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西安建设成为“东方仁都”
2013-08-15胡义成
胡义成
(陕西省社科院,陕西西安 710065)
1.本文之根据,是从地域文化史及其比较研究的角度看,西安一带是东方(不限于中国)人文精神(这里主要指仁道主义)的主要发祥地。
这里的“西安”,是在当代“西安大都市圈”的含义上说的,也可泛指包括宝鸡在内的关中。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就西安和关中地域文化特征而言,史实如此(“文化”现象是很难用行政区划界囿的),并非用“后现代”释古。
周公仁政:“东方仁都”奠基
2.西岐周公姬旦总结周人治国理念而创设的“仁政”体系,以及西周曾以丰镐为都等史实,使西安作为“东方仁都”被设定了文化基因和地理根据。
3.作为中国文脉的显性主干之一,孔子开创的儒家的核心是“仁”与“义”。它所倡言的“仁道主义”,构成了中国人深层心理结构的一个核心价值观念。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孔子的“仁道主义”,从思想来源看,主要根因于关中“周公之仁”。当然,孔子的仁道主义同时扎根于“东夷文化”,也是龙山文化一脉积淀并与关中文化相融合的产物。
《尚书·金滕》就记载了周公向先辈自称“仁若考能”的话。这是中国哲学史上“仁”字的首出之一。它大体可以说明,作为价值观念的“仁”,最早就源于周公。尽管,可能有人认为,《金滕》对“仁若考能”的录载,作为信史的可靠性尚待推敲,因为司马迁《史记·鲁周公世家》引周公这段自称时,并无“仁”字出现。此事确可再探讨。但是,它至少反映着周公本人当时已多少具有并提倡“仁道主义”。作为中国特有价值观念的所谓“仁”,其实最早就是建立在血缘基础上且以亲子之爱为核心并扩展为人际关系准则的东方人道主义,包括要求氏族内部的某种相对的平等、博爱和互助、自由,如“若保赤子,惟民其康”(《尚书·康诰》)即“爱民如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等。这种东方人道主义虽与西方近代人道主义有许多不同,例如,前者系原始社会之孓遗,在强调专制体制下人与人应具某种基于血缘的平等——自由——博爱关系的同时,还突现了人与自然物之间也应具平等——博爱关系;而近现代人道主义则基于市场经济,与专制主义对立,强调人与人应具平等——自由——博爱关系,早期一般不主张人与自然物的平等——博爱,等等,但两者在中国人看来也有某些一致处,它们不同程度地包含了“以人为本”的价值选择,因而同属“人道主义”范畴;在中国,实施人道主义必须利用传统仁道主义的思想资源,包括共同走向人与自然物的平等——博爱关系。应当看到,西方某些人根本不承认仁道主义也是一种人道主义,说中国人从来与人道主义无缘,在学理上是片面的,在政治上属于偏激,不足为训。
周公先辈在中国黄土高坡上的血缘宗法生活中,继承发挥氏族社会的民主制,逐渐提出并发展出了这种东方人道主义,并在作为先周思想之集大成者的周公这里获得定型表达,是并不令人奇怪的事情。在孔子之前,“仁”早已是周人公认的道德原则。《诗经》就有“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暴,唯仁者能之”的诗句(《左传·定公四年》)。显然,“仁”在《诗经》时代即已占有相当高的地位;《周易·说卦传》也有“立人之道,曰仁与义”的记载,等等。由此应知,以德立国的周公具有并提倡“仁道主义”,是可以推知的事情。退一万步讲,即使周公当时未用“仁”字,但他的思路导向“仁道主义”并成为孔门仁学源头,应为不移的史实。
其实,从古至今,中国古代学人特别是儒生,一般均连称“周孔”,大讲“周孔教化”[1]103,对儒家以仁义为主干的思想源自周公,一直言之凿凿。
其一,孔子本人就公开表示自己经常梦见周公(《论语·述而》),这只能被理解为他对周公及其代表的“仁义礼制”的追随崇奉。因为,他不断称颂说:“周监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周之德,其可谓至德而已矣”(《论语·泰伯》)。
其二,西汉《淮南子·要略》明确说:孔子“述周公之训,以教七十子”,“故儒者之学生焉”。
