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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关于美的本体论和生成论思想

2013-08-15洪永稳

关键词:朱子朱熹范畴

洪永稳

(黄山学院 文学院,安徽 黄山 245041)

朱熹是徽州理学美学的开山祖师,他以理学家的身份探索美的本体和生成,形成了自己完整而独特的美学体系。面对中国古典美学的根本问题,成功地回答了“美何以存在”和“美如何存在”的命题,完成了中国古典美学从“道体论”向“体道论”的转变。他的美学既是中国古典美学本体论的最后完成,又是中国古典美学体道论的开启,这在中国美学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然而,美学界对朱熹美学的研究非常不够,对朱熹美学的历史地位和学术价值探讨也不深入。本文从理学的角度切入,探讨朱熹美学关于美的本体论和生成论思想。

一、“美何以存在”——“文从道出”

在朱熹的美学思想中,“文”是朱熹美学的元范畴,朱熹对美的探讨常常体现在对“文”的探讨上,朱熹思想中“文”的范畴相当于我们所说的“美”的范畴。朱熹从他的本体论的思辨哲学出发,探讨美学问题,把美学纳入到他的哲学体系内,建立本体论的美学体系。在哲学上,他建立了一个以“理”或“道”为出发点和归宿点,“物”为“理”的派生物,“气”为“理”和“物”之间的中介物的完备的思辨哲学体系。从上推下来,“理”→“气”→“物”;从下推上去,“物”→“气”→“理”;统而言之,则“理”→“气”→“物”→“理”,这就是朱熹的先验世界图式。[1]在这个图式中,“理”是万物的本源,属于本体界,“物”是指大千世界的万事万物,属于现象界,“理”生万物,“物”皆源于“理”,但“理”只是个虚设的范畴,不能直接派生万物,必须借助于实体性范畴“气”才能产生万物,“气”就是“理”和“物”之间的中介环节,用朱熹自己的话说,“气”是“物”与“理”之间的“挂搭处”。万物的现象界无不体现个“理”,“理”又存在于万物的现象界,这样就达到一个“天人合一”的境界。朱熹美学的体系是他哲学体系在美学上的翻版,同样建立以“理”或“道”为出发点和归宿点,以“气”为中介物,而派生出“文”的美学体系。从上推下来,“道”→“气”→“文”;从下推上去,“文”→“气”→“道”;统而言之,则为“道”→“气”→“文”→“道”。在这个逻辑图式中,“道”是美的逻辑本源,“气”是美的实体构成,“文”是美的直观表象,这种表象的理想状态则是“文道合一”,也即逻辑本源的充分体现[2]111。这就是朱熹建构的完备的美学体系。

在审美的本体论上,朱熹坚持“文从道出”审美观,形形色色的感性世界的审美现象(文)都能为我们的感官去把握,但这些审美现象何以存在的问题是朱熹以前的中国传统美学回避的问题,朱熹从他的哲学本体论出发阐释美何以存在以及存在状态的问题。下面几段文字就是朱熹关于此类问题的经典表述:

道者文之根本,文者道之枝叶,帷其根本乎道,所以发之于文皆道也。三代圣贤文章皆从此心写出,文便是道。今东坡之言曰,吾所谓文必与道俱,则是文自文而道自道,待作文时旋去讨个道来入放里面,此是他大病处。只是他每常文字华妙,包笼将去,到此不觉漏逗,说出他根本病痛所以然处。缘他都是因作文却渐渐说上道理来,不是先理会得道理了方作文,所以大本都差。欧公之文,则稍近于道,不为空言。如《唐礼乐志》云∶‘三代而上,治出于一;三代而下,治出于二。’此等议论极好,盖犹知得只是一本。如东坡之说,则是二本,非一本类。[3]139卷

才卿问∶“韩文李汉序头一句甚好。”曰∶“公道好,某看来有病。”陈曰∶“‘文者,贯道之器。’且如六经是文,其中所道皆是这道理,如何有病?”曰∶“不然。这文皆是从道中流出,岂有文反能贯道之理?文是文,道是道,文只如吃饭时下饭耳!若以文贯道,却是把本为末,以末为本,可乎?其后作文者皆是如此。”[3]139卷

