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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周易》“时”与“贞”统一的人生哲学

2013-08-15孙喜艳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变易变通周易

孙喜艳

(湛江师范学院音乐学院,广东 湛江524048)

《周易》作为群经之首、大道之源,其思想博大精深,凝聚了中国古代哲人对宇宙人生的思考,尤其体现了中华民族的生存智慧和生命精神。这种生存智慧和生命精神在“时”和“贞”这两个哲学范畴中可见一斑。“时”与“贞”的辩证统一体现了《周易》既推崇随时而动、与时俱进的进取精神,同时又保持独立的、以不变应万变的操守与人格。

一、“时”:生命之变易

一切都在“时”中生成,生命之美亦体现在“时”中。“时”是《周易》生命精神的集结点,在《周易》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宋儒程颐曰:“看《易》,且要知‘时’。”[1]377朱熹更是把“时”等同于易与道。朱熹曰:“《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易》也,道也。自其流行不息而言之,则谓之‘易’;自其变易无常者言之,则谓之‘时’;而其所以然之理,则谓之‘道’。”[2](卷39)元代大儒吴澄也说:“时之为时,莫备于《易》。程子谓之随时变易以从道。”[3]9明代经学大师蔡清作《易经蒙引》,更加明确地提出:“《易》道只是时。”[1]378

在《周易》中关于“时”的言辞,有五十余处。“时”在《周易》中大致有以下几种用法:

其一,“时”为自然时间,也即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在《易传》中,有九处提到“四时”:如《乾文言》“与四时合其序”,《豫·彖》及《观·彖》“四时不忒”,《恒·彖》“四时变化而能久成”,《萃·彖》“天地革而四时成”,《节·彖》“天地节而四时成”,《系辞传》“变通配四时”,《系辞传》“揲之以四以象四时”,《系辞传》“变通莫大于四时”等。从这些与四时有关的词句中可以看出《周易》认为四时是有序的,即“四时不忒”;四时是变化的,又是恒久不已的,即“四时变化而能久成”、“变通配四时”等。

其二,“时”是与人生相关的时机、时宜之义。如《小过·彖》曰:“小过亨,小者过而亨也。过以利贞,与时行也。”《既济·彖》曰:“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时也。”《损·彖》曰:“损刚益柔有时。损益盈虚,与时偕行。”《益·彖》曰:“天施地生,其益无方。凡益之道,与时偕行。”

其三,对“时”的感叹,即叹时之大。在《颐》、《大过》、《解》、《革》四卦中,其《彖》强调“时大矣哉”。在《豫》、《随》、《遁》、《媾》、《旅》五卦中强调“时义大矣哉”。在《坎》、《睽》、《蹇》三卦中强调“时用大矣哉”。

如何对待“时”,概括地说,《周易》认为应该“与时偕行”,趋时变通,即时动则动,时止则止,而不是一味的主张进取。

《周易》多处表现了这种“与时偕行”的精神。“与时偕行”在《易传》直接提到的就有三次:《乾·文言》“终日乾乾,与时偕行”,《损·彖》“损益盈虚,与时偕行”,《益·彖》“凡益之道,与时偕行”。另外,《周易》还提出“随时”、“对时”、“趣时”、“待时”等,也是此意。如:

随,刚来而下柔,动而说。随,大亨,贞无咎,而天下随时。随时之义大矣哉!(《随·彖》)

天下雷行,物与无妄;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无妄·象》)

愆期之志,有待而行也。(《归妹·象》)变通者,趣时者也。(《系辞下》)

首先,“时”指顺应天时。如《无妄·象》所说:“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对于“对时”,《伊川易传》解为“顺合天时”。此句意为先王以天雷般的强盛威势来配合天时,养育万物。顺应天时,不应妄动。因为《周易》认为人是宇宙中形形色色生命中的一种,人与宇宙息息相通,一体不分。《周易》曰:“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厝。”(《序卦》)人是天地的产物,其行动也应该随天而行,不可逆天而动,也就是《周易》说的“与四时合其序”,使自己的生命契合宇宙的生命,万物同其节奏。

