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制对明代文臣气节的影响论析
2013-08-15于蕾蕾
于蕾蕾
(山东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发展学院,山东 济南250014)
科举制度在唐以后的封建王朝中普遍存在,到了明代则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并且达到了鼎盛。此时它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教育或文化制度,而是一种影响范围极广的社会制度,对于明代社会的整体价值观和思维方式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作为明代政治文化制度以及高度发达的专制主义集权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科举制对于明代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巩固、君权至上思想的形成以及以“三纲五常”为主要内容的程朱理学在整个明代社会的推广等方面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进而推动了明代社会整体尤其是士人阶层节烈观的养成和提升,是明代文臣气节形成研究中一个不容忽视的重要因素。
明代科举制度较之前各代的发展变化表现在很多方面,下面仅就影响明代文臣气节的四点进行研究。
一、科举成为进入仕途的唯一途径
中国传统的文人儒士们虽然凡事以道义为先,但是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对于权力和功名始终有一种难以割舍的向往,他们希望进入仕途光宗耀祖并用平生所学服务于君主。这就决定了他们不可避免的要通过各种途径跻身官场,封建社会进入仕途的方式很多,比如秦朝凭借军功、汉代的“任子”、“赀选”、“察举”和“征召”、魏晋时期的“九品中正制”、隋文帝时期的“荐举”,唐代虽然已经开始实行科举制,但选官途径并不唯一,“自诏四方德行、才能、文学之士,或高蹈幽隐与其不能自达者,下至军谋将略、翘关拔山、绝艺奇技,莫不兼取。”①可以看出明代以前官员的入仕之途是多种多样的,军功、世袭、财产、德行甚至于技艺都可以成为入选的资本。但是在有明一代,选官的唯一方式就是科举。洪武三年(1370)年诏:“自今年八月始,特设科举,务取经明行修、博通古今、名实相称者。朕将亲策于廷,第其高下而任之以官。使中外文臣皆由科举而进,非科举者毋得与官。”②科举进士不仅在发榜后即可被任命官③职,并且有担任显官的可能,正所谓“卿相皆由此出”④以至于明中后期,伴随着科举的正常化和制度化,监生的仕途逐渐被进士科壅塞,必须参加科举,经由进士才能获得官位,出现了“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南北礼部尚书、侍郎及吏部右侍郎,非翰林不任”的局面。通计有明一朝宰辅一百七十多人,由翰林入者占9/10以上⑤。另外我们通过明代小说中的描述也可以从侧面看出科举考试在文臣仕途中的重要作用,《儒林外史》中施御史曾说:“这些异路功名,弄来弄去,始终有限。有操守的,到底要从科甲出身。”⑥
科举成为进入仕途的唯一途径。这一根本性的问题决定了明代知识分子的求学道路必定会沿着科举制所规定的轨迹行进,也就决定了本文涉及的科举制这三个特点为每一位明代士人尤其是已经进士及第的明代文臣所经历过并且深受其影响。
二、程朱理学成为科举考试的主导思想
科举制自产生以来一直充斥着儒家思想,但是就其主导程度而言,之前各代都无法与有明一朝相匹敌。唐代科举中策问、明法、明字、明算各科与儒学的关系较小;五代科举的武人政治这一特殊环境使得儒家价值文化做出了极大的让步;宋代科考的诗赋和策问也几乎与儒学没有多大关系;辽、金、元时期更是将科举考试的内容由《四书》、《五经》极大的扩展到经、史、甚至于百家之言。但到了明代,科举考试的内容逐渐趋于单一和固定,以程朱理学为典型代表的封建儒学成为了科举考试的主导思想。早在明初,朱元璋就科举考试的内容做了如下规定:初场内容即为“各经义一道,四书义一道。”⑦“沿唐宋之旧,而稍变其试士之法,专取四子书及《易》、《书》、《诗》、《春秋》、《礼记》五经命题试士。 盖太祖与刘基所定。其文略仿宋经义,然代古人语气为之,体用排偶,谓之八股,通谓之制义。”