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铁路乘客的旅行生活及其时代特征
2013-08-15杨东
杨 东
(天津商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 300134)
在中国传统社会中,人们的出行大都依赖人力、畜力或自然力。近代以来,随着铁路的大规模建设,不仅大大促进进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同时也深刻改变了人们的出行习惯与旅行生活。正是如此,理论界围绕现代交通体系与近代社会变迁等内容,开展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研究,并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研究领域——“交通社会史”。与此同时,与近代交通运输体系密切相关的近代旅游业,也成为人们关注的一个重要领域。但是相比而言,理论界关于铁路乘客的旅行生活却较少述及。就民国时期铁路乘客的旅途生活作一探讨。
一、火车出游的盛行与旅客乘车环境
从晚清时期开启的铁路建设,及至民国时期则出现了大规模的铁路建设的高潮。到1937年,全国铁路里程上升到21 036公里。同时随着粤汉铁路与广九铁路联运,以及陇海路向西延伸到宝鸡,形成了两条贯通东西、南北的铁路大动脉。[1]火车的出现,无疑是“交通界大发明,缩地利器。较之以往用人力畜力,挑负拖载者,不啻一大革命也。”[2]正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便促进了近代旅游业的兴起,进而形成了民国时期的观光之旅、考察之旅、文化之旅、科考之旅等旅客群体。
民国时期,不少人开始越来越对喧嚣的都市生活产生了厌倦情绪。正如李大钊在描述自家门前通街的时候写道:“骡车、马车、人力车、自转车、汽车等,把本世纪的东西同十五世纪以前的汇在一处。轮蹄轧轧,汽笛呜呜,车声马声,人力车夫互相唾骂声,纷纭错综,复杂万状,稍不加意,即遭冲轧,一般走路的人,精神很觉不安。推一轮车的讨厌人力车、马车、汽车,拉人力车的讨厌马车、汽车,赶马车的又讨厌汽车。”[3]198与此同时,都市里的快节奏生活也使得一些人希望能够在外出游玩的过程中获得一些清闲。正如当时的一位上海人说道:“在都市里轮轴上过着高速度的生活,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偶然在星期天偷些空闲往附近的山野里去溜一趟,直觉心旷神怡,仿佛精神上痛痛快快洗了一个澡。上海现在已经有许多人养成了这种习惯。不看见周六的火车上不是每一次多挤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往各地去的游客吗?”[4]正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自然便形成了民国时期出游的盛行。而对于旅客而言,由于铁路以其舒适便捷、速度快、安全程度高等特点,因而成为人们首选的交通工具。从总体上来看,可将当时的旅行群体划归为观光之旅、考察之旅、文化之旅。
如在1924年暑假前,西北大学校长与省教育厅合议,筹办了“暑期学校”,邀请国内学者名流来校讲学。应邀前来的有鲁迅(以“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周树人”的名字出现)、北京大学前理科学长夏元漂(浮筠)、北京师范大学教授王桐龄(峄山)、李顺卿(干臣)、林砺儒,南开大学教授蒋廷跋、陈定谟、李济之,东南大学教授钟凡(觉元)、刘文海(静波)及北京《晨报》记者孙伏园、《京报》记者王小隐等。于是他们便从北京西站乘火车经郑州转车抵达陕西。在此期间,鲁迅等人即乘暇探访名胜古迹,游览西安街市、购买古玩文物,观赏秦腔戏曲。鲁迅在西安游览了碑林、大雁塔、小雁塔、曲江池、灞桥等。[5]