其三,据杜佑《通典》第53章和郑樵《通志》第43章记载,当汉代独尊儒术时,它是把周公和孔子一起崇奉的,且周公的名字排在孔子之前。在公元491年,周公被朝庭封为“文献王”,孔子则被封为“文宣王”(《魏书》)。在公元6世纪中叶,周公被朝庭封为“先圣”,而孔子则为“先师”(唐高宗所封。事见《唐书》等)。
其四,近人对周公这种精神地位最明确的体认者,是王国维先生。他在著名的《殷周制度论》一文中说:“中国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际”,周人“旨在纳上下于道德”以形成一“道德之团体。周公制作之本意,实在于此”(《观堂集林》卷十)。在这种论述中,周公乃中国政治与文化模式的首要奠基者;于是,孔门之“仁”只能是对他的继承和发挥。
其五,当代学者李泽厚先生也认为,决定性地影响中国历史的三个最主要的人物,是周公、孔子和秦始皇[2]145。其中,周公被排在第一位。显然,孔子是他的继承者,而秦始皇则构成了与周孔仁义互补的另一极。
其六,当代学者陈来先生在关于“儒家思想的根源”的专著中,则进一步提出:
(1)“周公是(中国)上古思想的第一次集大成者”[3]191,“是中国文明史上第一个克里斯玛式的人物,他的地位只有孔子可以相比”[3]182,他“在早期中国文化发展的历史上扮演了一个决定性的克里斯玛角色”[3]195。
(2)“从公元前11世纪到公元前6世纪,周代的文化和周公的思想已经形塑了中国文化的精神气质。”“后来在中国文化历程中体现出来的道德人文主义”,尤其是孔子的思想,是“在此基础”上“逐步形成”的[3]196。
(3)周公的哲学主要是“天哲学”。陈来则认为,“西周时期思想转向‘天’的普适化,在客观上为此后儒家人文主义”等的“勃兴准备了基础”[3]195。这是相当深刻准确的哲学分析。
(4)确认周公的思想“极大地影响了”孔子,“周公所遗留的政治、文化遗产是孔子和儒家思想的主要资源”,包括“为儒家思想提供了若干母题”[3]196。毫无疑义,其中首先是“仁道主义”。
以上种种均可令人信服地说明,周公型模是中国儒家“仁道主义”的真正源头;关中文化对中国的最大贡献之一,就是提供了作为中国人道主义的“仁道主义”的最早形态;如今继承和发挥关中文脉的合理成份,首先应与时俱进地批判继承和发挥其仁道主义。
4.《尚书·周书》对周公创设的“仁政”理念和举措有一系列较详录载。
(1)其中最突出的,是被镶嵌在“天哲学”背景上的“民主”观:“民之所欲,天必从之”(见《左传·襄公三十一年》鲁穆叔引《太誓》);“天畏棐枕,民情大可见”(《尚书·康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孟子·万章上》引《太哲》);“天惟时求民主”(《尚书·多方》),等等。如果考虑到周公的礼乐体制实际上是中国数千年政治——文化的框架,那么,我们完全可以说,周公这些话,为中国人文化的“仁政”奠定了理论根基。
(2)以德配天,敬德保民,是周公仁政的又一理论要素。它要求当政者自律达德,以保民为首务。《尚书·康诰》反复强调“用保×民”,“惟民其康”。其中包括,周公还要求“怀保小民,惠鲜鳏寡”(《尚书·无逸》),注意保护弱势群体;并明确提出了“民监”标准(《尚书·酒诰》)。
5.在《尚书·金滕》中,周公曾自称“仁若考能”,即自认“仁义孝顺”。他是中国仁道主义的创始人。周公“仁政”理论及实践,其实是孔子儒家仁道主义的主要源头。孔子本人,对此直言不讳。“周孔”连称,也是中国古代儒生和近现代学人习惯语。区别于西方人道主义的孔子仁道主义,是中国哲学主干之一。它从一个层面,体现了周公“民主”观对中国持久、有力、广泛的影响。
(1)《诗经》泰半为关中诗。其中,《风》《雅》诸篇中怨刺权势者和歌赞“劳者”的作品,虽是当年没落的奴隶主挑动隶农反对新兴地主的政治传单,但是,这种文艺态势的一个总背景是:社会各方共识于周公之“仁”;儒家对隶农的同情,对地主应实行“仁政”的呼吁,确也是以周公之“仁”为是非判据的。孔子删编的《诗经》即“诗三百篇”,在阶级角力的背景上,也唱出了中国古代影响最大的“仁道之歌”,为西安作为东方人文之都又提供了有力的文艺——历史证据。
(2)《礼记》及其中《礼运》对“大同”和“小康”的描述,其实也是战国时期儒家学者对所奉政治理想的表述。我国已有学者考定,《礼记》系关中学者所撰,故可视其为“秦学”代表作之一。