夫文与道果同耶异耶?若道外有物,则为文者可以肆意妄言而无害于道。惟夫道外无物,则言而一有不合于道者,则于道为有害,但其害有缓急深浅耳。[4]33卷

欧阳子日;“三代而上,治出于一而礼乐达于天下;三代而下治出于二而礼乐为虚名。”此古今不易之至论也。……夫古之圣贤,其文可谓盛矣,岂有意为如是之文哉?有是买于其中,则必有是文于外。如天有是气,则必有日月星辰之光耀;地有是形,则必有山川草木之行列圣贤之心,既有是精明纯粹之实,以旁薄充塞乎其内,则其著见于外者,亦必自然条理分明,光辉发越而不可掩。盖不必托于百语,著于简册而后谓之文。[4]70卷

则文之所述有邪有正,有是有非,是亦皆有道焉固求道者之不可不讲也。讲去其非,以存其是,则道固于此乎在矣,而何不可一乏有?若日∶“惟其文之取而不复议其理之是非”,则是道自道,文自文也。道外有物,固不足以为道,且文而无理,又安足以为文乎?盖道无适而不存者也。故即文以讲道,则道与文两得而一以贯之,否则,亦将两失矣。[4]30卷

从上面的几段引文来看,朱熹明确地表达了以下两点:

第一,阐释了美存在的根源问题,也就是“美何以存在”的问题。朱熹认为“文从道出”,美存在的根本是“道”,“道”这个范畴在朱熹的哲学中和“理”是相等的概念,所谓“形而上为道,形而下为器。”[3]62卷“形而上者,无形无影是此理∶形而下者,有情有状是此器。”[3]95卷“物之理,乃道也”,“道即理之谓也”,这就是说“道”是形而上的本体。“道者文之根本,文者道之枝叶,帷其根本乎道,所以发之于文皆道也”。朱熹把“道”比作是根本,“文”比作是枝叶,根本不在,枝叶何存,主张“文皆是从道中流出 ”。

第二,精辟地阐释了“美”与“道”的关系问题,主张“文道一也”。朱熹批评了苏轼和欧阳修等的“文以载道”和“文以贯道”的文道二元论思想,他说“今东坡之言曰,吾所谓文必与道俱,则是文自文而道自道,待作文时旋去讨个道来入放里面,此是他大病处。”认为东坡的文与道俱,则使文是文而道是道,把文和道割裂为二,破坏了文道一体两面的关系,若以文贯道,却是把本为末,以末为本,使文道本末倒置;他崇尚三代而上,“三代而上,治出于一;三代而下,治出于二”,“三代而上,治出于一而礼乐达于天下;三代而下治出于二而礼乐为虚名。”也就是说,朱熹认为,三代而上,道和文(礼乐)为一,三代而下,道文为二;为了进一步说明他的文道合一论,朱熹主张“道外无物”,“文外无理”。若“道外有物”,则不足以为道,若“文而无理,又安足以为文乎?”“故即文以讲道,则道与文两得而一以贯之,否则,亦将两失矣”。这里朱熹明确地阐释了他的关于美(文)和道的一体两面的关系,在朱熹看来,道就是美本身,美的现象自身就是道,不存在古文家们的“文以载道”和“文以贯道”论,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则文道一分为二,这就割裂了文和道的一体两面关系。

这两个观点和朱熹的哲学和美学的逻辑体系相对应的,“理→气→文→理”的美学逻辑思路表明:美的现象来自于理(理借助于气产生美),同时美的现象本身就体现美的理念,现象即本质。朱熹的这个观点对传统的美学理论有巨大的突破,其一,解决了美的本源问题,即大千世界的一切审美现象何以存在的问题,使中国古典美学思想进一步完善和成熟,形成了自己的逻辑体系。其二,修正了传统的文道二元论观念和“文本道末”的颠倒论倾向,圆融地将文道合而为一,使美的现象和美的理念完满地统一起来,建立起审美一元论的美学观,使中国的古典美学更具思辨性和逻辑性。总之,朱熹的“文道合一”的审美一元论使中国的美学理论走向成熟。

二、“美如何存在”——“气化流行”