应该说民国时期知识人的观光之旅、文化之旅占据很大一部分比例。如平绥铁路建成之后,冰心、郑振铎、雷洁琼等人曾应平绥铁路局之邀,乘车游览平绥沿线风光。当他们到达大同云冈石窟之后,完全沉醉于这一伟大艺术杰作之中。冰心为此深情地写道:“万亿化身,罗刻满山,鬼斧神工,骇人心目。一如来,一世界,一翼,一蹄,一花,一叶,各具精严,写不胜写,画不胜画。后顾方作无限之留恋,前瞻又引起无量之企求,目不能注,足不能停,如偷儿骤入宝库,神魂丧失,莫知所携,事后追忆亦如梦入天宫,醒后,心自知而口不能道,此时方知文字之无用了。”[6]。随后他们又参观了绥远省的喇嘛庙和百灵庙,最后到达包头。
此外,以科学研究和实地考察为目的的考察之旅,也是民国时期众多旅客当中的一个群体。特别是陇海铁路的逐步开通,使得众多人士通过这一铁路动脉进入西北地区开展科考和实地调查活动。尤其是抗战爆发前后,在开发西北的号召之下,以陇海铁路为主要交通方式前往西北地区科考调查的更是络绎不绝。与此同时,国内外的不少记者、国统区的民主人士以及国际友人等,出于对陕北延安的好奇,从其它地区乘坐陇海线火车进入西安,然后辗转到达红区,由此相应地形成了大量的实地考察延安的热潮。
可见无论是观光之旅、考察之旅、文化之旅亦或是科考之旅,由于铁路以其舒适便捷、速度快、安全程度高等特点,成为人们首选的交通工具。与此同时,一些路局为了吸引旅客,争相发布旅游广告。如在胶济铁路就有这样的广告:“沿线林木茂美,风物秀润,由梨林九水而达劳(崂)山,景色之佳,岩壑之胜,冠绝齐东,堪称仅见……又以青岛地方气候夏凉冬暖,寒暑咸宜,设备齐全,道路清洁,四时小住,最足怡情,而本路行车稳捷,坐(座)位舒畅,种种优点,适合旅行,尤有宾至如归之乐焉。”[7]但是更吸引旅客的应当是火车的安全与速度。特别是在沿海地区,火车的运行速度之快,无疑是旅客乘坐火车出行的首选。如根据《中华国有铁路联运旅客简明时刻表》可以看到,在沪杭甬线上,32次列车18:50从上海出发,经由松江到达杭州的时间是23:14,还不到5个小时的时间。[8]此外有些铁路部门还专门开通了各类旅游专列。如上海的游杭专列、海宁观潮专列、北平至北戴河的旅游专列、北平至天津开通的“赏花专车”等等。当然如果就慢车而言就逊色不少。如抗战前京汉铁路的慢车,大多是客车和棚、敞车组合的混合列车。从汉口到北京每天定时开出三趟列车,快车从汉口到北京要走40个小时,慢车则要走三天三夜,甚至更多的时间。如果遇有军运,往往在站上被搁置起来,一两天也不能行动。
民国时期的旅客列车,除有快慢车之别之外,还有不同等级的车厢,旅客在出行时可以依据自身条件,选择不同级别的座次与车厢。民国时期的火车大都分为头等车箱、二等车箱、三等车箱、四等车厢等不同级别,相应的价位也各有不同。根据1933年2月11日铁道部修订颁布的《客车运输通则》规定:“乘特别快车要另加特快费,特快费按车等加费,以三等车计,二等车倍之,头等车再倍之。乘卧铺者,根据上、中、下、三等加床位费,包间者加房间床位和座位费”。[9]同时还有一些减价票,如定期乘车票、回数乘车票、来回游览票、国内周游票、星期来回票、团体减价票、学生旅行减价票等。如正太铁路的客运票价,“设有通常票分一、二、三等,有全价,半价两种;团体票是为旅游观光、文艺、学生团体乘车使用的;定期票分为一月至一年的定期及按回数乘车票。减价票分为半价票及减价四分之一票。这种票是为优待车路员役及其眷属使用的;免费票限一次使用,这种票发给本路员工及其他机关(如地方巡警局、宪兵营)因公使用”。[10]甚至在有的铁路线上还实行通票制,如在东北的铁路线之内就有这样的通票制。据当时的旅行杂志报道:“在东北铁路上旅行,不论从哪一个车站到任何一个车站,只要买一张客票,就能做到你的目的地,换车也不换票,行李包裹也是同样。”[11]