其次,在《周易》中,“时”更多地体现为与人生相关的时机,如“待时”、“随时”等。在这个意义上,“与时偕行”不只是体现了行动和进取,同时还包括静止和隐逸。《遁·彖》曰:“遁亨,遁而亨也。刚当位而应,与时行也。”唐陆德明《经典释文》解释道:“遁,隐退也。匿迹避时之谓。”[4]327孔颖达《正义》说:“遁者,隐退逃避之名。阴长之卦,小人方用,君子日消;君子当此之时,若不隐遁避世,即受其害,须遁然后得通,故曰‘遁,亨’。”[5]卷6这是说,君子只有退隐才是亨通之道。因为阴的势力渐长,小人得意之时,君子不得不因时势而行事,见机而行,暂时隐退。因此,隐遁也与时有关,“不能不遁者,时不可也,故曰‘与时行’。遁太早则有过情之讥,如严光是也;太晚则不能遁,沉溺于小人之中而不能免,如刘歆是也”。因此,“与时偕行”也包括静止与隐遁,并非只是在行进中。

《周易》的这种隐遁思想与老庄消极避世的隐遁又有所不同,《周易》之隐逸是与“时”相关的,其隐是为了等待时机,即“待时”。《归妹·九四》曰:“归妹愆期,迟归有时。”即是说,嫁女错过了日期,迟些出嫁,是要等待适当的时机。其《象》曰:“愆期之志,有待而行也。”《蹇·象》曰:“山上有水,蹇;君子以反身修德。”《蹇·初六·象》说:“往蹇来誉,宜待也。”山上有水为蹇卦之象;君子观此卦象,受到启发,当山险水阻行走艰难之时,唯有自我反省,修养品德,等待时机。因此,隐也并非消极避世之隐。如孔子所说:“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孟子称孔子为“圣之时者也”,因为孔子“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孟子·公孙丑上》)。

《周易》“与时偕行”的精神在《乾》卦中得到了充分体现。《乾》卦六爻是龙的变化过程,每一爻都是龙在特定时间的象征,也象征着不同的时机,初爻是时间之初;六爻也象征生命的成长过程,生命在不同的成长阶段要有不同的变化,初爻,龙须潜伏于下,不可妄动。上爻,表示龙在高位时,不应一味亢进。乾卦说明了人应因时而动,因时而止。《文言》中说乾卦九三爻辞:“终日乾乾,与时偕行。”意思是说,君子终日勤勉奋发,至晚夕则安闲休息,虽处危厉之境,亦无灾咎,是因为能与时间、时运、时势共同前进。因此,《文言》又曰:“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

《周易》以龙的变化历程来说明人要“与时偕行”,不管是前行还是归隐,只要是合时、顺时、随时、对时,不违时、逆时,都反映了《周易》趋时、顺时的审美生成原则。《彖》中共有十二卦叹“大矣哉”。孔颖达《正义》曰:“叹美为‘豫’之善,言于逸豫之时,其义大矣,此叹卦也。”《正义》又说:“凡言不尽意者,不可烦文其说,且叹之以示情,使后生思其余蕴,得意而忘言也。然叹卦有三体:一直叹‘时’,如‘大过之时大矣哉’之例是也;二叹‘时’并‘用’,如‘险之时用大矣哉’之例是也;三叹‘时’并‘义’,‘豫之时义大矣哉’之例是也。”[5]卷4由此可见“时义大矣哉”!

