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评点本综论

邓 雷

（东华理工大学文法系 江西南昌 330013）

对《水浒传》评点本的研究一直都集中于金圣叹评点本，偶有波及则是容与堂《水浒传》及袁无涯刊本《水浒传》，二者皆署名为李卓吾评点，至于其他《水浒传》评点本则少有人问津。现今搜集《水浒传》批语最全的书籍仍是三十余年前北京大学出版的《水浒传会评本》，其中搜集了六种评点本的批语，是研究《水浒传》评点必不可少的书籍。时至今日，随着新材料的发现，《水浒传》评点本的数量也增加到7个系统9种本子。分别为：

《京本增补校正全像忠义水浒志传评林》，余象斗评点本（以下简称余本）

《李卓吾批点忠义水浒传》，署名李卓吾评点的无穷会藏本，此评点系统尚且包括北京图书馆藏六十六回本及林九兵卫刊本（以下简称穷本）

《李卓吾批评忠义水浒传》，署名李卓吾评点的容与堂刻本（以下简称容本）

《忠义水浒传》，署名李卓吾评点的大涤余人序本，此系统包括三种，原李玄伯藏本、芥子园刊本以及遗香堂刊本（以下简称涤本）

《出像评点忠义水浒全传》，署名李卓吾评点的袁无涯刻本，此系统尚且包括郁郁堂刊本，郁郁堂二印本及宝翰楼刊本（以下简称袁本）

《文杏堂批评忠义水浒全传》，署名李卓吾评点的文杏堂批评本。此系统包括两种，一为宝翰楼刊本，一为金阊映雪草堂刊本（以下简称文本）

《钟伯敬评忠义水浒传》，署名钟惺的评点本。此系统有积庆堂刊本与四知堂刊本。此本的批语基本承袭容本，但亦有其独出之处，故特出为一种（以下简称钟本）

《第五才子书施耐庵水浒传》，金圣叹评点本（以下简称金本）

《评论出像水浒传》，除金圣叹批语外，另有王望如的回末总评（以下简称王本）

以下将对这七个系统的《水浒传》评点本作出简略的介绍以及梳理。

第一个系统，余本《水浒传》评点本，是现存最早的《水浒传》评点本。刊刻于明万历二十二（1594）年，福建建阳余氏双峰堂，评点者为余象斗。全书分为下栏正文、中栏插图、上栏评点，评点形式相当于后世所谓的眉批。余本批语为“村学究”式评语，内容多就事论事、就事论人，且批语中多有涉及天命观、宿命论，语言粗鄙，少有可观者。然而，毕竟为《水浒传》评点的首创者，其功不可没。

第二个系统，穷本《水浒传》评点本。此系统有三个本子，其一，日本东京无穷会藏本（已迁至东京町田市），存百回；其二，北京图书馆藏六十六回本，原为郑振铎所藏，但未见其有任何介绍；其三，日本林九兵卫翻刻刊本，分别于享保十三年（1728）翻刻前十回，宝历九年（1759）翻刻十一至二十回，并存补钞二十一至三十回，共存30回。穷本评点有眉批、双行夹批、句末批三类，批语简略，数量稀少，且带有评点早期的特征，注音与释字。穷本批语对事态度、对道学的批判与容本批语相类，情感外露，尖峭犀利，而有些批语却与袁本、涤本批语有传承关系。此本评点者署名李卓吾，当很有可能为其原批。此本批语时间应在容本批语及袁本、涤本批语之前，故而其间接影响了容本批语的思想，及直接影响了袁本、涤本批语的内容。

第三个系统，袁本及涤本祖本《水浒传》评点本（以下简称袁涤祖本）。此系统分为两个分支，一条分支为涤本，共有三种本子。其一，原李玄伯藏本，现存四十四回；其二，遗香堂刊本，现存百回，藏于日本；其三，芥子园刊本及三多斋翻刻本，现存百回。此三个本子除批语极为相似外，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书前有大涤余人所序的《刻<忠义水浒传>缘起》。另一条分支为袁本，亦有三种本子，其一，袁无涯刊本，刊刻时间大致为万历四十年到万历四十二年（1612~1614）；其二，郁郁堂刊本及郁郁堂二印本，此本批语属于袁本系统，然而其批语却多有袁无涯刊本未有之批，及缺少一些袁无涯刊本已有之批；其三，宝翰楼刊本。从批语来看，涤本与袁本有同源祖本即袁涤祖本，已是无疑。而其二者却又多有不同，涤本百回，评语形式分为眉批及双行夹批，袁本却有百二十回，评语形式除眉批与双行夹批外，每回尚有回末总评，且袁本缺少了不少涤本所有的批语及数条涤本的眉批在袁本中成了回末总评。据考证，袁涤祖本当近似涤本，只有百回，且并无回末总评，从此点来看，袁涤祖本的批语当在容本批语同时或者稍前，而在穷本批语之后。现存涤本中原李藏本、遗香堂本、芥子园本并未保存到袁涤祖本全貌，尚缺少一些批语。至于袁涤祖本的另一条分支袁本批语系统，则刊刻于容本之后，故而容本有回末总评，袁本必袭其所有，其多出的二十回批语及回末总评皆为后人所添，一些涤本的眉批被移作回末总评，这些痕迹在郁郁堂本中尚遗留，而袁无涯刊本中已被消除，可知郁郁堂本的底本当早于袁无涯刊本。袁涤祖本批语署名李卓吾所批，然从批语的内容、思想情感倾向看，当为后人以穷本批本为蓝本补缀修改加工而成。批语以眉批为主，夹批为少数，多于文章精细处批点，甚有启发之思，对后世金圣叹评点《水浒传》影响甚大，金氏模袭袁涤祖本批语处随处可见，甚或有些批语精思之处，金批亦是不如。然其批语却只是随文所批，并未成其理论，不可不为一大缺憾。