对于车厢的环境,一般来讲,不同的级别相应有不同的设施和环境。对于头等车箱和二等车箱来说,环境还是相当不错的。如沪宁线上的火车,由于“南京上海频繁的往来决定着沪宁线专车的特殊地位,它有着民国时代火车最华丽的外形,它的头等车厢较之国外同类火车毫不逊色,也代表着民国铁路客运工艺和社会风情的极致。”[12]实际上在其它铁路线上,车厢设施与环境也大体能满足乘客的要求。如著名历史学家王桐龄在去西北大学讲学时曾有一篇著名的《陕西旅行记》,其中有这样的记述,他所坐的“二等车,车上每四人一室,左右各两床,分上下两层,有寝具,电灯,电扇,设备甚周到,较京奉头等车无逊色。车上备有西餐,菜皆适口”。[13]著名学者梁实秋在回忆故妻时也写道:“我们搭的是津浦路二等卧车(头等车被军阀们包用了),二等车男女分座,一个车厢里分上下铺,容四个人,季淑分得一个上铺。车行两天一夜,白天我们就在饭车上和过路的地方一起谈天,观看窗外的景致,入夜则分别就寝。”[14]但是对于三等、四等车厢来讲,就没有这样好的环境了,人头攒动车厢拥挤,几乎是司空见惯的现象。
二、铁路乘客的旅行生活
对于铁路乘客而言,恐怕从自己决定何时动身开始,就得着手安排自己的旅行生活。鉴于民国时期铁路乘客的大幅度上升,当时的报刊杂志纷纷刊出铁路旅行常识。如民国时期的《常识周刊》就专门做了一个专辑“坐火车的种种要紧关子”,指出“打算去乘火车之前,至迟须有十小时的预备一切应带的东西,想了早晨,再想晚上。想了今天,再想明天,总要想的一应俱全。”[15]
按时进入车厢,真正的旅行生活便开始了。对于那些第一次走进火车车厢里的人来说,兴奋之情是难于言表。正如一位记者所描述的那样:“予于初次开行之日,登车往游,惟见铁路两旁,观者云集,欲搭坐者,已繁杂不可记数,觉客车实小敷所用尤奇者,火车为华人素末经见,不知其危险安妥,而妇女及小孩竟居其大半,先闻摇铃之声,盖示众人以必就位,不可再登车上,又继以气筒数声,即闻勃勃作响者,即火车吹号,车即由渐而快驰矣。坐车者尽而带喜色,旁观者亦皆喝彩,注日凝视,顷刻间车便疾驶,身觉摇摇如悬旌矣。”[16]有的旅客则“在火车上我得坐在靠窗的位子,很自由的把头伸出去,风儿是吹得很舒服,又可以看看山、树、电线杆,很多很多轨道旁边的东西像飞一样的在我们眼前掠过。”[17]不过对于绝大多数乘客而言,看报聊天是打发时间的最常见的方式。但由于人多嘴杂,在这里实在无法窥探当初乘客的聊天场景。不过作为民国时期那个特定社会,却也存在着不少议论形势的言语。有一些细心的旅客就记录了这些言论,不妨摘录如下:
老者:我活了这么大的年龄,像现在这个无政府的样子,还没有看见过呢。都是那个劳什子共和害人,弄得人人想做大总统,不是你来打我就是我去打你,完全不管小百姓死活……现在的新文化,我就不大明白它是什么东西。譬如我们用文字三两句话就说了,他们却要扯上一大片白话,我们哪有这么多的闲工夫去看那种新发明的白话……
少者:你老人家还不知道呀,他们还要提倡什么公妻公产呢……
老者:我想他们肯定是学问有限,本来没有作文的能力,所以提出这些怪话来欺骗人家,自己好出风头……[18]
之所以引用这样一则谈话,只想说明在民国时期的旅客群体中,不乏一些忧国忧民之人。恐怕上述对话对于他们来讲,就不仅仅将其看做一种“怪谈”了,而是在铁轨社会中捕捉到的一种难得的素材。正如叶圣陶先生所说:“在青布衫黑棉袄中间挤,听听那些质直的粗野的甚而至于狠亵的谈话,虽多闻些土气汗气,若论趣味,未必比二等车坏了多少吧。而且,在里头也许会遇见伟大的人物,听到宝贵的谈话,其机会决不比二等车里少。”[19]实际上在民国时期的火车上,总会涉及关于政治的素材。由于民国时期政派之间的斗争异常激烈,为了让更多的人接受自己的政治主张,他们都不遗余力的在各种场合进行宣传。而这种宣传和斗争,在火车上同样有着反映。如当时的伪南京政府,就制定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口号,到处都可以看到“拥护和平反共建国”、“保障和平拓展和平”、“肃清匪共确立治安”、“反对拖延抗战”等标语。而且“这些标语、口号,连火车上装茶叶的小纸袋上,物品包装纸上都印有。可是张贴在京沪铁路沿线和车厢上的这些标语,不是被撕掉了,就是被换上一些‘打倒汉奸:打倒日本鬼子!’‘欢迎新四军!’‘共产党万岁!’‘抗战必胜!’等标语。”[20]