“时进则进,时止则止”、“与时偕行”等“时”的哲学体现了天地之中的人应该随机应变,见机而作,根据不同的时机来调整自己,与宇宙合一,构成天地人“三才”。“时”凸显了《周易》“圆而神”的生命智慧,也体现了中西不同的人生态度,现代新儒家认为,“中国以知进而不知退,为人生之危机,而此正西方文化之特点”[6]42,“而此种圆而神之智慧,则可对一切普遍者之执,才起而不待其凸出,即已在心灵之内部超化。于是在人之意识之前者,唯是一与物宛转,活泼周运之圆而神的智慧之流行。故略近于柏格森之所谓直觉。但柏格森之直觉,只是其个人之哲学观念。而中国人则随处以此圆而神之智慧,体会自然生命,观天地化几,欣赏赞美活的人格之风度,以至以此智慧观时代之风会气远之变,并本此智慧,以与人论学,而应答无方,随机指点,如天籁之流行”[6]44。

二、“贞”:生命之不易

《周易》提倡“变”的哲学,在国外被称为“变化之书”(the Book of Changes),但是人们只看到了《周易》注重变易的一面,往往忽视了其对不易的追求。一方面,人在时间中,要与时俱进,《周易》“与时偕行”的精神体现了其趋时变通的变易性;另一方面,人又超出时间之外。《周易》强调“利永贞”、“直方大”等,体现了遗世独立,不随波逐流的精神,体现了对“时”的内在超越,也体现了《周易》超越时空的不易性。

如果说《乾》代表时间和变化,体现了《周易》的变易性,《坤》则代表空间和静止,体现了《周易》的不易性及其对“时”的超越。《坤·上六》曰:“利永贞。”在甲骨文中,“贞”字为鼎形,鼎在古代为国家之重器,也是生活之必需。宗白华认为“鼎”为空间之泛型。“贞”也代表一种坚贞、方正的人格泛型,在《周易》中,“贞”则为吉,“贞”也有正的意思。对于“利永贞”三字,台湾学者高怀民解释道:“‘利’义为宜,‘永’言恒久,‘贞’义为正,此‘贞’字即坤卦卦辞中之‘牡马之贞’。坤性以顺为正,与乾不同。乾性刚健进取,故用九戒以勿固执不变,应潜、见、跃、飞以时;坤则无论处六爻之任何时、任何位,都应常守牡马之贞,以柔顺为德。所以‘利永贞’三个字已道尽其义。”[7]122又如《坤·六二》曰:“直方大,不习无不利。”《文言》解释“直方大”曰:“‘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则不疑其所行也。”《周易正义》曰:“生物不邪谓之‘直’也;地体安静是其‘方’也;无物不载是其‘大’也。”

从以下几卦也体现出《周易》之人生的不易性与超越性:

如“大过”卦,其象曰:“泽灭木,大过,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而无闷。”此卦上兑为泽,下翼为木,为“泽灭木”之象。《伊川易传》卷2云:“君子观《大过》之象,以立其‘大过人’之行。君子所以能‘大过人’者,以其能独立不惧,遁世无闷也。天下非之而不顾,独立不惧也;举世不见知而不悔,遁世无闷也。”在危难之时能卓尔独立,遁世无闷,可见君子之节操。

又如《豫》象征欢乐,当豫之时也往往耽于享乐、丧失操守。《豫》卦诸爻多“凶”、“悔”之辞,而《豫·六二》曰:“介于石,不终日,贞吉。”《伊川易传》释曰:“当豫之时,独能以中正自守,可谓特立之操,是其节介如石之坚也。介于石,其介如石也。人之于豫乐,心悦之,故迟迟遂至于耽恋不能已也。豫之六二,以中正自守,其去之甚速,不俟终日,故贞正而吉也。处豫不可安且久也,久则溺矣,如二,可谓见几而作者也。”[8]127当悦豫之时,若能坚持操守,坚硬如磐石,就会吉利。