“秦学”应被确立为战国诸家之一派。《礼运》描述“大同——小康”的一段著名的论述如下: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己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哉外户不闭。是谓大同。
今大道既隐,天下为私。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智,以功为己。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以着其义,以考其信,着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势者去,众以为殃。是谓小康。
这段对理想社会的描述,一方面,反映着战国儒家的追求;另一方面,也更多地蕴含着周公仁政文化在关中地区原汁原味的顽强绵延。它不仅曾由中国现政府制成工艺品赠予联合国,而且,它也体现着数千年中国政治家和主流学者的一种政治追求。国民党当年就提出:“要求全人类的真正解放,必须要以中国固有的仁爱思想为道德基础”[4]361。邓小平同志所提“小康”目标,显然与《礼运》篇对“小康”的论述有文化关联;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把现在党中央所提“以人为本”、“和谐社会”理念的文化源头,与《礼运》篇对“大同”社会的描述联系在一起。中共十七大提出的“学有所教,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住有所居”口号,也借鉴了《礼运》关于“大同”社会的思路。
周公仁政,确是中国国魂。
6.建议西安市政府和宝鸡市政府考虑把《礼运》篇对“大同——小康”的描述,作为本地地域文化首要标志物,用当代最高光电科技手段,展示于市内某个显要位置,以显示西安和宝鸡作为东方人文之都的历史底蕴。例如:
——镌刻于西安和宝鸡最大广场的最显眼处(可考虑称此广场为“周公广场”或“仁道广场”、“‘礼运’广场”);
——题写于市政府大门门首。
7.至今静静躺在西安城墙旁的汉儒董仲舒,通过“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国策建议,为西安作为东方人文之都举行了正式的奠基仪式。
张载“两论”:“东方仁都”的新境
8.北宋时,宝鸡市眉县横渠镇的张载首创关学。关学成为中国政治——文化中心东移后秦学的新形态。
9.在京城与西安渐行渐远后,关学之所以仍能撑起西安作为东方人文之都的局面,乃是由于,张载与时俱进地首倡“两论”即“民胞物与”论和“仇必和解”论,实际上开始推动了秦学向新社会的转型。
很可能,关中内外有许多学者并不同意,但我还要说:张载在其代表作《西铭》之中首倡的“民胞物与”论,以及在《正蒙·太和》中提出的“仇必和解”论,实际上使秦学适应了生态危机时代建设和谐社会的需要;“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八个字,“仇必和而解”五个字,不仅充分体现着对社会和谐的追求,而且也要求人类社会发展与自然相和谐(它比生态哲学之父海德格尔之论早出近千年)。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西安市所提“四化”理念的地域文化源头之一,就在这十三个字中。
(1)抗战期间,作为国民政府首领的蒋介石先生,曾把《西铭》与毛泽东同志《论持久战》一同颁发全国军队学习。
(2)汉城奥运会会歌,唱的就是“张载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韩国人对关学及其始祖如此敬重,陕西人如对之无动于衷,是说不过去的。
(3)建议西安市政府和宝鸡市政府考虑把张载的十三个字和四句话,与《礼运》对“大同——小康”的论述同样对待,进一步突现“人文之都”的文化特色。
[1]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M].台北:里仁书局,1982.
[2]李泽厚近年答问录[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6.
[3]陈来.古代宗教与伦理[M].北京:三联书店,1996.
[4]孙文主义之哲学的基础[G]//钱穆.国学概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