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沉船》中罗梅西的悲惨生活
2013-08-15刘畅
刘 畅
泰戈尔的长篇小说《沉船》写于1902年,以罗梅西为核心人物,以一对情侣罗梅西与汉娜丽妮、一对夫妇纳里纳克夏与卡玛娜的扣人心弦,曲折离奇的感情道路的发展为线索,写了一个个悲欢离合的故事,耐人寻味。
罗梅西是加尔各答一个即将毕业的法科大学生,“谁也不怀疑罗梅西是一定能通过法科考试的”。[1]“他屡次获得奖学金”,是一位有文化有教养的优秀青年。他和汉娜丽妮真诚地相爱,“他同汉娜丽妮已经以一种未经明言的誓约彼此以身相许”,却不料遭遇了父亲的包办婚姻,“罗梅西回到家以后才知道父亲已经替他选定一位新娘,并且已经定下了举行婚礼的日期”,最终他反抗无果,他的希望落空,幻想破灭,只有听从家父的安排同一位未曾谋面的女孩儿成为夫妻,他一步步掉进悲惨生活的陷阱,无法自拔。自此,痛苦,犹豫不决,思念变成了他生活里的常客,对罗梅西的终身大事,这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婚礼如期举行,但在迎亲队伍返程的途中,“一阵突如其来的有似雷鸣的低沉的轰隆声,打破了天地间的沉寂”,“一股大旋风,像人们所习见的一样……顷刻之间,这个不幸的小船队便已不复存在了”。 罗梅西被风浪冲到沙滩上,昏迷之中醒来,父亲已无影无踪,却看到一位溺水窒息的陌生新娘。“罗梅西曾学过一套方法,能使这个显然是溺死的人复活”,“她终于缓过气来,微微睁开了眼睛”,悲喜交集之际,两个幸存者理所当然地误以为对方是自己新婚对象。就这样融洽和谐地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罗梅西终于旁敲侧击地了解到眼前的女孩子并非自己的妻子,却出于为卡玛娜的考虑,不知所措,“总之,不管罗梅西对她如何处置,其结果都等于是把她抛进一片茫茫无边的大海,任她去漂泊”。罗梅西找不到两全之策,但是他日日思念汉娜丽妮,于是他带着卡玛娜回到了加尔各答,住进了偏僻的街道,却在大街上与汉娜丽妮意外重逢,罗梅西终于看到了幸福的希望,与汉娜丽妮重叙旧情。人算不如天算,就在结婚之前,罗梅西的秘密被阿克谢和卓健德拉揭穿,事情败露,罗梅西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而他的怜悯之心,同情之心又一次战胜自己追求自身幸福的欲望,他决定带卡玛娜离开。但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当卡玛娜受尽“丈夫”冷落却一头雾水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那封罗梅西写给汉娜丽妮的长信,她终于知道自己尽心服侍的男人不是自己的丈夫,“羞耻的感觉像一把刀子刺着他的心”,她再也无法安然地呆在罗梅西的身边了,选择了“离家出走”。这时罗梅西却翘首盼望着与卡玛娜的新生活,但是留给他的只是空空的房子,独身只影,落寞孤寂。罗梅西回到了加尔各答,虽然得到了汉娜丽妮的父亲和哥哥卓健德拉的谅解,却难以挽回汉娜丽妮早已寂寥的心,她平静地看完了信,“她这是一定是心乱如麻了,可他实在奇怪,她为什么还能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色也竟是那样宁静安详”。罗梅西的婚姻仍然充满未知数,罗梅西的生活也正如他所说的,“现在除了我自己谁也不会需要我;让我到茫茫的世界中去过我自己的生活吧”。
每一种生活都有造成这种生活状态的理由,无论悲喜,罗梅西惨淡黯然生活的图景也必定有原因可循,是什么造成他陷入黑暗生活的泥潭,无法自救?常说:“命运在自己手中。”然而,人生果真有这么简单明了吗?《沉船》男主人公罗梅西的生活不正是一位青年的成长史吗?从一个懵懂无知鲜有社会经验生活经验的大学生到经历人生悲欢离合,婚姻的洗礼,为自己的一生奠基。幸福的生活是相似的,不幸的生活各有各的不幸,罗梅西的经历总是笼罩着低沉的阴云,让人透不过气,他怎么会有如此令人失望的生活呢?他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吗?
