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书考略*
2013-08-15刘全波
刘全波
(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甘肃兰州730020)
1 类书的产生与数量
类书是一种知识性的资料汇编,是社会文化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人类分类意识、分类能力达到一定高度,知识沉淀达到一定厚度的必然结果。随着时间的推移,文化知识浓缩而成的典籍越来越多,且古今论著一旦浩瀚起来,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最博闻强识的学者,也开始渐渐变得无法遍览。《史记·太史公自序》载:“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1]3290面对六艺经传,博学多闻的太史公司马迁早在西汉时代就发出了这般无可奈何的感慨,诚然,古人在没有现代化检索、阅读工具帮助的情况下,记忆力、阅读力是不可能在一段时间内有大幅度或较快提升的,面对日益增多的各类知识,记忆力、阅读力的严重滞后就成为人与知识之间所面临的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分类能力来自于人的分类意识,是人类天生的把握世界的基本生存能力之一。《周易正义》卷一载:“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2]16而且随着人类的发展进步,这种分类意识、分类能力、分类思想、分类经验不断得到强化,类书的出现就是这种分类能力在图书知识领域得到快速提升的集中体现。当古代读书人依靠分类意识、分类能力、分类思想、分类经验对浩瀚的典籍、知识进行分类时,将具有共同特点的一类知识或者几类知识汇聚在一起并按照某种方法进行排列组合时,一种便于阅读、记忆、查阅的资料汇编(类书)也就产生了。姚名达《中国目录学史·事物之分类》言:“分类之应用,始于事物,中于学术,终于图书。”[3]49当然,类书的产生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绝不会是历史偶然性发展的产物,而是经过人类社会文化的长期积淀,并在一个文化知识大发展、大进步的历史背景下孕育而来的。
邓嗣禹《中国类书目录初稿·叙录》言:“类书之作,肇于《皇览》,由来久矣。自书契以来,典籍日繁,人生有涯,事难尽稽;虽毕岁月于披寻,穷心目于究探,而周知不易,记诵尤难。于是类事类文之书,应运而起,或以供人君乙览,或以备一时之偶忘;而其体例,则大抵以类相从,如钱就贯;或依韵编次,左右逢源。使俭腹者资以馈贫,秃笔者赖以利润,为学者持以寻检,从政者得以流览;省时节力,用至广也。”[4]Ⅳ伍杰《中国类书·序》又言:“类书是个古老而新鲜的题目。说它古老是因为远在一千多年前就有人编纂类书;说它新鲜是因为当今仍然有人在编纂,只是内容和方法和以前略有不同。类书是一个民族丰富文化积累的产物,是民族文化的结晶。一个文化空白的民族,是不可能有类书的。有丰富的文化底蕴,有文化积累,有无数古籍,有发达的学术科学水平,有重视文化知识的人,才会需要,才可能将书籍分类整理,将之梳理成一门科学,应用于当时,传之于后世。中华民族,有几千年的古老文明,有大量古籍,有辈出的人才,这才有产生类书的客观条件和基础。”[5]1
