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园法帖”中的笔墨世界——兼论苏州园林书法的保护与传承
2013-08-15邱文颖
邱文颖
(1.苏州市职业大学 教育与人文学院, 江苏 苏州 215104;2.苏州大学 艺术学院, 江苏 苏州 215123)
苏州古典园林是中国私宅园林的代表。明人黄省曾《吴风录》中“吴中富豪竞以湖石筑峙奇峰阴洞……虽闾阎下户亦饰小小盆岛为玩”[1],道出了造园在明代的苏州已成为一种风尚,先后出现园林271座,“城里半园亭”,大街小巷,处处可见亭台楼阁。清代更是达到了顶峰。今天,“苏州尚存大中小园林、庭院169处。”[2]苏州园林属于文人园,其主人多半是饱读诗书的归隐文人、吴中名士,不然也是富有学养的官宦或富商,与文人雅士过往甚密。他们把这些亭台楼阁、花木池山是当做立体的山水文章来营构的,一亭一阁皆画意,一山一木总关情。而园内最具文人气息的莫过于各种各样的书法作品,匾额也好,楹联也罢,都是书法与文学兼美,尤其是廊间粉墙上一方方书条石,是园林的重要陈设,不仅体现了补壁的巧思,更让置身其间的人隐隐闻到翰墨清香,浸润着浓浓的书法艺术氛围。尽管苏州的不少园林在建国后经历了数次大修,书条石有原来留存的、有换过的、有新补的,但都力图再现昔日面貌,为我们感知当初的韵味创设了条件。
在苏州诸园中,怡园建造的时间最晚,是清同治、光绪年间浙江宁绍台道顾文彬购得明代尚书吴宽故宅,在其旧址上修建而成的,耗费20万两银子,用了九年时间,由其子顾承主持营建,邀请画家任阜长、顾芸、王云、范印泉、程庭鹭等参与设计,沧浪亭的复廊、环秀山庄的假山、拙政园的旱船、网师园的水池等都能在其中找到影子,是成功的“集大成者”,其占地共10余亩,分为三部分,即住宅(过云楼)、花园(怡园)和祠堂义庄(春荫义庄)。而怡园雅集名噪一时,过云楼所藏的书画碑帖更是誉满海内外。怡园的“五多”之一便是书条石(另有楹联多、湖石多、白皮松多、小动物多),被誉为“怡园法帖”。研究这些书条石的艺术特色和丰富内涵,可以认识一个多姿多彩的笔墨世界,认识当时园主的园居生活,甚至是吴地的社会生活,也为今人更好地传承与保护园林书法提供一些启迪。
怡园原来的书条石已经部分移至苏州碑刻博物馆,现在园内的书条石主要分布在东部庭院,过四时潇洒亭向西至山水区的长廊,以及园西南角回廊的壁间,共有101块。
一、“怡园法帖”中的笔墨世界
“怡园法帖”之所以得到人们的称赏,在于其选帖之精、摹刻之精。悠长的书法长廊,王羲之、褚遂良、颜真卿、怀素、米芾、文徵明、唐寅、董其昌等书法名家群星熠熠,晋、唐、宋、元、明、清各朝徐徐更迭,篆、隶、楷、行、草竞相纷呈。它包括(按陈列顺序):玉枕兰亭2方,褚遂良《千字文》6方,石韫玉《佛遗教经》4方,吴镇《墨竹图》3方,无落款大字《忠孝和顺》行书4方,无落款《集影园同诸公赋黄牡丹十首》2方,潘奕隽《道光戊子三月十七日游吾与庵作》1方,文徵明《苍山十咏》《南山十咏》《前山十四咏》《后山十六咏》各1方,欧阳询《佛说阿弥陀经》11方,董其昌临《黄庭经》《传经堂法帖》等20方,古苍颉书、夏禹书、鲁司寇仲尼书、周太史史籀书、秦丞相李斯书、石鼓文、秦巫咸朝那诅楚文书等古文字3方,晋王羲之、王操之、王