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困境的焦虑——论韩东小说
2013-08-15谭然
谭 然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韩东以《有关大雁塔》为代表的一系列诗歌问鼎诗坛。作为“新生代”的一员,他的诗歌代表着九十年代文学的流向。正如陈晓明曾评价道:“韩东曾经在诗歌界崭露头角,以对‘大雁塔’的重新书写而表达了‘新生代’诗人反历史的叛逆性立场。显然,韩东一直在以反历史的方式重新书写当代生活。”[1]也许是具有把握时代脉搏的敏锐性,陈晓明一语成谶,此后在由诗歌创作转入小说创作时,“作为小说家的韩东和作为诗人的韩东是一脉相承的,他以特有的方式改变了中国当代小说的景观。”[2]北岛如是说。一面是国内学术界代表者的褒奖之词,一面是同行前辈的溢美之言,韩东却坚持着“大师系统与我无关”的格调。对于中国1949年以来60年的当代文学,厦门大学的朱水涌曾有言:“现代性的空间焦虑,是中国当代文学60年的一种精神特征。”[3]朱水涌教授的一句理论性叙述,道出了韩东小说中所遮蔽的“当代性”焦虑话语。诗歌创作也许是韩东对生活的哲理思考,那么小说则是对纷繁世界的书写。至此,作者说到:“小说所具有的繁复意象和多重指向为写作者表达上的这种‘焦虑’提供了可能。”[4]在阅读小说之后,笔者试图厘清作者对文化本身的追寻以及对当下生存空间困境的冲破。在他的庞杂的小说世界中,不难发现文本中所叙述的生活环境以及情感生活在生存空间中的“断裂”,导致了在现代社会中的迷失。同时以对传统文化的追寻来支撑现代文明价值的企图,结果却将自身放到了无法回到过去,又无法到达未来的尴尬境地。于是,作者留下的仍然是天生贫乏的我们该如何在当下的空间存活?
一、生活环境之焦虑
文革十年,给当代文学留下了道不尽的历史和反思。纵观当代文学史,自文革结束之后,韩少功、莫言、王安忆、张炜等小说家以其特有的人文关怀来对历史、对文化进行反思和追寻。作品所诉说的多是在特定历史背景下对人性的揭露,是改革开放之后对民族传统文化如何支撑现代文明的追寻。当社会对这些主流思想加以关注时,韩东则以“回到自我”的方式回忆着记忆中的历史。2003年,韩东出版了长篇小说《扎根》,2007年又出版了小说集《在西天上》,随后的两年中写出了《知青变形记》。在这些以知识分子下放为题材的系列作品中,可以看出其中所包含的并不仅仅是“民族的伤痛和人生的苍凉”[2],更有着作者想要表达的下放后的知识分子对现代文明的生活环境产生出的一种被遗弃的焦虑。
无论是陶培毅(《扎根》)还是“死后”的罗晓飞(《知青变形记》),并不是真正地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几千年不变的传统农民生活。他们很少或者没有去地里挣过工分,而是在家中整饬家中的园子和自留地。无独有偶,他们的自留地种上了生姜、辣椒、花生、玉米等农作物。陶培毅种玉米是为了吃上嫩玉米,并且将嫩玉米作为礼物,“犹如在南京走亲戚时提的水果罐头”。而罗晓飞种生姜拿到成集街上卖,卖的也是嫩生姜,为的是卖给嘴巴刁、“知道尝鲜”的街上人。显然,他们不同“老庄子上人……,除了点灯和吃盐巴就可以不花现钱了,也没有现钱可花。这不免是一种恶性循环。”也不似一队,“余粮少,所得的现金就少,公积金就少。公积金少就无法购买所需的生产资料,用以发展队上的生产。这是一种恶性循环。”他们的下放生活打上了现代化农业的光和影,即使要“扎根”三余亦或直接变身为土生土长的农民,仍然阻止不了现代文明在生活细节上的改变。
无论是老陶还是罗晓飞,他们都看到了村里生活的“恶性循环”。他们改房造园,不是为了挣到钱让孩子出生在县医院,就是帮助三余的粮产量提高,在以后三余购买拖拉机时为小陶争取开拖拉机的名额,“怎么的也比地里干活要强啊”。然而这种对于土地的无意识脱离,却是现代城市文明作用下的结果。陶培毅和罗晓飞本是下放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他们却将城市的文明带入再教育的日常生活中。他们通过“科学”的方法改善生活状态和生活质量,我们可以看到商品化经济在计划经济下的再次萌芽。正是这种生活状况的改变,村里人的目光“充满了真心实意的羡慕”。经济基础的改善其实只是老陶或罗晓飞为着后代的生活地域再次回归城市的无意识走向。同样,对于返城的渴望也存活于赵启明身上,他自从由“反动儿子”的身份变为“人民教师”之后,便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南京,甚至下决定“不让自己的脚再踏上杨庄的土地了。”(《在西天上》)自然,这里有着作者对以“赵启明”为代表的下放青年目光浅薄的狭隘心理的批判。但不可否认的,在韩东的知情系列小说中,我们感受到更多的是作者所要表现的在历史背景下所遮蔽的“现代性”话语。