曹之在《中国古籍编撰史》中曾发问道:古代类书知多少?据其粗略统计,有六百余种,现存类书二百余种。[6]410张涤华《类书流别·存佚第六》将古今类书分为存目、存疑、黜伪、补遗、新增五部分,但张氏书中未有类书数量的最终统计数据,据笔者统计,除去黜伪部分,有近 1000 种。[7]42戴克瑜、唐建华主编《类书的沿革·现存类书书目》以朝代顺序对现存类书做了统计,据笔者统计,共载类书 263种。[8]105-115庄芳荣《中国类书总目初稿》言:“计得八二四种,其中扣除同书异名或疑为同书者,约得七六六种。”其《自序》又言:“观诸众多目录,可知古人对类书之界义未尽一致,有以字书、名录为类书者;有以诗集、文集为类书者;有以通典、会要为类书者;此为广义之看法,另有学者以为上述范围,取材太泛,不免芜杂,惟大半学者以为类书之定义宜采较宽泛之认定,否则,如采较狭限之认定,则历来之所谓类书,名实兼备者,恐不过十之三四而已。本书收录之范围,则以广泛取材为原则。”[9]9
吴枫《中国古典文献学》言:“自六朝至清末,据历代艺文、经籍志著录,约有六百余种,其中大部分已经散失,今存者约有二百种左右。”[10]132赵含坤《中国类书》对古往今来的类书做了编目叙录,并收录了民国乃至新中国建国以来所编纂的类书,其言中国古代所编纂的类书达1600余种(包括存疑的125种)。[5]总体来看,张涤华、赵含坤对于类书的定位过于宽泛,其将政书、姓氏书等亦作为类书统计,故其数据不免有夸大之嫌,但毫无置疑是,古今类书之浩瀚磅礴是不容否认的,且以上诸先生之统计并没有全部包括佛教类书、道教类书乃至受中国文化影响较深的日本、朝鲜、越南等地区文人所编纂的域外类书。
诸先生的类书统计数据之所以差距较大,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诸位先生对类书的定义、定位多有不同意见,即有广义类书和狭义类书之区分,大致来说,目录学者在编制类书目录时多采取广义原则,而类书研究者在从事研究时多采取狭义原则,究其原因,编目之原则是求全求备,勿使遗漏,以展现类书发展之全貌,数量之众多,而研究者则力在阐释类书之特色,类书之个性,以区别于其他文献种类,故多斤斤计较,严格区分,以求得去伪存真。诸学者对广义类书和狭义类书之不同看法,往往导致自说自话,自行其是。而对类书的定义、定位一直是困扰类书研究领域的一个难题,但进行类书研究又无法避开此问题,下面我们就先了解一下古今学者对类书的看法、认识与定位。
2 类书是什么?
《四库全书总目·类书类序》载:“类事之书,兼收四部,而非经非史,非子非集。四部之内,乃无类可归。《皇览》始于魏文,晋荀勖《中经簿》分隶何门,今无所考。《隋志》载入子部,当有所受之。历代相承,莫之或易。明胡应麟作《笔丛》,始议改入集部,然无所取义,徒事纷更,则不如仍旧贯矣。此体一兴,而操觚者易于检寻,注书者利于剽窃,转辗稗贩,实学颇荒。然古籍散亡,十不存一。遗文旧事,往往托以得存。《艺文类聚》、《初学记》、《太平御览》诸编,残玑断璧,至捃拾不穷,要不可谓之无补也。其专考一事如《同姓名录》之类者,别无可附,旧皆入之类书,今亦仍其例。”[11]1141《四库全书总目》这仅仅二百多字的论述,对类书之源流、利弊、功用做了深刻而精炼的总结,可谓是精髓,后世学者研究类书多以之为据;但是很显然,四库馆臣回避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对于类书是什么这个问题并没有做出解答。
“类书”这个名称出现比较晚,北宋欧阳修等人编纂《新唐书》时,在子部设立“类书类”,正史目录中才出现“类书”这个名称,并被广泛沿用至今。其实,在欧阳修编纂《新唐书》之前,其曾参与编纂的《崇文总目》中就出现了“类书类”。《崇文总目·类书类》载:“类书类(以下原卷三十)。谨按此类以下《欧阳修集》无叙释。类书上,共四十六部,计一千六百五十卷。类书下,共五十一部,计八百六十五卷(以下原卷三十一)。”[12]72由上可知,《崇文总目》的部类之中的确是已经出现了“类书类”,《崇文总目》应该是目前我们所知道的古今著作中最早出现“类书”称谓与“类书类”子目的著作,但是非常可惜,《崇文总目》中欧阳修对类书的定义却在流传中佚失了,我们也就无法知道欧阳修在创造“类书”这个名词时的最初含义。后世学者对于类书的定义多是根据自己的理解做出的,更甚者,众多学者如四库馆臣等清朝大儒,直接没有对类书做出定义,只是告诉了我们什么是类书,却没有回答类书是什么这个重要的问题!
