张学习西方,取长补短。但是在学习西方的过程中,如何处理“中学”与“西学”的关系问题摆在了洋务运动代表者的面前。从林则徐、魏源的“师夷长技以制夷”,冯桂芬的“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然后经王韬、郑观应、张之洞等几个人,逐渐构筑起了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一思想模式。最后到沈寿康、孙家鼐、梁启超等人明确提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口号,这是中国知识分子对西方认识的一个发展过程,同时也是中国知识分子开放观念的形成过程。
“中学”指以三纲五常为核心的儒家学说,包括沿袭了数千年的文物典藉、礼仪书札。“中学”是中国古老文明的根本,是治国安邦平天下的依据,是中国之根源,不可变易。“西学”指近代传入中国的自然科学和商务、教育、外贸、万国公法等社会科学。它主张在维护清王朝封建统治的基础上,采用西方造船炮、修铁路、开矿山、架电线等自然科学技术以及文化教育方面的具体办法来挽救统治危机。以冯桂芬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在民族危亡之际,通过对西方的了解,逐渐认识到:“以今论之,约有数端,人无弃才不如夷,地无遗利不如夷,君民不隔不如夷,名实必符不如夷……至于军旅之事,船坚炮利不如夷,有进无退不如夷”。①他认识到我们在许多方面不如西方,因此提出“如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不更善之善者哉?”②冯桂芬是“中体西用”思想的先驱。 “洋务运动”的倡导人之一的张之洞在《劝学篇》全面阐发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思想。他在《劝学篇》中说道:“中国学术精微,纲常名教以及经世大法无不具备。”极力赞扬中国的传统学术文化,主张世人要尊儒读经,以“中学”怡身心,这就是所谓的“中体西用”。但同时他又承认中国的传统文化也有不足之处,就是没有制造坚船利炮的近代工业技术,他主张设矿学、电学、植物学、化学等自然科学,“取西人制造之长补我不逮足矣”,这就是所谓的“西学为用”。
2.日本“和魂洋才”思想的提出
“和魂洋才”是对“和魂汉才”的继承与发展,从文字上看虽然是一字之差,它却反映了日本知识分子从吸收汉文明到吸收西洋文明的重大转变。同时,它也反映了日本吸收外来文化的鲜明特色,这两个口号充分体现了日本固有文化与外来文化的结合范式。“和魂洋才”的“和魂”不仅有日本传统文化的内核,也包括了被当作“汉才”而吸收的中国儒家文化的思想道德,也就是佐久间象山所说的“东洋道德”。
日本最早提出 “和魂洋才”的是德川幕府末期的学考佐久间象山。他主张要基于儒学世界观来吸收西学知识,视儒学为根本,并且强调二者的结合。他论述道:“道德、仁义、孝佛、忠信等教诲,应从汉土圣人之模训;天文、地理、航海、测量、万物之穷理、炮兵之技、商法、医术、器械、制造等,均应以西洋为主,采五大洲之所长,成皇国之大学问。”③佐久间象山称前者是“道德”,后者是“艺术”。这就是所说的“东洋道德,西洋艺术”,但它们的内涵已经随着时代的更迭而发生了变化。我认为这里所说的“和魂”是日本民族固有的民族精神,即日本固有的审美观、道德观、价值观、伦理观等。
三、“中体西用”和“和魂洋才”两种对外开放观的比较
对比“中体西用”与“和魂洋才”两种对外开放观提出的历史背景和过程,我们可以看出二者有极其相似之处,二者都是在外来文化冲击下的文化自我保护反应。无论是“中体西用”还是“和魂洋才”,都是在开国后西方强有力的冲击下,为保存文化传统基本特性的一种文化选择和反应。对于二者的内容,如果仅从形式上和逻辑上以及思维方式上看,“中体西用”与“和魂洋才”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为什么中日两国却在近代化过程中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呢?“中体西用”与“和魂洋才”有许多不同之处。
1.主客文化在各自模式中的地位
从两者的各自构成内容来看,“中体”与“和魂”基本相同,都是指各自的立国之本、文化之核、政教之基。但“西用”与“洋才”二者是极不相同的。在“中体西用”模式中,“中体”和“西用”分别处于主辅、重轻、本末的不同地位,所谓“中学其本也,西学其末也,主以中学,辅以西学。”中国知识分子中持中体西用论者,基本上都是主张以“中体”为主,“西用”为辅。梁启超说:“盖当时之人,绝不承认欧美人除能制造能测量能驾驶能操练之外,更有其它学问,而在译出西书中求之、亦确无他种学问可见。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辈,即生育于此种‘学问饥荒’之环境中,冥思枯索,欲以构成一种‘不中不西即中即西’之新学派,而已为时代所不容。”④因此,梁启超等人也没有放弃中国“纲常伦教”处于万国之上的思想。而在“和魂洋才”模式中,“和魂”和“洋才”基本处在对等的地位,即主张西方的科学技术与本国的伦理道德各有短长,应互为补充。正所谓“东洋道德,西洋艺术,精粗不遗,表里兼该,因以泽民物,报国恩”。“东洋道德西洋艺,匡廓相依完圈模”,由此可知,日本对“西洋艺术”并无轻蔑之意。所以,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在实现日本近代化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