廞、王涣之、王彬、王徽之、王衍、王廙、王凝之、王荟书法7方,颜真卿《祭侄文稿》及白居易书法2方,唐柳公权、李邕、张旭、怀素、毕诚、陆柬之、韩择木、孙思邈、李怀琳、狄仁杰书法7方,南朝·宋王昙首、孔琳之、羊欣、薄绍之、王弘书法2方,聂大年书法5方,《东林五君子书札册》4方,王羲之、王献之行、行草、草书4方,米芾《杂咏六首》之一“得官尘土”等书法8方,李邕《唐少林寺戒坛铭有序》1方,文徵明和唐寅追和倪瓒《江南春》诗1方,董其昌草书对联“静坐参众妙,清谭适我情”1方。在这些书条石中,最为珍贵的是位于东部庭院之首的《玉枕兰亭》。《兰亭集序》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相传其墨迹已为唐太宗殉葬,后世摹本、临本众多,如清代苏州金石书画收藏鉴赏家吴云就收藏兰亭不同拓本二百本,自题室名为“二百兰亭斋”。关于玉枕兰亭的说法也颇多,清代梁章钜说“今人熟闻《玉枕兰亭》之名,而不知其有三本。其一见《太清楼帖序》,云唐文皇使率更令以楷法摹《兰亭》,藏枕中,名《玉枕兰亭》。其二则宋政和间营缮洛阳宫阙,内臣见役夫所枕小石有刻画,视之,乃《兰亭序》,只存数十字。其三则贾秋壑使廖莹中以灯影缩小,刻之灵壁石者。”[3]嵌于四时潇洒亭壁上的《玉枕兰亭》石刻为清代浙江嘉兴人钱陈群赠胡学林拓本,就是根据宋拓本钩摹复刻的。上有钱陈群跋“《玉枕兰亭》宋南渡后,贾秋壑以万灯炙而成之,五六百年来收藏家犹能载其交替姓氏,其断纹用钢钉连缀,存于敝笥中,四十余年。偶捡付履安搨之,令所以奉商足下,一为布置,使右军面目长在人间,亦韵事也。”清杭州赵魏又跋“此本贾相刻玉真本,吾杭汪鱼亭部曹宪家藏,是刻时厉樊榭诸老为之题记者也。由福州而金坛而武林,流传有绪,洵是半闲妙迹。汪为钱文端公门下士,此刻故归于钱,后闻已入天府,墨本不复可见。此本为文端家拓,公手书苍深雄老不减平原,尤为宝刻增重”,说明了此石的依本及其流传情况,并评价了钱文端的书法。最后还有清代翁方纲的一段跋,其中盛赞《玉枕兰亭》“玉枕精神如静女,嫣然一笑倚山阴。横斜松竹落金钗,寸纸熊熊气满斋。”玉枕原石现下落不明,这块刻石令今人一睹古物风采,弥足珍贵。“怡园法帖”中,书家刻石数量最多的是董其昌。董其昌是晚明最有影响的书画家,执艺坛牛耳数十年,书法被推为明末之冠。他勤于笔耕,又享高寿,留世作品很多。关于学书经历,董其昌自言:“初师颜平原《多宝塔》,又改学虞永兴,以为唐书不如晋魏,遂仿《黄庭经》及钟元常《宣示表》《力命表》《还示帖》《丙舍帖》,凡三年,自谓逼古。”[4]董其昌对自己的小楷颇为得意。怡园中有他临写的小楷《黄庭经》。顾文彬称赏其《黄庭经》:“温润虚和,超唐入晋,凡千一百余字,首尾如一笔书,绝无前后作辍之迹,殆生平杰构也。”[5]50《传经堂法帖》汇集了董其昌临颜真卿、柳公权、李邕、苏轼等字迹,行草、真书俱全,既可见其所汲前人之长,又体现出其闲素淡雅、古朴空灵的书法风格。