民国以来,在西学东渐的学术风气下,我国学人对于类书的研究、认识进入了新的阶段,试图对类书是什么这个问题做出必要的解释。《辞源》与《辞海》都是民国初年编纂的大型工具书,他们对于类书之定义,虽仍然是沿袭了清儒的思路,但已经开始对类书是什么这个问题进行阐述。《辞源》载:“采辑群书,或以类分,或以字分,便寻检之用者,称为类书。”[13]3399《辞海》载:“捃摭群书以类相从便于检阅之书曰类书。……自后历代书志皆有类书之部,而类书之作,且亦有以字或以韵分者;以字分如《骈字类编》之类,以韵分如《佩文韵府》之类。古籍散亡,十不存一,遗文旧事,往往赖此以传。”[14]4对于《辞源》、《辞海》对类书之定义,方师铎有过评论,其言:“《辞源》、《辞海》都说类书是:采辑群书,或以类分,或以字分,便于检阅之书。这话也嫌过于笼统。请问《辞源》、《辞海》,这两部书的本身,是不是也可以算作:‘以字分’的‘便于检阅之书’呢?若然,则《辞源》、《辞海》,岂不也可以算作类书了?照我们看来:类书之所以不同于其他的字书与韵书者,不在于他的外形,而在于他的用途。类书的唯一用途,就在供词章家猎取辞藻之用,至于‘古籍失亡,十不存一;遗文旧事,往往赖此以传。’那只不过是他的意外用途而已。”
1943年,张涤华《类书流别》出版,它是民国以来第一部专门研究类书的专著,其对于类书研究的开创之功极大,后世类书研究亦多受其影响。张氏应该是或多或少的受到西方学说的启发与影响,其在论述类书时,使用了一些新的词汇,而这些词汇的运用,对于认识类书是什么的确起了推动作用。张氏言类书是工具书之一种,与辞典、百科全书同科,这就无形中将新词汇如“工具书”、“百科全书”等引入了类书研究,这对于当时的人们认识类书的性质、功用的确有建设性作用,张氏也应该是最早将类书定位为工具书的学者。其《类书流别·义界第一》言:“由今观之,类书为工具书之一种,其性质实与近世辞典、百科全书同科,与子、史之书,相去秦越。语其义界,则凡荟萃成言,裒次故实,兼收众籍,不主一家,而区分部类,条分件系,利检寻,资采缀,以待应时去给者,皆是也。”[7]4
张涤华《类书流别》对于类书是工具书之一种,辞典、百科全书之同科的定位对后世影响极深,后来为类书定义者,多言类书是工具书之一种,类似于百科全书。胡道静《中国古代的类书》言:类书是“兼‘百科全书’与‘资料汇编’两者而有之。”[15]1刘叶秋《类书简说》言:“类书是一种分类汇编各种材料以供检查之用的工具书。”[16]1戴克瑜、唐建华《类书的沿革》言:“什么叫类书?我们认为,凡采辑群书,全面系统地收集某科、多科或各科知识,经加工整理,以类相从,标明出处,条分件系,为便于人们翻检知识和资料的工具书,称之为类书。”[8]2戚志芬《中国的类书、政书与丛书》言:“类书源远流长,历史悠久,品种繁多,是我国工具书的一大类别。它是一种采辑群书,将各种材料分类汇编,以供检查资料用的。”[17]5
彭邦炯《百川汇海——古代的类书与丛书》言:“这就构成了我国古代类书的特点,即兼有辞书、百科全书与资料汇编的性质。由于这样的特点,类书不仅是我们研究中国古代历史文化的资料书,而且是我们了解古代知识全貌的一种有效工具书。”[18]6夏南强《类书通论》言:“类书是一种将文献或文献中的资料,按其内容分门别类,组织撮述;或者条分件系,原文照录或摘录的图书。”[19]16“综上所述可见,类书是一种资料汇编性质的图书,也是一种工具书。它既有供人查检的功用,也具备供读者系统阅读的功能。”[19]15张围东《宋代类书之研究》言:“何谓类书?依据《图书馆学与资讯科学大辞典》解释:凡采辑群书,或以类分,或以字分,便寻检之用者,谓为类书。换言之,即是辑录历代典籍中各个门类或某一门类的资料,按类别或按字韵编排,便于查找和征引资料的工具书。”[20]5