2.学习西方的内容
“西用”与“洋才”的内涵不完全相同。洋务运动以“中体西用”思想为指导,“西用”或“西学”指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科学技术等物质层面。虽然,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以后,学习西方议院、教育等制度文化层面也被纳入“中体西用”的模式,并且王韬、郭嵩焘等人也曾看到西方政治制度方面的优点,但这终究只是存在于少数人的思想中。况且,因为“西学”自有“体用”,所以便在理论方面陷于困境。 “洋才”则不同,尽管佐久间象山用“西洋艺术”对应“东洋道德”,但他所说的“西洋艺术”涵盖却十分广泛,不仅学习西方的“坚船利炮”,而且学习科学技术之外的包括商品流通、物质生产、财政、人口等各个领域的内容。日本在“和魂洋才”思想的指导下,在倒幕运动前主要限于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但在1868年倒幕运动后,就能兼取西方文化各个层面之长,全方位地接受西方文化了。日本的福泽谕吉在《文明论概略》一书中论述了自己的文明开化理论,他认为 “必须以欧洲文明为目标”才能使本国取得进步。亚洲国家的唯一出路就是必须要从欧洲那里寻求文明精神。
3.“中体西用”与“和魂洋才”的客观作用
尽管“中体西用”与“和魂洋才”都分别对中日两国产生过非常大的影响,在推进中日两国的近代化中都起过重要作用,都促进了本国与西方的交流与融合,但在最终作用上却存在十分明显的差异。“中体西用”思想在批判顽固分子的守旧观念中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但越来越与变法维新思想相抵触,成为维新运动的障碍物。“和魂洋才”思想则在日本近代化的推进中与维新活动始终相伴随,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中体西用”与“和魂洋才”两种思想产生的时代背景虽然相似,提出这一口号的最初目的也都是为了抵御外来侵略,以实现本国的自强自立,可最终目的却有很大的不同。日本的“和魂洋才”的思想,随着倒幕运动的不断发展,以推翻幕府统治、消除封建弊端、仿照西方建立资本主义制度为最终目的。中国的“中体西用”思想随着时间的推移前后发生了很多变化,但最终目的都是为了维护以皇帝为首的封建社会制度。此为“和魂洋才”和“中体西用”在本质上的最大区别。
四、结语
中日两国从表面上看都是在外力的压迫下打开国门,推行现代化,都立足于本国的伦理道德观念,都采纳西学迎接外来文化的挑战。而事实证明,在“中体西用”思想的指导下,洋务派不可能实现他们所期望的富国强兵之梦。比较和反思两种指导思想的异同,探索中日近现代化出现反差的原因,这对于研究近代中国社会的发展是很有必要的。但我们应注意到,中日两国近现代化出现差距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不能完全归咎于二者的差异。
[1]张之洞:劝学篇[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年.
[2]陈景彦:十九世纪中日知识分子比较研究[M],长春市: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年.
[3]苏中立:“中体西用”与“和魂洋才” 之比较[J],《文史杂志》,2000(02).
[4]肖传国:中日在吸收近代西方文化上的差异——以“中体西用”和“和魂洋才”为中心[J],《解放军外语学院学报》,1995(04).
注释:
①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戊戌变法Ⅰ[M],神州国光社,1953年,第30页。
②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戊戌变法Ⅰ[M],神州国光社,1953年,第28页。
③万峰:“和魂洋才”、“士魂商才”与日本近代的文化战略[J],《北京日本学研究中心论文集》,1992年2月,第3页。
④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儒家哲学[M],天津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8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