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语言在文学中的美学功能
2013-08-15黄金德
黄金德
(漳州师范学院 外语系,福建 漳州 363000)
一、模糊语言先前研究概述
模糊语言在生活中是个常见的现象,特别是近几年来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关注。上世纪50年代,德国哲学家维根斯坦在其晚期著作《哲学研究》一文中就提出了著名的“家族相似性”理论:“我想不出比‘家族相似性’更好的表达式来刻画这种相似关系,因为一个家族成员之间的各种各样的相似之处:体型、相貌、眼睛的颜色、步姿、性格等也以同样方式互相重叠和交叉。所以我要说:‘游戏’形成一个家族。”[1]这可以说是论述语言模糊性理论的雏形。1965年美国学者札德(L.A.Zadeh)发表了《模糊集》(Fuzzy Sets)一文,这标志着模糊理论的诞生。这一理论认为,一个元素对于一个集合的隶属度除了0和1两个值外,可取值还可以是0和1两个值之间的任何实数。这一理论打破了亚里斯多德创立的并且两千年来占统治地位的二值逻辑,引起了思维领域的革命性变化。此后不断有学者著书立说,完善和发展了模糊理论。在中国,最早论及语言模糊性的是伍铁平教授发表于《外国语》杂志1979年第4期的《模糊语言初探》。后来陈维振和吴世雄等总结了前人的研究成果,于2002年发表了《范畴与模糊语义研究》一文,对语言的模糊现象作了较为系统的分析与总结,并阐述了语言模糊性的根本原因。他们认为,“语言模糊性产生于人的认识过程。”[2]是三个方面共同作用的结果:事物的模糊性、人类认识的局限性和语言符号本身的属性。
二、模糊语言的作用
语言模糊现象具有意图的不确定性和模糊性、对语境的依赖性和主观动机性等特点。语言在具体的使用过程中有模糊的特点,但是在实际生活中,其模糊性是无法避免的,而且有时候还是必不可少的。例如在进行外交努力时,往往需要用模糊语言淡化说话者意图,以免威胁对方的面子;在广告用语中使用它们既能促成意图的表达,又能避免使用精确的语言引起的不必要的纠纷。在文学作品中,模糊语言的作用更是极其明显。诗歌中情感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决定了诗歌具有模糊的性质。[3]语用模糊对于人物性格和形象的刻画也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本文主要以文学语言为例,说明模糊语言的不可缺少性及其巨大的表现力。
三、文学作品中模糊语言的美学功能
以下笔者试以从散文、诗歌和小说等里面撷取的词句为例,探讨模糊语言的美学功能。
例如朱自清先生的散文《春》:“——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春天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领着我们上前去”。在这里,朱自清把“春天”用一连串的比喻,比成“娃娃”、“小姑娘”和“青年”,不明确说出春天是什么,只从与“娃娃”、“小姑娘”和“青年”等特点的比拟中,让读者去玩味、领悟并展开想象,在脑海中交织成一幅鲜活的春天图景,充分展示了模糊语言的魅力所在。
诗歌是以特殊的语言抒发作者情感的一种语言形式,由于情感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诗歌具有模糊的性质。如Robert Burns诗歌中的一行:“Oh,my luve is like a red,red rose.”在这行诗中,本体喻体及其共同点 “漂亮”的界限都是模糊的,不确定的,而正是因为如此,读者可以对“爱”的样子展开无限的想象:火红的、带刺的、烂漫的、热情的——给读者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马致远的诗“枯藤老树乌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短短四行,共用了11个意象,组成一个意象群,把那天涯沦落人孤单、寂寥、凄惨和可悲的形象用模糊语言刻画得淋漓尽致。如果作者直陈游子如何孤单、寂寥、凄惨和可悲,收到的效果将大打折扣。
又如陶潜诗《归园田居》:“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4]这里的“三十”,并不是实指,用这个数字,只是为了说明自己在红尘中荒废时日之良久。这虚指的数字表示的模糊语义使作者悔恨和感慨之情跃然纸上。
以下主要以小说《红楼梦》为例,具体分析模糊语言的美学功能。
例如《红楼梦》第五回:
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花灵叶上所带的宿露珠了,名曰:‘千红一窟 ’;警幻道:“此酒乃以百花之羹,万木之汁,加以麟髓凤乳酿成,因名为‘万艳同杯’。”
此处用了谐音来加强文学语言的感染力(“千红一窟”的“窟”同“哭”,“万艳同杯”的“杯”同“悲”),所以这短短两句话其实暗示了金陵十二钗的悲剧性命运。读者从双关语中能推断出此模糊意象的深层含义,这种文学意象来源于对生活的体验和总结,比起直接的表述显得更加生动形象,而这种效果是以洞悉丰富的中国文化为支撑的。(如此处要对汉字中的谐音比较敏感)。