吴枫《中国古典文献学》言:“所谓类书是采辑或杂抄各种古籍中有关的资料,把它分门别类加以整理,编次排比于从属类目之下,以供人们检阅的工具书……类书并非任何个人专著,而是各种资料的汇编或杂抄。”[10]117-118杨艳起、高国抗《中国历史文献学》言:“类书是辑录各门类或某一门类的资料,按照一定的方法编排,便于寻检、征引的工具书。”[21]100曹之《中国古籍编撰史》言:“什么是类书?类书是辑录一类或数类资料,按照一定的方法编排,供人检索的一种工具书。”[6]402冯浩菲《中国古籍整理体式研究·类书类》言:“类书是分类编纂有关资料的一种工具性书籍。”[22]282董治安主编《唐代四大类书·出版说明》言:“类书是辑录各门类或某一门类之资料,按照一定方法编排,以便于寻检、征引的工具书,兼具“百科全书”和“资料汇编”双重性质。”[23]1
《汉语大词典》言:类书是“辑录各门类或某一门类的资料,并依内容或字、韵分门别类编排供寻检、征引的工具书。”[24]355《辞海(1999 年版缩印本)》言:类书是“辑录各门类或某一门类的资料,按照一定的方法编排,以便于寻检、征引的一种工具书。”[25]5465
刘叶秋《类书简说》面对诸多的类书定义曾这样感慨过:“究竟什么叫类书,大家却还没有给它下个科学的定义。所以同属一书,而此以为是类书,彼以为非类书,互相乖异,说法不一的,往往而有。”[16]4-5但是总体来看,以上诸位先生对于类书的定义大致是差不多的,称之为工具书之一种,再就是举出类书的书名,以便于我们了解,讲述类书的功能,以便于我们认知,这些解释之后,我们的确对类书有了大体的印象。其实,从书籍使用的角度,书籍一般可以分为三大类,第一类书籍是为了求知识或欣赏,需要从头到尾细细阅读的经典类著述;第二类是当我们遇到疑难需要解决时才去翻检或引用的工具书;而在这两类之外,我国古籍中还有不少大部头的书,其本身并不是工具书,但因为部头太大,一般并不要求人们从头到尾把它们读完,往往是利用它们翻检材料的,所以它们也就有了工具书的性质,但他们绝不是工具书,这种介于阅读和工具书之间的书籍,通常称之为“资料书”,很显然,类书就是属于资料书。胡道静等学者亦曾说过类书具有‘资料汇编’的性质是很明显的。马明波《类书与中国文化》则言:“士大夫是传统学术文化的主力,类书最初的产生便是‘诸儒’的功劳。类书的编纂成书及其特征是由士大夫们的社会结构、知识结构以及心理结构所决定的……士大夫们‘信而好古’、‘述而不作’的心理因素,造成了类书‘引经据典’,以求‘综旧典而开新风’的表述模式,这样的模式使类书始终是资料汇编,而成不了现代意义上的百科全书。”[26]48
3 类书是知识性的资料汇编
《中国大百科全书·前言》言:“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编辑类书的传统。两千年来曾经出版过四百多种大小类书。这些类书是中国文化遗产的宝库,他们以分门别类的方式,收集、整理和保存了中国历代科学文化典籍中的重要资料。这些书受到中国和世界学者的珍视。各种类书体例不一,多少接近百科全书类书。但不是现代意义的百科全书。”[27]百科全书的英文词是Encyclopedia,Encyclopedia的原义为“知识的圈子”或“讲学的范围”,后来逐渐被理解为“全面的教育”,“完整的知识系统”等意思。姜椿芳《为什么要出〈中国大百科全书〉?》言:“类书是分门别类汇集前人的著作;百科全书则是用条目的形式,编成一篇一篇的文章,把各种知识、事物、人物原原本本地加以叙述,特别是把最新的知识作系统的、全面的介绍。”[28]30
至于百科全书的功能作用,倪海曙《关于百科全书》概括为:“至少有四个方面:提倡新思想;传播新知识;辅助、补充和代替学校教育;提供社会文化服务。[29]1-14张春辉《关于类书性质的商榷》言:“类书是旨在借鉴、参考,以历代对客观世界认识与描述的原始资料,分类集中,以供咨询、查检的工具书。Encyclopedia是旨在教育、传授,以当时对客观世界认识水平系统编写的一切门类的最新知识,成为专书、专文以供阅读或查检的工具书。二者的性质是截然不同的。”[30]28-31由此看来,百科全书家们已经明白无误的表明了立场,类书不是现代意义上的百科全书,但是为什么上文所列胡道静等先生仍然要不断的将类书与百科全书拉上关系呢?