⑧另外,“洪武十七年春,颁行科举成式‘……八月初九日,试四书义三,经义四。四书义主朱子集训。经义:诗主朱子集传,易主程、朱传义,书主蔡氏传及古注疏,春秋主左氏、公羊、谷梁、胡氏、张洽传,礼记主古注疏。”⑨也就是说,从明太祖开始,科举考试在方法上就以四书、五经的文句命题,以程、朱的解释为依据,间或使用古注疏,而到了永乐年间则“废注疏不用”⑩,命令胡广等人编纂和刊行了《四书大全》、《五经大全》、《性理大全》,并将其作为科考的命题范围和作答标准,稍有逾越,便被认作异端邪说,少则退出科举,多则招来杀身灭族之祸。通过以上我们可以看出程朱理学以及儒学的其他部分如《春秋》、《礼记》等在科举考试内容中所占据的绝对主导地位。程朱理学在内容上对于节操、士气以及忠君爱国思想又有着大肆的鼓吹和高度的赞扬,成为封建等级制度的理论基础和忠实卫道士。朱熹曾说:“三纲五常终变不得,君臣依旧是君臣,父子依旧是父子。”⑪并且提出“去人欲,存天理”⑫这一克制人欲的理论来捍卫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纲常。这些程朱理学所宣扬的“道义至上”“忠”“孝”的核心思想势必会在日复一日摇头晃脑的背诵与写作中由巨象变为意象,正是这种书本文字的不断灌输,使得重视节烈的价值观在知识分子心中生根发芽,而那些已经进入仕途的文臣们在过去寒窗苦读、求取功名的道路上也势必对于程朱理学有着深入的了解和根深蒂固的迷信。
所以,明代以尊崇儒家思想为宗旨的科举内容和选官特点使得士人们在求学致仕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受到“三纲五常”“君臣父子”“舍生取义”等观点的深刻影响,这对于其忠君思想以及道义观念的形成都做了有利的铺垫。同时封建儒学对于封建君主专制制度的美化和维护也很好的向世人尤其是文臣们掩盖了封建王权的暴力和剥削压迫的本质,反而转为符合先王圣贤所规定的“道”,使得以“明道救世”为己任的文臣士子们将效忠王朝作为无尚的荣光。
三、“科举必由学校”的教育考试思想
明代对科举考试的应考人员的身份也有着与以往不同的规定。唐代规定:“取士之科,多因隋旧,然其大要有三。由学馆者曰生徒,由州县者曰乡贡……其天子自诏者曰制举,所以待非常之才焉……举选不由馆、学者谓之乡贡。”⑬承认了生徒以外社会人士的应考资格。宋代较唐代更为宽松,允许“命士”即有爵命的士或现任官应考,“凡命士应举,谓之锁厅试。”⑭而到了明代除了沿袭之前各代严禁种种行为不端者及其后代应试的规定外,对生源有了更进一步的限制,“其举人则国子学生、府州县学生,暨儒士未仕、官之未入流者应之。……罢闲官吏、倡优之家与居父母丧者,俱不许入试。”⑮也就是说科举考试的生源必须要经过系统的学校教育,尽管到了嘉靖年间有了关于岁贡的新规定:“奏准,岁贡出身教职,历任三年,教育成效,提学官考试文学优长者,许就任地方入试。”⑯但其出身教职的身份以及明代教职均为儒士的特点决定了这类生源与学校教育有着紧密的联系。
另外,明代的学校教育在体制和内容上也较之前各代出现了以下几个新的特点:首先,教官的来源主要有荐举儒士、考选监生、副榜举人和考选下第举人⑰,也就是说,教官均出身于儒士,这就确保了学校教育在师资力量上的纯洁性。其次,学校教育在内容上以程朱理学最为主要,以国子监的课程为例,大致包括《大诰》、《大明律》、四书、五经以及刘向的《说苑》等,无一例外以维护封建统治、培养终于朝廷的顺民为根本目的。后来,伴随着八股取士程式的僵化逐渐缺乏创造性,学校生员也将主要精力集中于对八股范文的研习和模仿中来,强化了八股对知识分子思想的钳制作用进而僵化了他们的思维加深了程朱理学的影响。
可以看出,“科举必由学校”的教育考试思想一方面使以往为数不多的官学远远不能满足民众对于学校教育的需要,各种民间教育形式蓬勃发展,极大的推动了学校教育的普及,文化教育出现了全面繁荣。另一方面学校教育内容的同一性和系统性也有力的推动了作为学校教育主要内容的程朱理学在民间的推广进而保证了社会接受的教育内容的一致性。这样知识分子自始至终接受的是程朱理学忠君思想的教育,也就保证了其道德的纯一和整个社会的政教昌明。那么,作为知识分子杰出代表的文臣受此因素的影响必然更为突出。
四、八股成为明代科举的考察方式
“八股取士”的模式化要求是明代科举制度的又一突出特点。八股文为明代科举独有的应试文体,其基本写作次序为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出题、中股、后股、束股、收结八个部分。除了在考试形式上有严格的规定外,八股文在行文内容上也具有同样严格的限制,为了应对八股文考试,士子们必须熟练记忆《四书》、《五经》的内容和大意,甚至于朱熹的注记也要烂熟于心。因而这一文学题材的推出和强制使用科举对于程朱理学的拘泥达到了新的高度。