纵观“怡园法帖”,有以下几个特征:一是汇集了传统书法的经典名作。顾氏数代都擅长书画、精于收藏,“过云楼”收藏可谓是当时收藏的一个高峰,上石上墙的首选是历代的名家名作。《淳化阁帖》作为我国古代第一部大型丛帖,影响深远,成为历朝书家、藏家热衷收藏、翻刻、拓印的对象。怡园书条石中古苍颉书、夏禹书、仲尼书、李斯书和晋唐宋诸家书法就出自《淳化阁帖》中的《古法帖》和《历代名臣法帖》。还有褚遂良的《千字文》,劲挺秀润,欧阳询《佛说阿弥陀经》,险劲谨严。二是体现出地域特色。苏州自明代中期“吴门书派”崛起,名家辈出,声震遐迩,成为全国书法中心。因了地利之便,苏州园林中能较多地见到“吴门书派”诸家的书法。“吴门书派”领袖文徵明书画俱佳,书法诸体兼善,法度严谨,温润闲雅,颇有晋唐风度,充满书卷气,尤其是小楷被推为“明朝第一”。在怡园书条石中有文徵明小楷《苍山十咏》《前山十四咏》等,书写时虽已89岁,仍醇雅舒如,一丝不苟,笔法炉火纯青。碧梧栖凤馆前东面墙上的一方书条石上并列了文徵明于弘治戊午(1498年,29岁,落款“文壁”)和嘉靖庚寅(1530年,61岁,落款“文徵明”)两个时期和《江南春》图的诗作。后面还有唐寅的和诗《江南行》。将“吴门四家”中的两位大家相关主题内容的书法于一石呈现,别有意思,而从“文壁”到“文徵明”不同的不仅仅是落款,更可见出相隔三十年文徵明小楷笔法愈加精劲的变化和愈加平和的书写境界。《佛遗教经》的书写者石韫玉是乾隆五十五年(1790)的吴地状元,藏书大家,文武兼备,为官清廉,乐善好施,曾修《苏州府志》。辞官后“在苏州紫阳书院达20余年,培育弟子众多,为吴地文教事业作出了很大贡献。”[6]103他“精于书画琴棋,并爱好篆刻”[6]105,书法为世人所重。《佛遗教经》是石韫玉七十五岁时书,用笔爽利,有欧、褚的灵活秀挺,又更劲健,一如其为人。三是体现出了园主的情操意趣。《过云楼藏帖》甚丰,选择哪些内容上石多少也体现出主人的意愿。元吴镇的《墨竹图》数竿翠竹挺立风中,繁茂的竹叶迎风而舞,竹竿微曲却不失劲挺,与不远处的四时潇洒亭恰好应和。边有题字:“抱节元无心,凌云如有意。寂寂空山中,凛此君子志。梅道人作此竹、书此诗、当此日、有此枝,成不成,奇不奇?口不能言心自知,聊写此语相娱嬉。”草书酣畅,心气更为洒脱。东坡云“宁可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7],中国的文人都是有着竹子情节的,高洁、虚怀、性空。还有《东林五君子书札册》,“册初得之金保三。一日,偶访徐燮堂大令,斋头则石刻在焉,亟以他画易归堪怡园壁间”[5]56。前贤书札不仅可以佐证史料,更可令见字如面,使人仰其铮铮铁骨。
二、笔墨世界中的书香生活
园林的书条石不仅凝聚了高超的书法艺术价值,也蕴涵着文学与社会史的价值,可以窥见当初园林主人,甚至是吴地文人精致风雅的生活方式。书条石上的内容有历代名家法帖旧拓、有名人卷册书札真迹、有文人间往来雅集的诗作酬唱、有园记等,十分丰富。不同园林也各有所长,如沧浪亭的书条石多历代名贤骚客游园的唱和题记,反映出园子的变化沧桑;拙政园多图景,依稀可见最初风貌;而留园、怡园、狮子林则主要以展示藏帖著称。和许多苏州园林一样,怡园现今开放的也是顾家的花园部分,书条石不似匾额品题等起点景、深化意境的实用功能,而主要体现出当时园居闲适书香生活的一种状态和态度,折射出当时的一种社会风尚。