中国大陆的多数学者在讨论类书时,多受到类书研究之老前辈张涤华先生的影响,将类书视作工具书、百科全书之一种。我国古代学者一直就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去界定类书,于是类书的定义一直阙如,后来,在西方学术思潮的影响下,自张涤华先生开始,将类书比作“工具书”、“百科全书”之同科后,学界开始普遍接受这种观点,并直言类书是工具书之一种,百科全书之一类,以与世界学术靠拢,但是张涤华最初的论断是“类书为工具书之一种,其性质实与近世辞典,百科全书同科”,张涤华只是将类书比作百科全书,或者说是类似。但是张涤华之后的学者,径直的将类书称之为“百科全书”,这就或多或少的曲解了张涤华的本来意思,我们并没有理由完全的否定类书是“百科全书”之同科,但是在研究中径直将之作为“百科全书”,则完全抹杀了类书自身的固有性质、属性。
张涤华之外的另一部分学者对于类书的定义,就决口不提“百科全书”等字眼,甚至连“工具书”也不曾提及,而是径直将类书称为资料的汇集、编排。长泽规矩也《和刻本类书集成·序》载:“所谓‘类书’,是指将原文加以分类另行编排的书籍。”[31]1长泽规矩也《和刻本类书集成·出版说明》载:“类书,是从前人的著作中摘取天文地理、史事轶闻、典章制度、名言警句、藻词俪语等等,分类排比而成的古籍。是一定时代,一定范围知识的汇集。”[31]1钱基博《版本通义》之《读本第三》戊《类书》载:“至类书之辑,不过以广搜采,备检考,其书有经有史,其文或墨或儒,博涉而无所宗;抄撮前人典籍,岂所语于立言而可擅名家哉!”[32]74吴慧芳《万宝全书:明清时期的民间生活实录》载:“类书为一分别类项之书,系将各种知识分门别类地刊载以方便查阅使用,此种编书方式,最早可追溯至先秦,但真正的类书起自三国时曹魏的《皇览》,系魏文帝曹丕令臣子网罗各种知识以为其参考使用而成。”[33]19-20王利伟《论类书的界定》认为类书的内涵应该包括以下内容:“(1)围绕诸多领域或某一领域内多个主题分别进行的资料汇编。(2)具有较为明确的类目标识。(3)最大限度地保持选取材料的原始性。(4)对原始文献进行切分与重组。(5)类目下汇集的文献资料只是集中罗列,之间并无逻辑上的承启关系。”[34]780
综上,我们认为将类书视作“资料汇编”比单单定义为“工具书”、“百科全书”要好很多,当然“资料汇编”无疑也会具有工具书的性质,但其工具书性质只是附属性质,不占主要地位。“资料汇编”是只编而不作的,而“工具书”、“百科全书”都是需要编纂、编写的,类书本身只是资料的集合体,是只编而不作的,所以我们将类书称之为“资料汇编”远比“工具书”、“百科全书”要准确。王利伟《论类书的界定》在分析了《皇览》的内容之后,认为《皇览》是一部地道的资料汇编。其言:“《逸礼》摘录的是与季节时令相关的礼仪方面的资料。《冢墓记》都是关于前代君臣、圣贤陵墓的记载,按时代先后排序。以类相从,条分缕析,汇辑成文,构建出后世类书体例的原始模型。”[34]779“类书最根本的性质就是‘资料汇编性’。它作为工具书所具有的功能和特点,也是由其‘资料汇编’的特性而引发的。”[34]787诚然,王利伟这个解释是很准确的。如果非要给类书下一个定义,我们宁愿称之为知识性的资料汇编而不是工具书、百科全书或其他。