乘坐火车出行,另一个重要生活就是用餐。民国时期的列车上都带有餐车,而且有的列车备有较丰盛的饭菜可供选择。如在广九铁路上餐车的食品种类就非常齐全,不仅有各种饮品,还包括各种鱼类、肉类等食品。如有的列车上就备有“沙甸鱼、三文鱼、靓牛扒、西猪排、羊排骨烧鸡火腿、烟肉旦、各色肉饭”等等。[21]特别是民国时期的著名旅行社——“中国旅行社”,曾专门在一些列车上承办餐饮服务业,所以旅客们的餐饮质量有了很大的保证和提升。有人在列车上用餐时看到“男女都穿戴很整齐,传应生要我们点菜,母亲点了鸡茸鲍鱼汤、炸鱼、猪排、西米布丁、咖啡。大师傅手艺不错,用的蔷茄酱、辣酱油等等,都是舶来品。刀叉上还有外国字,每份七角几分,后来知道是有人承包的,所以对顾客很有礼貌。”[22]
不仅如此,中国旅行社在承办餐饮的同时,还积极开展旅途文化生活以丰富旅客的出行生活。如在湘桂铁路局就特为旅游团挂了一列专车,车上铺着地毯放着沙发,同时还装上了我国铁路上首次出现的广播设备,在列车运行中,中旅职工和团员(其中有著名票友)播送的文艺节目一个接一个,加上车厢里安放的棋类、书报等,使团员们的旅途生活,过得非常愉快。特别是“中旅社出动了20余名职工作了非常周到的服务。兴安当地组织了一个以王赞斌中将为首的接待委员会,他们在游览团到达后,开了一个盛大的招待会,并提供多方面的款待,其中包括话剧团的精彩表演。中旅在灵渠的分水台上,安下了画桌,置备了文房四宝,画家们即席写生,画出灵渠及其周围山水之胜。最引人注目的是滕白也和熊佛西的指画。蔡廷锴写的大字‘古迹伟大’,一气呵成,气势雄伟,显出英雄本色。”[23]
除此之外,民国时期一些路局还曾设置了一些车站茶点室、营业所、旅馆等服务点,为旅客提供方便。如在旅客去往北戴河旅游时,就在该处租定洋房二处,设立铁路旅馆,以方便旅客。在津浦线上的山东路段也设有三家铁路旅馆,其中泰安宾馆是“以备游览泰山者栖止之用”,兖州宾馆修葺的较为典雅,“窗槅上皆请名手抚刻孔庙碑文,极古色古香之雅”。而在沿海经济较繁荣地区,铁路旅馆的服务水平更高。如莫干山铁路旅馆“增辟小型哥(高)尔夫球场,儿童游戏场等,以娱旅客”;青阳港铁路花园饭店“遍莳花卉,兼蓄鸟兽,且有划船、钓鱼、游泳及网球场等设备”。[24]
当然,旅客出行时也是交友的一个重要机会。由于在长途旅行中,特别是一个人单独出行,总会感到无聊寂寞,同时也会碰到一些需要帮助的人。所以当初有人就曾指出:“旅行是结交朋友的大好机会,在旅途中交友的第二原则,你要善意帮助他人,在为难的时候,哪怕是一点小事情,你帮助了他,他会感激无穷。”[25]
但是对于民国时期的铁路乘客而言,还得时时注意自身安全。民国时期的中国社会,由于社会动荡不安,军阀当道土匪横行,所以铁路乘客往往是他们袭击的目标。比如震惊世界的临城劫车案,就是最为典型的例子。这也导致火车一度乘客寥寥。而对于那些土匪较多的地方,往往治安较差而导致乘客提心吊胆。特别是对于一些破旧的列车而言,则更是如此。所以有人曾指出在乘坐这种列车时:“由于车辆破旧,走走停停,花了不少时间。某些地方,治安不靖,时有山大王出没(出名的是贵州镇远鹅翅膀地方),经过时,坐在车上的人,无不提心吊胆。有些路段的火车,由留用日军驾驶卡车(去掉橡胶轮胎)牵引特制的小车厢,每次3节,每节坐40人,遇木便桥时(大铁桥炸毁末修复),客人要下车步行。”[26]
另外,谨防偷车贼也是乘客必须面对的。民国时期的盗匪之多是众人皆知的。所以乘客必须得小心提防。为了提醒旅客注意,当初有人详细的描述了火车上形形色色的偷车贼:火车贼手里提着一双小皮包放在座位旁,等到火车到了一个小站时,趁人不觉把一张自己的名片贴在他看中的包上,然后提着下车。……常常有种火车贼,冒认同乡或朋友,用迷药放在香烟食物中,等到旅客一倒便搜了财物而去。……有一种贼,常带着一个无底的大箱,在车厢里踱来踱去,等到看中了放在地上的一双皮箱,主人的视线也正在别处,他就走到近旁,把大箱罩在人家的皮箱上,从容不迫的拿了贼物而去。……还有一个贼,他们先立在寄存所看见了一个旅客,把行李交进所中,拿了一张收条出来,那贼就设法窃取那张收条,立刻就可以把东西取出来。……这种火车贼的装束很是阔绰,每次乘车总是头二等,三四等的旅客,简直不在他们的眼里。[27]