一是娱情翰墨。吴地文风醇厚,文采风流,尤其明清两朝状元辈出、进士迭涌,文学艺术彬彬繁盛。挥毫泼墨、鉴赏书画是文人生活中的一大雅事,因此无论是显宦还是在野文人,但凡有些家产都会尽己所能去收集一些名帖字画,在临写、展玩中娱情翰墨,这已成为吴地文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内容。“明中期以来,‘闲雅’的生活形态形成,书画的品评乃其中的一个环节。这种关联性是值得注意的:字画之类艺术的创作与品赏本来就是中国士人的重要传统,但是在此它们被整合到其他的赏玩活动脉络中,而且着落在日常生活情境中,发展成一种美学式的生活形态,而且这种生活形态成为一种普遍流行的社会文化。”①王鸿泰《明清士人的生活经营与雅俗的辨正》,2002年10月25日至27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及蒋经国中心合办之国际学术研讨会研讨论文。怡园书条石中的大部分内容都出自顾氏家藏。真迹墨本旧拓自是珍视,平日里也不轻易示人,偶尔摩挲品鉴,不亦乐乎。将其中的精品摹刻上墙,园主在日常生活中闲庭信步或朋友雅集徜徉于山水廊间细细观摩,探讨欣赏,又是件怎样随时随性的乐事?书条石是文人士子娱情翰墨在时空上的一种延伸与扩大。
二是诗文吟咏。园林的主人多具有很高的文学艺术修养,文质彬彬,诗意栖居、雅集酬唱,都离不开吟诗作文。将这些内容录下摹刻上石,也不失为他们风雅生活的实录,充满了文学气息。弘治初年(1488),许国用得到倪瓒《江南春》手迹,引起吴中文人争相唱和。文徵明、唐寅和诗的书条石呈现的就是这件事。前面文徵明的和诗当作于此时。而后面再和的缘由,文徵明在跋中说道:忆起当时和诸公一起唱和,苦于韵险,而石田先生(沈周)当时已八十有余,却四和之,才情不衰,令大家惊叹,一晃先生去世二十年,而他自己也老了,正好展诵先生遗作,有感两和之,“非敢争能于先生, 亦聊以致死生存殁之感尔”,一段文字,不仅充满了文徵明对老师的尊敬与追忆,也充满了对世事光阴的感慨,又将一桩文人间的韵事留于世人。后面唐寅一首《江南行》:“人命促,光阴急,泪痕渍酒青衫湿。少年已去,追不及,仰看乌没天凝碧。铸鼎铭钟封爵邑,功名让与英雄立。浮生聚散是浮萍,何须日夜苦蝇营。”同样是晚年对人生光阴的一番感慨。明代聂大年是江南才子,书画名家,书法兼欧阳询、李邕、赵孟頫之长,又自成一格,流畅俊爽,别具神韵,有清淡之趣,吴越中人极爱珍藏他的诗文书画,现存世书作极少。怡园书条石上是他的诗作书札,看其一则诗作:“今日得名酒,薄言自斟酌。吾生如寄耳,微官乃见缚。无计等粱肉,有肠但藜藿。家人具笋脯,娣孺相酬酢。取醉岂偶然,尽觞聊兀若。泛观宇宙间,孰悟孰与觉。功名一土苴,文字付糟粕。有酒固可喜,无酒亦不恶。昨日良足悲,今日且可乐。陶令归去来,余生任冥漠。”放任性情、洒脱自得、仰笑宇宙间的隐士情怀不仅是大年的写照,也是园林主人心底的一抹情怀。清代潘家是苏州的望族,潘奕隽诗跋俱佳,与当时的各个园林主人交往密切,留下了不少关于记游的诗词文赋,《道光茂子三月十七日游吾与庵作》是他八十九岁高龄时所写。吾与庵当时位于天平山与灵岩山之间的观音山下,乃一胜地。潘奕隽夙与吾与庵心诚禅师交好,其《三松堂续集》卷末有《吾与庵心诚禅师出示莲池大师诗幅》。这篇游记写到心诚禅师开凿放生池,得一泉水,请为之命名,曰“天眼”并赋诗一首的韵事,笔意轻快,游兴盎然。而蔡汝楠著文徵明书的《四山五十咏》之《苍山十咏》序:“独苍山在小山之东,从凤凰山出,逆溪而止,起七圆峰。其中峰垂乳,乳下横绕大路,路下垂如缨络者数串。其旁有达观寺,林野幽谧,亦一佳境也。戊午春日,卜□南山之后益探奇诡,仍得兹山。南山在余宅西奥,而兹山盖峙东道,环宅左右有山可游,从今管领白云,茂对景物,亦惟日不暇,宁谓山野之间独无事与?因体南山诗作苍山十咏。”颇有柳宗元《永州八记》的幽趣,湖州山水令人神往。