人们心目中“美丽”的林黛玉在曹雪芹笔下是这样描写的:“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情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5]这几个比喻,采用模糊修辞,把林黛玉美丽的形象唯妙唯肖地表现出来,使读者觉得这种“美丽”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以这种描写实际上反倒是准确的:它准确地抓住了林黛玉最本质的特征:娇小,体弱,娴静等等,大大增强了其文学感染力。
再看《红楼梦》第九十八回,当宝玉被骗与宝钗拜堂成亲之时,黛玉却孤苦伶仃卧病潇湘馆。当黛玉得知此消息时,处于弥留之际的她喊道:“宝玉!宝玉!你好——”便撒手人寰。[6]这个省略号留下的文学空白造成了语境模糊,不同的读者会有不同的理解,有的认为应为表达怨恨之词,有的认为是祝福,有的认为是介乎两者之间的词语。总之,使用省略号造成的语用模糊为读者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间,能够激发读者去思考、挖掘,大大拓宽了作品的审美空间。
《红楼梦》第十六回讲到贾琏陪林黛玉把她父亲的丧事办好后,凤姐对丈夫说的一段话,也巧妙地使用了模糊语言:
我哪里管得这些事来!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率,“人家给个棒槌,我就拿着认作针了。”脸又软,搁不住人家给两句好话,心里就慈悲了。况且又没经过大事,胆子又小,太太略有些不自在,就连觉也睡不着了。我苦辞过几回,太太又不许,倒说我图受用,不肯学习。殊不知我是捻着一把汗呢。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妄行。你是知道的,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奶奶,哪一个是好缠的?错一点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骂槐”的抱怨;“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况且我年轻,不压人,怨不得不放我在眼里。更可笑那府里蓉儿媳妇死了,珍大哥再三在太太跟前跪着讨情,只要请我帮他几日;我是再三推辞,太太做情允了,只得从命,依旧被我闹得个人仰马翻,更不成个体统,至今珍大哥还抱怨后悔呢。你明儿见了他,好歹描补描补,就说我年纪小,原没见过世面,谁叫大爷错委了他。[7]P105-106
这段话里王熙凤明里说自己缺乏经验,很难管住这样一大家,实际上是在炫耀表功,吹嘘自己的管理能力。如此通过模糊语言的使用,把王熙凤虚伪、犀利和不甘人下的性格描绘得栩栩如生:“我苦辞过几回,太太又不许,倒说我图受用,不肯学习”这几句从侧面抬高自己,说明自己管理能力强,得到了“最高长官”贾母的肯定;至于王熙凤说的“府里蓉儿媳妇死了,珍大哥再三在太太跟前跪着讨情,只要请我帮他几日;我是再三推辞,太太做情允了,只得从命,依旧被我闹得个人仰马翻,更不成个体统”与小说中描写的事实是完全相反的:当时,荣国府和宁国府的下人迫于王熙凤的淫威,在治办丧事中个个服服帖帖,唯其马首是瞻,丧事办得很成功,荣国府和宁国府出尽了风头,王熙凤也因此得到贾母、王夫人和贾赦等的大加赞许。这里王熙凤并不是真的认为自己无能,而是故意用模糊语言从反面进一步证明自己管理能力是如何地高超。
四、结语
总之,模糊语言在语言中是极其普遍的,在文学作品中也不例外。文学作品中模糊语言的运用,其结果不是使表达的意思模糊化,而是大大增强了它的表达效果。本文以文学作品中的实例(主要是小说《红楼梦》和一些诗歌、散文中使用的模糊语言等)分析为基础,简要论述模糊语言的美学功能,旨在提高人们对文学作品中模糊语言的欣赏能力。当然,模糊语言的美学功能还表现在除了文学作品外的很多领域,如政治用语,日常口语,广告用语,幽默等中;另外作者在文中选取的例子主要以汉语为主,其它语言很少涉及,这使论证显得未免有些片面,这都有待于今后进一步取证、分析和完善。
[1]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M].李步楼,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47-48.
[2]吴世雄,陈维振,范畴与模糊语义研究[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84.
[3]童晓燕,龚晓斌.原型范畴理论与语言的模糊性——论汉语诗词中模糊小数字的翻译策略[J].语文学刊,2009,(6):99.
[4]汉英对照中国古诗精品三百首[M].许渊冲,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93.
[5]邹晓玲.来自模糊的精确——简析比喻修辞格的模糊性特征及其语用效果[J].湖南工程学院学报,2005,15(3):58.
[6]阎先宝.语言模糊与文学模糊审美[J].宿州学院学报,2006,21(2):49.
[7]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北京:中华书局,2005.
[8]吴世雄,纪玉华.原型语义学:从家族相似性到理想化认知模式[J].厦门大学学报,20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