又如《随》,《随》动而外悦,象征随从。《随》曰:“元亨,利贞,无咎。”孔颖达《正义》谓:“‘元亨’者,相随之世,必大得亨通,若其不大亨通,则无以相随,逆于时也;‘利贞’者,相随之体,须利在得正,随而不正,则邪僻之道,必须利贞也;‘无咎’者,有此四德,乃得无咎,以苟相从,涉于朋党,故必须四德乃无咎也。”[5]卷4在此,《周易》说明了“随”的“时”义,又说明“随”不能失正。

《恒》卦“立不易方”也体现了这一特点。《恒·象》曰:“雷风,恒。君子以立不易方。”“雷风,恒。”清李道平曰:“盖雷风至变,而至变之中有不变者存,变而不失其常者也。”[9]卷5程颐曰:“以常久之德,自立于大中常久之道,不变易其方所也。”[8]205李光地《周易折中》引徐几的话说:“恒有二意,有不易之恒,有不已之恒。‘利贞’者,不易之恒也;‘利有攸往’者,不已之恒也。合而言之,乃常道也;倚于一偏,则非道矣。”[3]112如果说上面提到的“四时变化而能久成”体现了“不已之恒”,“立不易方”则体现了“不易之恒”。《周易》的这种生命精神可谓是孟子所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精神。

三、“时”与“贞”的统一

可以看出,《周易》对“时”的态度,体现了“时”与“贞”、易与不易、融入时间与超越时间的统一。一方面,人生活在时间中,是有限的存在,与四时之序同步而“日日新”,要如天一样运转无穷,自强不息;另一方面,人又要保持内心贞固,如地一样方正贞固,厚德载物,以不易之方立德,追求生命的超越。

“时”与“贞”的统一也是圆与方的统一。《周易》乾卦所代表的“与时偕行”的人生可以说体现了圆而神的精神,而坤卦所代表的“直方大”、“利永贞”的人生态度则体现了方以智的精神。《周易》以“圆而神”和“方以智”来区别卦与蓍之德。《周易·系辞上》曰:“是故蓍之德圆而神,卦之德方以智。”韩康伯注曰:“圆者,运转不穷;方者,止而有分。言蓍以圆象神,卦以方象知也。唯变所适,无数不周,故曰圆。卦列爻分,各有其体,故曰方也。”[5]卷7孔颖达《周易正义》中进一步发挥了这一思想,其曰:“圆者运而不穷者,谓团圆之物运转无穷已,犹阪上走丸也。蓍亦运动不已,故称圆也。言方者止而有分者,方谓处所,既有处所,则是止而有分。且物之方者,着地则安。其卦即成,更不移动,亦是止而有分,故卦称方也。”[5]卷7朱熹也说:“圆神,谓变化无方;方智,谓事有定理。”[10]卷7因此,君子之道应当效法天地之道,方圆兼具,动静结合。

总之,《周易》认为,只有“时”与“正”、“变”与“贞”、圆与方相结合的人生才是完美的人生。如《周易》所说的“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乾·文言》)这句话完整地概括了《周易》对“时”与“贞”辩证的态度,其中“知进退存亡”体现了时间之人,“正”则体现为空间之人。《周易》一方面推崇“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主张与时俱进、随时变通,另一方面,又提出“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主张内在道德的不易性。《周易》对于“时”与“贞”的辩证统一观体现了其生命哲学,为人们提供了一种人生指导。

[1](宋)朱熹.近思录集释:上[M].长沙:岳麓书社,2010.

[2](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M]∥四部丛刊初编:集部.上海:上海书店,1989.

[3](清)李光地.周易折中[M]﹒成都:巴蜀书社,2010.

[4]马振彪.周易学说[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2.

[5](魏)王弼.周易注疏[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牟宗三,等.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C].∥封祖盛.当代新儒家﹒北京:三联书店,1989.

[7]高怀民﹒先秦易学史[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8]梁韦弦.程氏易传导读[M].济南:齐鲁书社,2003.

[9](清)李道平.周易集解纂疏[M].北京:中华书局,1994.

[10](宋)朱熹.周易本义[M].北京:中华书局,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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