当然,最大的挑战则来自日军随时地发动的一次又一次的空袭。每每遇到日军的空袭,乘客们不得不下车去躲避。如当年日军在袭击柳州车站时,“每夜发放警报,我们必须下车躲避,等到解除警报才敢回来。有时回到车厢里还未坐稳,第二次警报又吼叫起来,必须再次躲避。这样跑来跑去,整夜不能合眼。”[28]114
由此可见,民国时期的铁路乘客,一方面在享受着现代文明带来的舒适与惬意,但是在民国时期的这一特定社会状态下,他们又不得不承受战乱与动荡带来的种种不安与辛酸。可以说体现在铁轨社会中的所有情境,正是当初社会动荡的一个缩影。
三、民国时期铁路旅行的时代烙印
民国时期的铁路旅行,尽管促进了近代中国旅游业的发展,而且也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社会风气和观念的变化,但是由于时局的动荡和社会的剧烈变动,由此折射出一些带有时代性的烙印,同样体现在铁轨社会的这一载体上。
毫无疑问,铁路之于近代中国,尽管从认识到修建曾经历了艰难的发展历程,但是随着铁路的大规模修建,的确给近代中国产生了多方面的社会文化效应。它不仅使人们的出行更加快捷、舒适、方便,而且也使得人们的出行频率更快,出行人数更多,社会流动也在不断增大。正如上海的淞沪铁路开通之后有人就指出:“也许是比坐轿子迅速,比坐小车便宜,所以小火车的生意一天好似一天。后来用两个火车头牵引,拖上九节车厢,还是人满为患。不到一年,淞沪铁路——我国有史以来的第一条商业性铁路乘客已经超过了十五万。”[29]但是在另一方面,又凸显出民国时期社会动荡之下的一些时代烙印。诚如李大钊所言:“中国人今日的生活全是矛盾生活,中国今日的现象全是矛盾现象。举国的人都在矛盾现象中讨生活。”李大钊所谓矛盾生活,“就是新旧不调和的生活,就是一个新的,一个旧的,其间相去不知几千万里的东西,偏偏凑在一处,分立对抗的生活。这种生活,最是苦痛,最无趣味,最容易起冲突。这一段国民的生活史,最是可怖。”[3]196
如前所述,尽管铁路给人们带来了便捷的出行生活,但是一些既有的痼疾仍然在列车上有着体现。李大钊当年在列车上不无感慨的说道:“车轮轧轧之声与验票者之怪声狂吼,常触耳鼓,最为可厌。盖余尝见日本车中验票者之一团和气,每入一车必鞠躬道歉,倘遇有睡熟之客,亦必低声附耳向之索票,惟恐有所惊扰于人,如吾国‘票来!票来!’之声浪,含有最可憎恶之趣味者,殆绝无有。此虽小事而足与旅客以不快之感者至多,彼其气焰纯与仗官势之恶差悍役相类,绝不似营业者之照应顾客也!”每当列车停靠上下车时,“同胞相与之际,毫无一种爱敬逊让之情礼以相维系”,这种现象“亦足令人伤心”。[3]144不仅如此,在列车上尽管“不可任意吐痰以及恪守秩序等等标语未尝不收于若干效应,所惜文盲太多,对于标语不能认识,而识字之人,亦不甚注意,或且视为小节无关重情,因此守纪律者很少,而不守纪律者反多。”[30]更有甚者在公共场合吸食鸦片、聚众赌博。据有人回忆从苏州到上海的途中,发现“许多怪现状都显形了,首先是鸦片烟盘,一只只都出现了,鬼火磷星,东起西灭。其次,便是赌局,非但可以叉麻雀,牌九、摇摊也行。”[31]