“自贡举法行,学者知以摘经拟题为志,其最所切者唯四子一经之笺是钻是窥。余则漫不加省,与之交谈,两目瞠然视,舌本强不能对。”18通过这段文字我们可以看出,八股取士制度下文人学士的治学方式十分偏狭和教条,它实际上是把知识分子的思想束缚在程朱理学的范围之内,读书人只顾埋头于四书五经,不涉及其他,使得其知识结构严重畸形,过分的看重儒家思想,形成其唯道义是大,唯君权是大的思想观念以及迂腐、刻板和喜欢钻牛角尖的性格特质。
通过以上四点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到:明代科举考试在体制和内容上的程式化使得士子们的知识范围和求学着力点过分的集中在以程朱理学为代表的儒家思想上来,而其所倡导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等级观念以及绝对效忠君主的理念势必通过科举这一途径深深的扎根于以文臣为代表知识分子心中,使他们在面临国家危难甚至于江山易主之时表现出了以往历朝所没有的大无畏精神和视死如归的气节,正是由于明代科举的这三个特点成就了明代文臣乃至明代社会气节上的杰出和与众不同。
[1]朱绍侯、张海鹏等:《中国古代史》[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4.
[2]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M].北京:中华书局.1977.
[3]张廷玉:《明史》[M]第六册.北京:中华书局.1974.
[4]杨学为:《中国考试制度史资料选编》[M]合肥:黄山书社.1992.
[5]李铁:《中国文官制度》[M].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89年.
注释:
①[宋]欧阳修:《新唐书·选举志上》[M]卷三十四.北京:中华书局.2003.志第24页.
②[清]张廷玉:《明史·选举制二》[M]卷七十.北京:中华书局.1974.第1702页.
③[清]张廷玉:《明史·选举制二》[M]卷七十.北京:中华书局.1974.第1701页.
④[清]张廷玉:《明史·选举制一》[M]卷六九.北京:中华书局.1974.第1769页.
⑤李铁:《中国文官制度》[M].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66页.
⑥[清]吴敬梓:《儒林外史》[M]卷四十九(长沙:岳麓书社 1988).第472页.
⑦[清]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M]卷十四《开国规模》.北京:中华书局.1977.第205页.
⑧[清]张廷玉:《明史》[M]第六册.北京:中华书局.1974.第 74 页.
⑨[清]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M]卷十四《开国规模》.北京:中华书局.1977.第217页.
⑩[清]张廷玉:《明史·选举志二》[M].北京:中华书局.1974.第 1704页.
⑪[宋]黎靖德:《朱子语类》[M]卷二四·论语六.北京:中华书局.1986.
⑫[南宋]朱熹:《朱文公文集》[M]卷三七《与刘共父书》.
⑬杨学为:《中国考试制度史资料选编》[M]合肥:黄山书社.1992.第56页.
⑭许嘉璐.章培恒等:《二十四史全译》[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4.第 79页.
⑮[清]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M]卷十四《开国规模》.北京:中华书局.1977.第217页.
⑯[明]申时行等:《大明会典·科举·乡试》[M]卷七七.北京:中华书局.1989.第 78页.
⑰袁利平等:《20世纪80年代以来明清科举制度研究概述》[J].《河北科技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12月第5卷第4期.第4页.
⑱宋濂:《文宪集》[M]卷一八《大明故中顺大夫礼部侍郎曾公神道碑(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