然而,生活并没有按着打算的方法继续下去。1979年年初,国务院开始允许知青返城,至此上山下乡运动结束。自然,罗晓飞、陶培毅以及无数个赵启明必然也绕不过回城浪潮的影响。生活在他们面前出现了岔路口。然而就在他们开始对是否回去做出选择时,却发现已经无法回去,或者即使强行回去也会被当成“过去”。在小说中,这群来自于城市又无法回归城市文明的下放者,他们此时的生活中则出现了与“记忆”家乡的断层,当时间走到这一刻,开始对周围的环境由熟悉到陌生而感到焦虑。他们或者再次回归农村,或者在现代的生活中步履维艰。当罗晓飞在办理回城手续受阻,并同时得知父亲早已过世后,他并没有希望破灭和痛失亲人之后的大悲大痛。反而,“心情格外轻松”,“回南京”似乎已经不是一个目的,而变成了一个程序,结果不重要,只要能给邵娜和继芳一个交代,“这以后就可以关起门来,继续过庄稼人的日子,南京,甚至梦安我都不会轻易再去了。”南京已经成为镜像中的“他者”,而不再是记忆中的故乡。同样,在小陶考上大学之后,“下放干部开始有了回南京的动向。”然而就在可以几乎“双喜临门”的时刻,老陶犹豫了,最后决定留下,为的是小陶以后可以有个去处。“落叶归根,总得有根可落”,陶培毅已把三余村作为最后的归处。当然,作为代表的赵启明却一直挣扎着回城。回城后的他并没有投入到社会主义的建设中,而是被小松为代表的社会主流作为“过去式”所遗忘。不愿安身于“杨庄”,又无法立命于“南京”,最后只能“被逐渐推向过去,成为背景中的一个黑点。”与罗晓飞和老陶相比,赵启明似乎更显悲剧。然而在《西天上·回城》中作者对于相比小陶长一辈的知青则直白地道出了其悲剧的结局:他们“不走向未来,仅仅成为过去。”至此,我们在这一系列的知青小说中看到这群将文明带入农村,却又无法回到现代文明的知青,社会极速转型对其生活产生断层之后无法再次开始的尴尬。作者对于这些被现代社会所淘汰的人们,并没有找到更好的出路,所透露的更多的只是无法走向现代生活的焦虑。
二、信仰失语之焦虑
关于爱情的描写,在文学史上似乎女性作家更占优势,无论是张爱玲的欲求而不得的畸形虐恋,还是严歌苓的跨越中西的男女之爱,都被刻上了或时代,或地域的剪影。而曾由诗歌进入小说创造的韩东,正如苏童所言:“韩东也许就是中国版的雷蒙·卡佛,以其敏感掌控文字的触觉,温和与锐利交集,直抵世态人心。”[5]也许卡佛的叙事方式正是韩东所寻找的,关于爱情的故事,作者保持着谨慎的姿态。在《我的柏拉图》《我和你》以及去年定稿的《中国情人》,可以发现在物欲满足之后,作者在小说中用锐利的笔触所表现出对社会转型下的人们,特别是知识分子信仰上的失语焦虑。
在韩东以描写爱情为主的小说中,作者始终以“知识分子”这个人物形象来贯穿整个故事的始末。他们是社会主义建设的主流人群,然而个人的情感生活由于得不到寄托表现出精神上的匮乏。王舒(《我的柏拉图》)一方面是教书育人,为社会培养建设人才的“传道”者;另一方面又无法在教书生涯里寻找到乐趣。他保证对课程的激情只是因为爱上了班上的女生,可见,在投身到社会建设中,知识分子早已失去了改革初期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干劲和激情。王舒的这种为了生活而做出的度日的方法,准确地表现了知识分子,或者社会中的精英阶层,在社会主义建设不能达到预计的结果后又无法找到出路的失望。同样,翻开由花城出版社出版的《我和你》扉页时,内容简介里则一针见血道出作者爱情观的要点:“《我和你》是一部根据作者亲身经历编制的情感故事,瞄准了信仰缺失时代的‘爱情崇拜’”。[5]徐晨,一位作家,爱上了东南大学岳子清老师的女儿苗苗。在徐晨的猛烈追求下,和苗苗相爱了。