第四个系统，容本《水浒传》评点本。此本署名李卓吾所评，然今人多认为其为叶昼所批，刊刻于万历三十八年（1610）。此系统正本只一种，而后所出署名钟敬伯所批的钟本，批语基本抄袭容本，只于一些眉批及夹批处有所改动，而于回末总评处多有变更，可视为容本系统的伪本。容本批语形式有眉批、双行夹批、句末批以及回末总评。其中以夹批为主，眉批少有，而句末批则偶有。容本批语精华之处基本上在回末总评，其为后人所道者亦几是回末总评，回末总评中对文章大意处的把握及对创作小说时一些理论的探索都极为有意义。而至于文中大多数眉批及夹批皆为一种情绪式的抒发，喜用单字批，感情激烈而于阅书者无益，此又是容本批语一大弊病。同时叶昼在评点中极度的表现出对于道学的厌恶，及对宋江的不满情绪。

第五个系统，文本《水浒传》评点本。此本题有李卓吾先生评，卷端标目又题有金圣叹评，基本上可以断定皆为伪托所致。此本有两个刊本，一为藏于法国巴黎的宝翰楼刊本，二为藏于日本的金阊映雪草堂刊本。此本分为三十卷，全书有眉批，数量稀少，每卷卷末有总评。从卷末总评来看，文本批语粗鄙不堪，可属余本批语一类，几无所建树。且卷末总评每句话述说不同的内容，无一侧重点，无一详述点，似乎是由眉批连缀而成。

第六个系统，金本《水浒传》评点本。此本为金圣叹所评，刊刻于崇祯十四年（1641），为明清一代最富有盛名的小说评点本，是《水浒传》评点乃至于明代小说评点的集大成之作，对后世小说的评点诸如毛宗岗批点《三国演义》、张竹坡批点《金瓶梅》、脂砚斋批点《石头记》皆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其所创建的十五条读法，在后来的小说评点中反复被运用，奉为圭臬。金本批语有眉批、单行夹批、回前总评，批语条数字数之多，所涉内容之广，批点视角之新，理论概括之强，皆以前《水浒传》评点本所望尘莫及。同时，批语嬉笑怒骂，感情昂扬而蕴藉，于经史子集无所不括，不可不言金氏谓《水浒传》为第五才子书，而其批语亦为才子之言。当然，金本批语并非天才之作，凭空而出，而是在前辈《水浒传》评点者的养料下滋生而成，神学容本批语，如对梁山以匪类视之却又同情其遭遇，对宋江的厌恶，关于小说人物形象创造等，形模袁涤祖本批语，除却一些批语的直接语意抄袭外，金本所提出的读法在袁本中早已有所察觉，而只是未有总结归纳，如草蛇灰线法。然而金本评点中，亦有瑕疵之处，如批语中多有态度矛盾之批，金批太过于关注文章的法，而失去了对小说审美的理解，有时流于牵强。至于金批所评点的时间，其所自诩为十二岁时所作，自然不可信，然其间批语多有流露出不同时所作之痕迹又显然。但无论如何，金本《水浒传》批语一出，世间几再无为《水浒传》作批者，一时《水浒传》版本几为金本所替，而他本几为湮灭，不可不为一时之佳话也。

第七个系统，王本《水浒传》评点本。此本为《水浒传》七十回醉耕堂刻本，当刊刻于顺治十四年（1657），书中有金圣叹批语，王望如的批语只是附庸其中，且只有回末总评。然而也正是这七十回的回末总评，却有其自身特殊的存在价值。基本上来说，王本批语虽然传承了金本批语的思想，却并非完全的继承。金批多为随感式，随性而起，随手而批，感情激烈，态度鲜明，而有时则流于偏激，而王评则更加老成持重，语风严正，带有正统文人的味道，不轻易褒贬一个人，对事件的批判亦更近于情理，没有类似金批的矛盾之处。如对梁山好汉是一种歌颂的情怀，而对宋江则是赞扬的态度，少了几分金批的苛求与偏激，多了几分睿智与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