另外,关于民国时期旅客乘车攀比现象也时有发生。有些旅客为了体现自己不同于一般人,甚至为了体现自己较为优越的地位,往往不屑于与那些乘坐三四等车厢的人为伍。正是由于如此,叶圣陶先生曾对此提出了尖锐的批评。他指出:“偶尔谈乘火车,一友说某君乘车必二等,在车站遇见买了三等票的朋友,即使谈得非常投机,只看车辆一到,宁可说声‘到那边下车再谈’,他非钻进二等车不可……像某君这样,我想的确应该贬他一贬,他钻进二等车之后,头必故意地昂起,眼必仰视,像旁边没有人在,举动必扮演出又大方又满不在乎的姿态,这是绅士和体面人的特征。”[32]值得一提的是,有人不仅批评这种这种显阔的心理,甚至对于民国时期列车的车厢等级也给予了抨击。陶行知先生就深刻的指出:“同是中华民国的主人,而在铁路上的反映,说得好听些,是有超等主人,头等主人,二等主人,三等主人,四等主人的分别;说得不好听些,中华民国的铁路仍旧是满清的遗制,坐花车的主人,坐头等车的奴隶,坐二等车的是奴隶的奴隶,还有奴隶的奴隶的奴隶,只好如同牲口一样,拥挤在三四等车里。这种人为的等级在革命政府之下,应当不应当存在?”[33]
然而更让人心酸的则是体现在危难之中的相互冷漠、独善其身。面对抗战时期的难民潮,挤爬火车早已是屡见不鲜,但是在这种危难时刻,人们总能看到一些不忍看到的现象。在一则挤爬火车的史料中,人们看到了这样的镜头:“车箱门关得紧紧的。我把背包从车窗中塞进去,火车已经开动了,当时心中其着急,万一掉了队,就要当亡国权。我急忙用手抓住车窗边,悬挂在车厢外面,火车速度加快了,我担心万一松手,掉逐铁轨,就要扮身碎骨,我呼叫着,央求车内的人救我一把。我挤在车厢左边,手扶着窗口,向北面的一排正在开动的列车望去,一个披头散发的妇女,也和我一样悬接在车窗外。我正为那位妇女提心吊胆,如果掉下来,就会卷进车轨,我希望有个善心的人在车上拉她一把,瞬息间她松手了,掉进车轨,车轮把她从胸部切断,快轨旁一位挑担的人,放下担子,抓住死人的头发,将上半裁尸体移到车轨外,鲜血像漏斗一样流泻。”[34]
固然,在当初的那种环境下,没必要过多的去指责。但是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有一些人却趁此大发国难财。一些路局调度人员“不向他们行使贿赂,就借故为难,迟迟不肯放行。”有的甚至更为恶劣,“他得不到我们的钱,索性把我们的专车,调到边远的叉道上停下来,准备长期卡住我们。”[28]114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在滇越铁路上法国查票员残害无票中国女童的事件。据《津浦铁路月刊》记载,有一年约七八岁的中国女童,因没买车票,被法国查票员用两手将幼女举高抛下,反复数次,又将该幼女抱至车口,由车上抛下车去。随后而该女童,又绕往后而上入第二辆车内,双手紧抱车口铁柱,而该查票法人复用力将女孩双手拨开,又将该女举高用力往下抛去数次……旋该幼女因看蹂躏过甚,向后而惊跑,而该查票法人,仍向彼追捕。而各乘客不能目睹情形,只闻该女大声叫救命,其声甚惨,且声音十分紧急,如临死然。移时叫声顿止,只见该查票法人喘气,并不见有该幼女。当经查车队长及众乘客向该查票法人询问,适闻汝所追捕之幼女现在何处,而该查票法人言语支吾,彼经众人索问甚紧,但谓该幼女现在躲藏,后经查车队官兵并众乘客会同该法人,在车内详细搜寻,将各等车中之坐位掀起,各侧房内暨车顶上车脚下,以及火车头内均已寻过,毫无踪迹后车到宜良,由查车队长拍电命令可保村路警局,派人前往该查寻,亦无下落。据众人推测,该幼女必被查票法人万阿德推跌下车,被车轮拖带,旋转碾成粉碎浆汁,经火车行走以后,一路摩擦,一路掉落,以致无影无踪。该法人之行为,其恶毒实世界俱无矣。[35]
总之,就民国时期的旅游业而言,正如有人所说的那样,“国有铁路联运之完成,尤增旅行上之便利。”[36]但是如果将其置于公共空间和公共活动的背景下去考量,却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深思。再加之民国时期动荡局势,由此凸显出来的悲惨景象尤其令人心酸。尽管个中现象只是铁轨社会中的一粒微尘,但是正如李大钊所说:刹刹尘尘都含有全体的质性,都着有全体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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