然而徐晨和苗苗“待在一起的时候很少出门”,他们之间没有恋爱初始阶段的小羞涩,从开始在一起,其二人世界的生活就被做爱所充斥着。即使到深圳去旅游,大部分光景也都是待在旅店进行着男女之间的鱼水之欢。翟永明曾对《我和你》评到:“这是一个抛弃和被抛弃的故事,……爱情,尤其是带来伤害的爱情有一股慑人的能量”。[5]徐晨和苗苗以爱情的名义一起交欢,却无法享受相爱时爱情本身所拥有的甜蜜和幸福。徐晨的“如此激动”是“因为孤独”,而苗苗的“热情奔放”是为了忘却李彬,忘却李彬也是为了躲避被李彬抛弃之后的内心的空虚。《我和你》完成于2005年,韩东把徐晨与苗苗的相识安排在1995年。作者作为十年变革的目击者,将改革开放之后逐步转型并走向现代化建设阶段的社会心理带入小说中。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改善,但贫富差距不断拉大,心理落差也随之递增,就直接导致了对现实的怀疑,然而又无法在现实的意识形态中找到精神上的寄托,出于本能寻找异性将希望寄托于爱情上,以爱之名放纵灵魂末路的焦虑。可见徐晨和苗苗的相遇并非偶然,是社会转型过程中所造成的对“爱情崇拜”的必然结果,具有历史的复杂性。爱情并不是真正的出路,对于爱情,更多的是怀疑,是“胸无大志的最后栖身之所”。最后带给人的是一种“连根拔起”的伤害,“然而人欲的放纵和人性的压抑一样,都在毁灭着人的自身价值。”[6]
作者“曾撰文指出:‘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无真正信仰,但有某种精神需要,同时他们深知:因需要产生的信仰是不诚实的。’”[7]定稿于2011年12月,次年发表在《花城》的《中国情人》则真实演绎了生活在都市的“知识分子”,精神的失语让他们纠结于个人的情感中无法冲破。故事以张朝晖、瞿红、常乐三人的情感纠葛为主线,时间跨度十四年。十四年前,三人结缘大王村,那时,张朝辉、常乐还只是依靠艺术谋生的普通人,而瞿红则是一位经济条件较好的富家女。生活虽然平淡、有时略显无聊,但在他们初次相遇的时刻,无论是言语还是动作都带着年轻特有的激情和纯真。十四年后再次相遇,常乐一边生活在“国学教授”的光环里,另一边又生活在地痞流氓的刺激中。“这双重生活又是如此必要和不可或缺的,否则不发疯才怪呢”。瞿红则成为业内有名的艺术投资女商人,然而却一直未婚,只是同丁老板过着有性无爱的同居生活。张朝晖看似实现了十四年前的梦想——出国发展,再次回国却是因为“不能进入西方主流艺术圈的窘境”。显然,小说中的三人都是当下社会在各自领域的佼佼者,但他们三人无论是谁,都希望可以从对方身上找到年轻时的纯真。褪去光鲜外表之后,是灵魂情感的无法寄托。夜夜笙歌的背后,是精神贫乏的虚无。只有通过虚假的情爱生活来寻找生命最后的“归宿”。
在21世纪的前十年,作者一直不停地进行着对于爱情的拷问。新世纪的到来给人们以新生的气息,思想观念上却没有做好接受的准备,于是世纪初的爱情被打上了“爱情崇拜”的烙印。“爱情”被当做一种信仰被新世纪的人们所追寻。从《我的柏拉图》到《我和你》,作者得出“爱情的不成功缘于天生的贫乏”,作者看到了这种骚动背后是当下社会人们的自我消耗,无法给予爱的能力,则必然导致精神上的荒芜。至此,韩东并没有停止过对这种缺失的冲破,在《中国情人》的结尾处,他把希望放到了大洋彼岸的西方。然而与其说是寄希望于西方文明,不如说是对当下人们灵魂早已迷失的极力嘲讽。在对于作者的爱情哲学中,可以发现其中所隐含的对于当下人们信仰和精神上的失语的焦虑,以及对如何寻找“灵魂的复归”这一问题再次发问。
三、文化重构不得之焦虑
1998年5月1日,以韩东、朱文为首在文坛上掀起了一场关于“断裂”的运动。此次“断裂”是为了与体制决裂,把文学带出“话语霸权”的背景,回到自我。然而“‘断裂’又是非常不彻底的”[8],“断裂”以决而未裂告终。然而这场运动的背后却可以发现作者对于文学乃至文化的追寻。在他的小说中,叙事题材千变万化,叙述方式变幻多端,唯一不变的是那颗对民族文化热爱的赤子之心。在小说中他对书本、文化的强调,可以发现作者重构民族文化的企图。然而传统文化的断层,舶来文化的无根让作者无法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契合点。于是在时间和空间的分离中,重构民族文化似乎难以成立,让作者陷入了无法挣脱的焦虑。
