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瑟尔“隐含读者”概念的现象学渊源及解读
2013-08-15宋泽华
宋泽华
20世纪60年代,有关文学的社会功能和文学与社会之间关系的讨论席卷了整个德国。文学批评家大力倡导文学融入社会生活,反对只把注意力放在文本内部、摒弃其它一切外部因素的研究方法(例如俄国形式主义和英美新批评派的做法)。接受理论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展起来的。沃尔夫冈·伊瑟尔是德国杰出的理论家和接受理论的代表人物。他的接受理论主要研究读者与文学作品如何发生联系并发现意义、读者如何阐释文本、对作品作出何种反应。为了回答这些问题,他引入了现象学方法并提出了著名的“隐含读者”的概念。
一、现象学渊源
现象学是一种现代的哲学思潮,它强调思考者在决定意义方面的作用。根据现象学鼻祖胡塞尔的观点,哲学研究的正确客体应该是我们的意识而不是外部世界。客体不是物本身,而是意识的对象。思维本身和思维的对象是有内部联系并相互依赖的。现象学是要揭开人类意识和现象的深层本质。这其实是一种认为人脑是意识的中心和所有意义的来源的观点。在文学理论的应运中,这种现象学方法并不是单纯地鼓励我们关心读者的脑部结构,而是关注读者如何进入作者的作品世界以及读者对作品内在本质的理解。
另一位对伊瑟尔产生重大影响的人物是波兰现象学家、胡塞尔的学生罗曼·英伽登。伊瑟尔从英伽登那里吸收了一系列的重要概念并建立起他理论的基本模型。对英伽登来说,文学作品作为重要的研究对象在于它是纯意向性客体。所谓的“意向性”是指人所认识的客体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被意识到的客体。他把文学作品分成四个层次。第一层是语音层,是作品韵律美的基础。第二层是意义单位层,这个层次具有一定的独立性,与现实的实际意义不同。这两个层次的特点是直接呈现作品,与读者暂时不发生直接联系。第三层是被表现的客体层。这一层是作者虚构的,它的具体化需要依赖读者的阅读行为。第四层是图式化方面层,它与第三层的关系紧密,界限不那么明确,作用是呈现客体。他所描述的层次和范式组成了由读者完成的图式化结构,这也是文艺作品实现的基础。在现象学的框架里,真正的客体是被普遍决定的,这就是说客体不由它自身决定。文学作品所呈现的客体具有不定性。在英伽登描述的阅读过程中,读者在填补空白和不定性上起着积极的作用,最后使文学客体具体化。
二、隐含读者的解读
显然,伊瑟尔受到英伽登关于文学作品结构和由读者实现的美学理论的影响,这一点可以在他提出的著名的“隐含读者”的两个方面找到证据。在他的“阅读活动”一文中,有一段对这个著名的概念的比较明确的论述:“如果我们要文学作品产生效果并引起反应,就必须允许读者的存在,同时又不以任何方式事先决定他的性格和历史境况。由于缺少恰当的词汇我们不妨把它称作隐含的读者,他预含使文学作品产生效果所必须的一切情感,这些情感不是由外部客观现实造成的,而是由文本设置的。因此隐含读者观深深植根本于文本结构之中,它表明一种构造,不可以等同于实际的读者。”[1]上面的引文首先指出隐含读者这个概念是一个理论上的构建,因此它不等同于现实的读者。其次,现实的读者实际上是伊瑟尔现象学意义上的意向性客体,因此隐含读者和现实的读者紧密相连。再次,伊瑟尔最终的意向性客体是文学作品阅读过程的本身,也就是“文本结构通过意向性活动转换成个人经验的过程”。对伊瑟尔来说,“文学作品由于阅读而具有现实性,这就是说文本必须已包含某种实现它的条件,这种条件使得文本的意义能集合在积极读者的脑里。”因此,隐含读者的概念是一个“期待没有被事先界定的读者参与的文本结构”,包含了“引起读者产生反应并促使读者理解文本的网。”[2]
伊瑟尔的隐含读者概念包括两个基本的方面:一是读者作为文本结构的作用,二是作为结构化行为的读者作用。伊瑟尔认为每个文学作品都存在由作者编织的各种视角的文本结构,因此文学作品构建了作者意向视角的世界,而读者必须对这个视角世界作出反应。读者的这些反应是通过种种文本要素引起的,例如叙述视角、人物、情节、虚构的读者等都赋予读者从不同角度审视文本的便利。这些使读者的反应结构化的优先视点为阅读提供了引导读者到达“结合点”的“出发点”(如叙述者、人物等),所谓的“结合点”就是文本视角的结合处也即读者获得意义的新视点。因此读者通向“意义结合点”的旅程是由文本的三个要素事先设定的:1.文本中所呈现的不同视角。2.作为“出发点”的优先视点。3.这些视点聚集的“结合点”。