“性格决定命运”这个民谚的确包含着大智大慧,罗梅西性格上的软弱延宕与优柔寡断是造成这一切不幸的内因。当日,他听到父亲已为他安排好妻子的消息后也只是感到心情沉重,“他于是跑出去信步游荡,希望能想出一个逃避的方法”,他想的只是逃避,却不是直面困难,解决困难,他缺乏顽强抵抗的决心和信念,只是屈从父亲的安排。当他鼓起勇气告诉父亲他已经有心上人的时候,也只是被父亲理直气壮地顶了回来,他懦弱不堪,法律人的果断坚定在他的身上没有丝毫的体现,“他心里想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等着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来阻止这场婚礼”,显然这是不太可能的,“婚礼时按期举行了”。他软弱的性格让自己第一次陷入生活的漩涡,他的命运也转了个弯,生活轨道便偏离了幸福的方向。人生本就是单行道,年轻的时候的决定也就成全了生命的轨迹。一生的幸福就系于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一念之间,“他把握不住生活的航向,而是任凭生活的波浪冲来荡去”。[2]
已行过“吉瞻礼”,也经历了生死与共的患难,他承认了父亲为他安排的婚姻,原本一切风平浪静,安宁平淡地生活着,却不料这位每日与他互相关怀的女人竟然是别人的新娘。这时没有父亲的专制约束,他会怎么样呢?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吗?既然他和这个姑娘既不是合法夫妻,也无夫妻之实,不是天赐良机可以与她迅速划清界限去寻找与自己心心相印,自己朝思暮想的爱人吗?他很明白,“在目前,无论如何,他和卡玛娜的关系性质是不能向任何人透露的,因为那无疑将使这个无辜的女孩遭到社会的鄙视。但另一方面,如果他决定和汉娜丽妮重叙旧情,他又一定得把这件事完全说清楚”。在《泰戈尔传略》上对罗梅西没有把真实情况及时说清的评价是:“他既不愿对卡玛娜说明他的真实处境,也不敢对汉娜丽妮讲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下来,结果既给别人造成灾难,也给自己招来痛苦。”[3]这是罗梅西软弱延宕的性格给自己带来的不幸命运。
福柯在他的名作《规训与惩罚》中说,“愚蠢的暴君用铁链束缚他的奴隶,而真正的政治家则用奴隶自己的思想锁链更有力地约束他们。正是在这种稳健的理智基点上,他紧紧地把握着锁链的终端。这种联系是更牢固的,因为我们不知道它是用什么做成的,而且我们相信它是我们资源的结果。绝望和时间能够销蚀钢铁的镣铐,但却无力破坏思想的习惯性结合,而只能使之变得更紧密。最坚固的帝国的不可动摇的基础就建立在软纤维组织上”,[4]显然印度的宗教力量与人们已经形成了一种“全面持久、不可分解的、无限制的支配关系”。强烈的宗教倾向在印度社会中占据着支配性的地位,正如儒道释三家的精神力量统治着炎黄子孙,两希文化合成了欧洲文明一样,印度的宗教无形中塑造着印度的民族性格。在印度的宗教哲学思想里,讲求“人生苦难,在苦难中体现其生存的意义和价值”,“印度宗教宣扬的道德是为了他人的幸福而舍却自己的财产、生命,将‘利他’作为建构自己伦理观的途径”。[5]在我看来,这种无私的牺牲精神是印度宗教塑造民族性格的主要方面,并且这种牺牲精神与泰戈尔吸收的西方近代人道主义思想和博爱的思想是相互贯通的,其本质都是企图靠道德救世的力量,靠善心来解除苦难,找到出路。罗梅西便是人道主义精神的典范,“一种沉重的责任感似乎永远压抑着他的心灵和肉体”,时刻伴随着摆脱不了的责任和束缚。另一方面,印度宗教也形成了对人的严重异化,宗教似乎成为衡量人们一切行为的道德准绳,所有不符合教义教规、传统规范的行为都将不见容于社会集体,为人们唾弃。不合理的种姓制度,苛刻的宗教仪式,甚至为了宗教信仰不惜牺牲健康和生命。在这么浓厚的宗教氛围之下,等级森严,人们普遍思想保守,尤其女性的灵魂受到严重的戕害,这时宗教带给人们的是压抑和无奈。
综上所述,在这样一个信仰宗教的社会大环境下,罗梅西没有透露他和卡玛娜的关系是合情合理甚至是应该的,因为根据每个人的行为特点可以推断,遇到这样的情况,不止罗梅西一个人会考虑宗教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影响。宗教已经形成了顽固的社会力量,成为有效的团体精神,统治同化着每一个个体,没有人可以放肆违背。因此,这时罗梅西也无可奈何了,他的延宕性格弱点便成为酿造悲惨生活的次要原因,印度社会的宗教信仰,每个人的宗教观念占据上风成为主要原因。这种宗教对人的不自觉的异化力量已不是罗梅西能够有意识地,或者努力去抵抗得了的,它已成为一种约定俗成,一种社会行为规范。这时罗梅西的决定便完全受社会力量和自我道德要求的束缚,而不仅仅是延宕犹豫,软弱迟疑的性格了。
一个人的成长,年轻时的决定是一生的航向,而之后长大成人便遭遇社会力量的约束,彻底陷入泥潭,不能自拔了,社会大染缸的力量是个人难以抵御的。正如三毛说过的,人小的时候可以撒娇装傻,如果长大了还这样就会被认为不懂事,不负责任了。
[1]泰戈尔.沉船[M].黄雨石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2]负业.泰戈尔《沉船》国内评论撮要[J].广西社会科学,1996,(4)
[3]何乃英.泰戈尔传略[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3
[4]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杨远缨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
[5]张莉.走进《沉船》的宗教世界[J].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2)
[6]丁兴魁.传统与现代爱情婚姻观的碰撞[J].河南图书馆学刊,20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