韩东的小说中始终保持着对于文化的不离不弃。他可以很直接也很巧妙地把文化或者科学知识放入小说的日常生活中,以强调其重要性。《果树嫁接》、《科学种田》《怎样种蔬菜》《科学实验》已经成为其下放系列小说中那些知青或者干部必读书目。陶培毅坚信着“书中自有黄金屋”。关于治理自留地“有关的技术老陶以前一无所知。但他识字,会看书,所有的知识都是从书上看来的。”此外,他还让苏群学医,为村里人看点小病,因为她识字可以看书,“老陶通过看书,能把园子整饬得井井有条,苏群为什么就不能通过看书给三余人看点小病呢?”无论是农业生产还是医学治疗,作者在小说中都不断地强调理论与实践的相结合,是一种极具现代化文明的生活方式。对于知识或者技术的青睐,韩东没有通过与整个民族或者时代进步的使然类似的宏大叙事来表现,而是细化到日常生活中的每一日,每个细节上来。在《知青变形记》中罗晓飞也利用几何的空间原理,把辣椒苗栽成三角形,“一样大小的地方能多栽十几窝”,充分把土地资源最大化。罗晓飞整治园子,“有关的知识自然都是书上看来的”。虽然之前没有试验过,但是相对于种了几十年地的老庄子上村民的经验,他更愿意选择相信“科学种田”。当种田成为罗晓飞人生的事业时,他则采取了高效优质的方式,技术或者知识就这样潜移默化地进入了日常生活中。新中国建立之后,大批的海外学子带着西方文明的科学技术回国建设,至此,自然科学在中国正式起步。罗晓飞和老陶利用知识种田的生活选择,隐含了作者对于科技、自然科学所蕴含无限潜力的希望,也是作者追寻现代文明构建民族文化的一种选择。在对民族文化的追寻中,作者可以准确地把握住时代的脉搏,当舶来文化没有办法平静世纪初的浮躁时,他将关注的重心转向了传统文化。在《中国情人》中大王村就是个艺术村,而从大王村出来的常乐和张朝晖则代表着中国传统文化的两支,前者是国内知名的“国学大师”,后者则是回国发展当代艺术的海外华侨。无论是常乐还是张朝晖都无法脱离中国文化的滋养,在谈及世界各地时,常乐多次言到“中国好,中华文明是世界上唯一没有中断过的文明”。而张朝晖之所以要回国发展当代艺术,是因为在国外并不好过,过得不好是因“长期脱离环境还是有点问题的,我的艺术土壤在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仍然需要中国本土文化的滋养。姑且放置常乐或满足于现状、张朝晖或为自己的窘态做掩饰于一旁不管,仍能感觉到韩东对于五千年的中华传统文明的敬仰之情。作者一方面是对外来科学的肯定,另一方面又是对国内的本土文化的召唤,笔者从中看到了作者试图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寻找到一个连接点,达到重构民族文化的企图。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出现的“寻根文学”热潮中,试图为“中国文学乃至民族自我寻找现代性资源和价值支撑的努力,实际上是中国文学企图摆脱现代文化身份焦虑的表现。”[3]作为“新生代”作家群代表的韩东,自然无法超脱于社会的现实语境中。虽然在自然和文化的双重领域、在传统和当代的双向维度中重建民族文化,但是作者似乎没有办法解决文化的复兴或者繁荣需要历史的积淀这一问题。老陶也好,罗晓飞也罢,他们理论结合实际整理园子的成功,是作者对科学技术运用到生产力当中强调书本知识及其重要性的一种理想化的处理,其中包含了作者对于现代化发展充满了希望的个人情感。作为没有系统地学过理论原理的老一辈的干部或者年轻一代的知青,对于知识的运用仅限于现学现用,无法掌握其本质或者根源。不难试想对于舶来文化的这种柏拉图式的猜想,其实揭示了新世纪以来西方文化的大量涌入从而造成了对外来文化无系统的吸收,这种不问出处的吸收必然会导致民族文化在发展的进程中走入无法复归的迷途中。这一点似乎在《中国情人》中表现得更彻底。常乐宣讲着从“三十而立”到“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与个人、国家民族的关系,看似是深入浅出解读经典,却不免有生拉硬扯之嫌。张朝晖回国发展当代艺术,然而他并不是为了艺术的深入发展回国的,他的“离去——归来”并不饱含着对祖国文化的“乡愁”,而是为了自己作品的出路,为了自己在艺术界的地位。总归他的艺术是商业的,是为了能产生“叫座”效果。《论语》的世纪新阐述,国际艺术与中国文化的结合,只是为了迎合市场的需求。小说中把传统文化、舶来文化与当下的社会生硬叠加,能够感受到文化无法与社会环境和谐发展而表现出的畸形状态。传统文化的断层,“拿来”文化的无根的背后表现了民族文化难以崛起的可能,可以看到作者在对民族文化的重构的过程中,不得不面对其恶劣的生长环境。《中国情人》之后,相对之前理想化的设置,作者更成熟了。而对于心中民族文化振兴的梦,却因其生存的艰难作者则更显焦虑。