虽说文本视角是由文本给定的,但是如果没有读者的积极参与,这些视角只提供可能性,而无法实现,因为最终的“结合点”(即文本的意义)不是固定的,没有公式可循,只能由读者通过想象使之结合起来形成意义。这种建立在文本预设结构基础上的文本实现活动就叫做“结构化行为”。
到此为止,伊瑟尔的“隐含读者”已经清晰地呈现在我们面前。然而,这个“隐含读者”的概念经常被误解并与其它一些有关读者的概念相混淆。批评家们常把它看成是文本的潜在读者,即作者创作时所设想的读者。例如T·伊格尔顿对“隐含读者”作了如下阐释:“每一部文学作品都基于其潜在的读者而作,包括其为谁而创作:每部作品都把伊瑟尔称之为隐含的读者编码在内,在它的每一个动作里都暗示着它所期待的读者。”可见,伊格尔顿把隐含读者理解成了作者所设想的读者,这是一种误导。有一次伊瑟尔在接受采访时承认,在他的接受理论中,“隐含读者”是一个被文本结构化的透视角度。[3]为了避免误解,他又解释说他关于阅读以及如何描绘文本中隐在读者的设想,本质上说是一个抽象的和图式化的框架,其意在为历史、个人的和跨文化的研究提供一些指引。[4]这个隐含读者超越了 M·利法特(Michael·Riffaterre)的“超级读者”、E·沃尔夫(Erwin·Wolff)的“假想的读者”以及 S·费什 Stanley·Fish 的“有见识的读者”,①因为所有这些读者概念的焦点都聚集在“文本产生的结果,而不是引起并对这些结果负责的结构。”
三、“隐含读者”的局限性与意义
虽然伊瑟尔的“隐含读者”在某些方面超越了一些“读者”,然而,伊瑟尔的这个“隐含读者”仍旧是自我矛盾和有局限性的。首先,如果文本本身被看做有待于各种读者通过各种不同的方式来使之具体化的一系列图式,那么读者又是如何在没有使图式具体化之前来讨论这些图式的呢?伊格尔顿用“冰箱的门关上后人们又该如何判断里面的灯是否亮着”的例子形象地说明了这一概念的矛盾性。[5]其次,伊瑟尔赋予了他的“隐含读者”的一个显著特征——不定性。文本中的空白点是不确定的,但这些不定点不会总是被填补。况且,文本中不定点的减少并不意味着作品的美学效果就会减弱。
伊瑟尔的接受美学理论是在文本与读者互动的阅读过程中构建起来的。对他来说,在文本与读者的交流过程中,阅读对阅读主体产生明显的影响。在阅读过程中,读者原来的观点由于不得不转换视角而不断被解构,用批判的眼光重新审视传统与规则,从而发现一个他从未认识的新世界。这样,阅读对读者来说也就意味着他必须随时怀疑自己的先验经验和已有的信念并对之进行自我批判。因此,从其最终效果来看,阅读是一种改变并提高读者及整个社会自我意识的途径。用伊瑟尔的话讲,阅读“为我们提供了构设未被构设过的东西的机会。”这或许是伊瑟尔这个现象学模型——隐含读者的最有意义的启示。
[1][2]Zhu Gang,Twentieth Century Western Critical Theories,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1,p.179,182,179-180
[3][4]沃尔夫冈·伊瑟尔.虚构与想象:文学人类学疆界[M].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013
[5]Terry Eagleton.Literary Theory:An introduction,The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98.p.73
注释:
①“超级读者”是拥有发现编码在文本中层层潜在含义的能力的各种不同读者的总称;“假想的读者”指的是作者在头脑中所想象的读者,这种读者是探究作者意图的一种方法;“有见识的读者”不同于一般的读者,他具有阅读文本所必须具备的一切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