朱熹在探讨了美的本体论同时也提出了他的审美生成论思想。如果说美的本体论解决了美“何以存在”的问题,那么美的生成论就是解决美“如何存在”的问题。在朱熹的哲学体系中,万物生于理,但理只是个虚设的范畴,不能直接产生万物,必须依赖个实体性的范畴,朱熹吸收了张载的气本体的思想,选择了气这个实体性的范畴作为理和物之间的“挂搭处”。在理和气的关系上,朱熹认为,理本气具,理先气后,理生气,理在气中,理不离气,理就是依赖气的气化流行创造万物,理是一切实存的根据和“所以然”的原型。气是一种实体性的材料和形态,将“五行阴阳七者滚合”作为“生物的材料”[3]94卷,由气的运行变化构成千差万别的现实世界。所以朱熹说:“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4]58卷。就本体来说,宇宙只是一理,“理一分殊”犹如“月印万川”,由此派生出由气构成万物;就实体来说,万物由气构成,是“气犹相近而理不绝同也”[4]46卷,一物自有一物之理,而物之材质皆为气,气化流行构成物。理气“不离不杂”,“两在合一”。

同样,在朱熹的美学体系中,现象界的审美现象“文”和这些审美现象的本源“道”(理)之间同样有个实体性的范畴“气”,道就是通过气产生大千世界的审美现象。气在朱熹的美学中有着重要的位置,潘立勇先生说:“在朱子理学和朱子的理学美学的逻辑结构中,气都是一个表达实体和实存性质的重要范畴。理论上决定一切的是理或道,实际上构成一切,甚至左右一切的却是气或气之阴阳的流动运行。重理又重气,这是朱子理学和朱子理学美学的一个极其重要的特征”。[2]138这就是说,气是真正构成世界实体的母范畴,万物产生于气。作为人的精神现象的审美现象(文)也同样是产生于气。气在朱熹美学中重要意义表现在以下方面:气是构成各种审美客体的实体性元素,不论是艺术美还是自然美或社会美的存在都是由气构成的,草木花鸟、山水人物、诗书礼乐、文章典籍都是由气作为实体的材料;气之流行发见形成各种审美客体的形态,气之阴阳变化形成审美客体的两种基本类型,即阳刚之美和阴柔之美,气之聚散变化引起审美客体的形态变化,气之昏明清浊又是造成美丑善恶的根源。在朱子的美学中,由气直接构成了很多的美学范畴,如:气韵、气象、气脉、气感、气骨、气力、文气、养气、风气、正气、衰气等等。那么气又是怎样构成美的现象呢?下面我们就朱子的审美生成论作如是分析:

首先,就自然美来说,朱子认为自然美是气的“阴阳造化”产生的。《文集》卷51《答董叔重》中说:

(董叔重问)“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变化非因形象而后有也。变化流行,非形象则无以见,故因形象而变化之迹可见也。日月星辰,象也;山川动植,形也。象阳气所为,形阴气所为……不知是否?(朱熹答)亦是。[4]51卷

朱熹认为,上到日月星辰,下到山川动植都是气之阴阳所为,阳气造就在天之象,阴气造就在地之形。而这些日月星辰、山川动植正是人们观照自然审美的对象。如果这段文字还不足以说明自然美的生成问题,那么下面这段文字就明确地表达了自然美来源于气的天地之化流行发见。“而今万物到秋冬时各自敛藏,便恁地枯瘁,忽然一下春来,各自发生条畅。这只是气,一个消,一个息。那个满山青黄碧绿,无非天地之化流行发见。”[3]116卷朱熹认为,自然界的春夏秋冬四季演变均来自气的消长变化,自然界的美景——那满山的青黄碧绿,无非是天地气化流行发见。“气化便是那阴阳造化,寒暑昼夜、雨露霜雪、山川木石、金水火土皆是。”[3]60卷整个宇宙自然之景象,“鸢飞鱼跃”、“青青翠竹”、“灿灿黄花”皆由道之气化而成。

其次,就艺术美来说,艺术美的直接构成也是气。就音乐来说,朱熹认为音乐是自然之气的和谐运行,他说:

音乐只是气,人亦只是气,故相关。

律吕乃天地自然之声气。

向见一女童,天然理会得音律,其歌唱皆出于自然,盖是禀得这一气之主者。[3]94卷

中国古代对于音乐美的论述最早的一篇音乐美学专论是先秦荀子的《乐论》,荀子在《乐论》中说:“故乐者,审一以定和者也,比物以饰节者也,合奏以成文者也。”[5]433就是说音乐之美是一个主音加以众多的和声配以和谐的节奏形成的。“奸声感人而逆气应之,逆气成象而乱生焉。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顺气成象而治生焉。”[5]438逆气形成奸声,顺气形成正声。朱熹继承了传统的儒家音乐艺术观,把音乐之美也归因于气的节奏变化,音乐是气的自然节奏运行,音乐美则是气之节奏的和谐显现。在谈到琴的发声时,朱熹说:“散声,阳也,通体之全声也,无所受命而受命于天者也;七徵,阴也,全律之半声也,受命于人而人之所贵者也。”[4]76卷也就是说琴的发声与天地阴阳二气有关,散声为阳,自然之声气,七徵为阴,人之声气。总之,音乐的产生根源于气,即“音乐只是气”,也就是说气的气化流行产生了音乐美。

对于书画艺术,朱熹也有大量的论述,他认为绘画乃“本之精神”[4]84卷,所谓精神就是“气之精彩发越”,他说:“气之精英为神”、“凝在里面为精,发出光彩为神”[3]87卷。“本之精神”就是说绘画艺术美本源于人的内在的生命之气。对于书法艺术,朱熹更有独到的见解,他在品评书法时常有气象、气韵、气势、气力、气骨、气脉等范畴,如,朱子在评品王安石的书法用“玩其笔势,直有跨越古今,开阖宇宙之气”[4]38卷,对《跋十七帖》评价为“气象超然”[4]84卷,《送郭拱辰序》言其“传神写照”能“风神气韵,妙得其天致”等等。朱熹谈书法艺术常常结合人的主体的内在精神修养,如《文集》曰:

张敬夫尝言,平生所见王荆公书,皆如大忙中写,不知公安得有如许忙事。此虽戏言,然实切中其病。平日见得韩公书迹,虽娱亲戚卑幼,亦皆端严谨重。盖其胸中安静详密,雍容和豫,故无顷刻忙时,亦无纤芥忙意。与荆公之躁扰急迫正相反。书札小事,而与人之德行,其相关有如此。

钱穆先生评说:“朱子评书法,亦一如其评文章,皆从文艺表现而直透到心术精微,而其胸怀之宽宏,与其趣味之肫挚,其风度高卓,虽属小节,亦可见其德性修养之所至,足共后人无限之仰慕。”[6]这就是把书法艺术的美与人的精神气质、内在品德修养、襟怀风度等联系起来。艺术是主体精神的呈现,精神又根源于气的阴阳变化、清浊沉扬、发越聚散,主体精神表现为人的道德情操、胸怀气度,也就是说,人的道德精神胸怀来源于“气”,书画之美表现了人的道德胸怀,最终还是由“气”决定的。

再次,在社会人生的领域,就社会美来说,最重要的美的形态是人格美,而人格美的主体是人,人本身是由气凝聚而成的,朱熹说:“凡人之能言语、动作、思虑、营为,皆气也”[3]4卷,人有气禀,如“有得木气重,则恻隐之心常多”,“有得金气重,则羞恶之心常多,水火亦然”[3]4卷,人格美的构成正在于人禀得清明纯正之气。

时代和地域也与气都有关系,就时代来说,朱熹认为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气运,“气有盛衰”,时代就有隆替,如“前汉如此之盛,至光武再兴,亦只得三四分。后来一切扶不起,亦气衰败”。[3]127卷就地域来说,朱熹认为有山川之气,如“先生因说诗中关洛习俗不同,曰:某观诸处习俗不同,见得山川之气甚牢”[3]138卷。“江南人气粗劲而少细腻,浙人气和平而力弱”[3]114卷。朱熹的这些话都足以说明在社会人生领域,无论是国家的时代风貌、地域风土习俗,还是个人体性与禀赋都是由气构成的。

综上所述,不论是自然美还是艺术美或社会人生美都是由气的阴阳变化,气化流行而产生的。这就是朱熹的审美生成论。

[1]张立文.朱熹思想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127.

[2]潘立勇.朱子理学美学[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9.

[3]黎靖裕,编.朱子语类[M].北京:中华书局,2004.

[4]朱熹.答吕伯恭之五[M]∥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

[5]张觉.荀子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6]钱穆.朱子学提纲[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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