四、“当代性”生存状态之焦虑
上海大学教授葛红兵曾在论文《韩东小说论》中对韩东的小说创作颇有微词,但在结尾处仍做出了不失中肯的评价:“韩东在相当本质的方面把握到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症候,不失为一个‘智性’的写家”。[9]一次“断裂”运动,道出了韩东在小说中对新世纪走向或警告、或担忧的无声的“呐喊”。简单乃至琐碎的生活支撑着他的小说王国,而他王国里的人物却有着在荒原中行走的彷徨。罗晓飞眼中的南京早已由“记忆”转化为“想象”,两次返城只能一再地确认自己“外乡人”的身份。老陶将“三余”作为陶家“实实在在的故土”,而在其追悼会上六年的三余却在生平事件中所遗漏,唯一的记忆只存活在小陶的梦中。无论是“想象的”故乡或者是“梦中的”故土,罗晓飞和小陶都不曾留恋。究其缘由是“故乡”已经不再能唤起他们潜意识中的“乡愁”。他们更在乎的是如何活在当下,不回顾历史,亦不展望未来,只注重眼前,这种务实的生活态度却与存活空间之虚无相对立。故事结束时,则意味着生存的刚刚开始。徐晨和苗苗之间经历了大爱大恨之后,再次走上各自的生活之路。王舒怀抱钟建珊矢口否认对于费嘉的钦慕,故作高深宣称“不相信爱情”。小说中的人物活在当前的空间中,却无法给予其精神存活的氧气,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内心情感的依托。在作者的爱情美学中似乎能听到其小说王国中的不可名状的喧嚣:天生贫乏的我们该如何生存?
韩东接受瘦马的访谈,在对其小说所含有的哲学意思探讨时,瘦马问到:“你好像在寻求哲学意义上的‘灵魂的复归’。韩东:是这样的。”[4]关于“贫乏”不仅仅存在于个人的生活和情感中,同时也存在整个民族精魂上。也许是因为本身就是一位诗人,在他的小说中可以看到作者浓烈的民族文化情结。如果说把对民族文化的召唤放在诗歌的呐喊中,那么对民族文化精魂的复归则放在了他的小说中。由于本身的艺术属性不同于诗歌,注定了作者在叙事的过程中要面对文化生存的困境,并对其“复归”之路充满了无法释怀的担忧。本文在纵向和横向、时间和空间的各个维度对韩东的小说进行了大致的梳理。在韩东的小说中,无论是生活、感情还是民族文化都无法在各自的领域里寻找到其价值的支撑点。而三者又在其小说中融会贯通,相互融合。于是在时空的交错中,在对小说的层层剥离中,可以发现作者蕴藏在文本中的对于当下生活现状无法改变的失望,其所遮蔽的“当下性”生存状态的焦虑则不言而明。
[1]陈晓明.先锋派之后——九十年代的文学流向极其危急[J].当代作家评论,1997年第3期
[2]韩东.知青变形记 [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0年
[3]蔡翔、张旭东.当代文学60年回望与反思 [M].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11年,p234、p239
[4]瘦马.韩东:回到自我 [J].艺坛广角,1996年第2期
[5]韩东.我和你 [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0年
[6]袁行霈、黄霖、袁世硕等.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p146
[7]海力洪.爱情或灵魂末路——评韩东长篇小说《我和你》[J].南方文坛,2006年第3期
[8]胡研研.交叉、断裂与文学可能性[D].北京大学,2011年
[9]葛红兵.韩东小说论[J].小说评论,199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