三是藏帖刻帖蔚然成风。从明代起,苏州藏帖刻帖便成为风尚,越来越多的文人、书画家参与其中,他们擅长书法,精于鉴别,刻帖质量上乘,如文徵明父子《停云馆帖》、章藻《墨池堂选帖》等。还涌现了大批钩摹镌刻高手,如章文(简甫)、章藻、章懋德、章锷、章田、吴鼒、吴应祈和吴士瑞父子、袁治等,文徵明、文彭、文嘉父子均是钩帖高手,无锡华夏《真赏斋帖》就请文徵明钩摹、章文刻石,邢侗《来禽馆帖》出自吴应祈父子之手。这种风尚一直到清代不绝,周边城市甚至更远地方的大户人家都以能请到“刀笔精良”的苏州刻工为荣。怡园书条石中留下名姓的刻工有吴应祈、吴鼒、渔洋谢氏、万文韶、伏灵芝等。万文韶和伏灵芝都是唐代善刻碑者,万文韶尤其善刻褚遂良书法。伏灵芝刻李邕《唐少林寺戒坛铭有序》,也有学者认为伏灵芝是李邕的托名。另外三人都是苏州的刻帖高手,笔触细腻、精细入微,精彩地展现了书家风貌。诗文与书、刻俱佳,造就了“怡园法帖”的魅力。
三、苏州园林书法的保护与传承
以书条石为代表的书法资源是苏州园林的宝贵财富。它们曾是园主人的骄傲,精心而成、小心呵护,被希冀与坚硬的石头一般能得以久远地留存,所以经过百年或更长久的岁月的洗礼,令今日徜徉其间的我们依旧能感受到墨香沁心。然而现在,随着园林归属、性质等发生变化,这些书法遗迹需要更好地保护,才能使之熠熠生辉,惠泽后人。
1.遗迹的保护工作。书条石嵌于廊间壁上,虽可少受些风雨侵蚀,但也难免日晒光照,慢慢风化。20世纪五六十年代修复苏州园林时,都为这些书条石做了木罩配了玻璃来防尘。天长日久,不少园林的书条石玻璃罩蒙着灰尘,影响了对书条石的观赏。有的书条石破损得比较厉害也未及时补救。书条石上的字因为都是阴刻,刻痕中日积月累的灰垢较深,许多笔画都已经变得模糊;色彩也因为久未传拓上墨变得灰蒙蒙的,字迹不甚清晰,罩子里面也落满灰尘,给人一种被遗忘的角落的味道,这与园林中锃亮的家具、娇艳的花木、整洁的地面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保护罩的安设也不尽合理。书条石都是凸出镶嵌在墙壁上,紧贴着石头四周做一圈固定的木框,配玻璃,再用一圈木框通过榫头嵌紧固定玻璃。因为外框和书条石贴得很紧,一些刻得比较满的书条石上面一列或左边行字就被遮掉了一半,影响观赏。而在做清理、上墨时,工人的拓包很难扑到周边一圈。2011年5月,怡园对书条石进行了又一次清洁传拓,但距离上一次也已经好几年了,其他园林的时间则更长。这些书条石若不及时保护,一旦损毁就将永远消失,无法弥补,造成令人痛心的遗憾。因此相关部门应该引起重视,将书条石的保护纳入工作日程,进行一次全面的清理整修,并定期进行维护,让这些遗迹成为园林中的一道亮丽风景。