雷敦渊《隋代以前类书之研究》言:“类书好比中国古代的‘搜索引擎’。”[35]19-20雷氏之所以会产生这种观点,据其介绍,在他与周围朋友的交往中,当别人问他什么是类书时?他总是不能直观明了、言简意赅的将这个问题解答,而且会陷入越解释越混沌的状态,尤其是对非文史出身的人来说,故雷氏产生此观点,径直将类书比作古代的google,这可以缩短现代人对于类书的陌生与距离。此观点无疑是强调突出了类书的搜索、检寻功能,但一定要强调“好比”这个词。无独有偶,廖云新《历代类书:中国古代的“百度”》亦言:“查找某一诗文语句或成语典故的原始出处,了解某一事物的起源、来龙去脉,类书都能提供‘百度’般的帮助,简便快捷,可收事半功倍的效果。”[36]47-48类书虽然无疑也具有检索功能,但是那也是附属功能,是后世人们使用类书的过程中开发出来的,对于编纂类书的人们,他们其实没有更多的考虑到检索功能。其实,类书是供人阅读的,《皇览》、《修文殿御览》、《太平御览》之“览”不就是阅览、阅读的意思吗!
4 结语
考察类书的定义、定位是为了阐明什么是类书?类书是什么?这看似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却困扰了古今诸多学者。前贤时哲之所以对“类书是什么”这个问题一直是众说纷纭、各执己见,主要是因为这个小问题关系到类书研究的定位,是一个如何立论的问题!如若没有一个明确的纲领,就无法开展研究,故我们要对这个问题进行探讨,也不是说我们今天比前贤高明多少,但是最基础的工作还是要做的,只有经过全面的梳理,小心的论证,才可以求得哪怕是一点点进步。以前我们对于类书的英文翻译多使用encyclopedia或者encyclopedias,这是西方的百科全书的对应词,笔者在已发表的文章中也多次使用过,但是通过对前贤研究的梳理,笔者认为这个翻译还是不够准确的,顿感今是而昨非,我们的文化需要与世界接轨,但是我们也不能为了接轨而舍弃我们自己固有的内涵、个性、特色,故我们在以后的研究中应该使用类书(leishu)的汉语拼音作为其英文对应词。
部分学者是看不起类书的,多对类书嗤之以鼻,称之为食古人牙慧,寻章摘句老雕虫,割裂经史,断章取义,其实却不然,那些古代的博学之士如虞世南、白居易、李商隐、晏殊、王应麟、解缙、陈梦雷等多编纂类书,更甚者,古今不少学者都以加入到类书的编纂中为荣。任何一部优秀的类书都是一个时代知识的总结,宇宙的、国家的、历史的、动物的、植物的乃至日常生活的知识都被网罗搜辑,且分门别类清晰而整齐的排列组合在一起,一展卷,天下万事万物尽在于此,这就为读书人积累知识、开拓视野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也正因如此,肴馔经史、渔猎子集的类书才被一代代读书人所重视、认可,并不断编纂新的类书以实现类书知识的新陈代谢。[37]14-17此外,类书不仅在中国大量流传,在今天日本、韩国、越南等东亚汉字文化圈也曾广泛流传,在日本、韩国、越南现存的古籍中有不少是从中国流传过去的古类书,甚至不少在中国已经失传的古类书在域外重新被发现,古代日本、韩国、越南学者依据中国类书又编纂出了不少类书,这些类书共同构成了异中有同、同中有异的东亚类书共同体。[38]118-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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