2.资料的保存、研究和传播。石刻文字在中国历史悠久,目前能见到的最早的著名刻石书迹当推《石鼓文》,《墨子·鲁问》中就有“书之于竹帛,镂之于金石”[8]的描述,可见这种传统更早。到后来刻碑、刻帖之风相继兴起之后,许多原碑在各种变故中亡佚,有赖各种拓本得以流传,因此拓本是保存碑刻的绝佳途径,早拓优于晚拓。在20世纪90年代时,各个园林曾对自己园内的碑刻做过传拓工作,但因为碑拓材料不统一,水平也参差不齐,加之后来有园林又恢复了一批碑刻,在2009年,又进行了一次新的碑拓,苏州园林档案馆还专门派人对碑刻的位置、内容等进行摄影摄像和文字记录,使档案数字化同步进行。作为档案材料,苏州档案局、苏州园林档案馆保存了苏州园林书条石的全套拓本和照片。但档案材料不轻易示人,不妨可以再多做几份拓片,保存于图书馆等不同部门,方便人们查阅。喜爱书法的人也越来越多,书条石中有些是非常珍稀宝贵的,可以将这些拓片影印或制作成电子产品出版,供书法爱好者收藏、临摹和研究,供相关学者从书法或文学、社会学等角度进行研究,更加全面地挖掘园林书法的价值和意义,让更多的人了解书法、品赏园林。另外,在更替、修缮的过程中,书条石存在重复、缺失、安置颠倒等问题,也需要在调查的基础上进行整理、调整。如怡园中董其昌临《黄庭经》的2方书条石安置颠倒;米芾书法前4方王羲之、王献之书法本应和前面《淳化阁帖》一起,都在中间隔了几方聂大年书法后突兀出现;8方《芳林书屋米帖》按照书条石上的编号,“1”到“6”是全的,下面是“10”和“20”,当缺了不少,但放在一起陈列俨然一体,让人莫名其妙。书条石曾是古人扩大书法传播的一种方式,现代印刷、传媒技术发达,今人更当发挥这些优势传承书法艺术和文化。
3.技术人才的传承。一块精良的碑刻,除了书丹的水平外,钩摹、刻工的技术同样重要;一张好的拓片,除了原碑的水平外,传拓的技术同样重要。园林书法要传承好,与之密切相关的摹刻、传拓技术和工艺亟须保护。苏州目前从事这方面工作的群体数量日益减少,摹刻技术的传承基本还是家族、师徒传代的形式。这些工艺技术含量高,又需要耐心,市场不大,收入偏低,前景堪忧。当年明代吴门书法兴起,藏书业发达,刻书刻帖以质优取胜,刻工也在全国享有美誉。如今,和苏州许多传统的工艺一样,与书法相关的传拓、装裱、摹刻等都出现后继乏人的危机,再不重视拯救,有些可能就会永远消亡了。苏州的昆曲、评弹、苏式玉雕等在陷入危境的时候,都出现过人才匮乏的问题,后因国家、政府的重视和扶持,才转危为安,当然,也因为人们物质、精神需求的增加,传统艺术重回人们视野,这些艺术市场才得以振兴。苏州碑刻技艺已被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亟待传承并发扬光大,为园林书法的保护传承作出贡献。
“怡园法帖”是前人留下的珍贵遗产,不仅具有珍贵的书法艺术价值,而且凝聚了浓厚的文学与人文气息,值得重视、研究。从遗迹本身、资料的保存传播、技术人才的传承等多方面对以书条石为代表的园林书法进行保护、发扬,才能使之成为可持续发展的资源,继续绽放吴地传统文化艺术的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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