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谶语和神话的警世蕴含
2013-08-15王姝旎
□ 王姝旎
古代中国人多是天命论者,对超自然力有种特殊的崇敬,拜庙烧香祭祖是这种思想的具体表现形式。这种文化从古至今一脉相承,儒家文人作为引领文化的精英阶层,更是对天命论倍加推崇。从孔子的“敬鬼神而远之”,到董仲舒的“天人合一”,一代代大儒都向后人传递着对天道的敬畏。所以研究《红楼梦》时,就必须考虑到曹雪芹的文化背景,从书中一系列谶语、神话中获取作者深植的本意与警世蕴含。
谶语是中国独有的文化现象,其奥妙只有在汉字这种象形文字中才能展现出来。谶语是一些具有预言性质却又非常晦涩的话语,往往事后能得到应验。曹雪芹所处的时代正是李淳风、袁天罡的《推背图》和刘伯温的《烧饼歌》盛行之时,这些谶语以其预言的精准征服后来人,曹雪芹作为修养深厚的饱学之士,自然不会陌生。而神话更是每个民族都不缺少的文学形式,借助虚构却与现实紧密相连的神话,作者很多意图可以隐晦地表达出来。因而《红楼梦》中谶语和神话的运用相当普遍,且均富有深意。
首先来看谶语,其中最著名的当属灯谜谶语,出现在《红楼梦》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谜贾政悲谶语”。这是全书的重点之一,因为不仅宝钗念的《寄生草》表明了宝玉出家、乞讨的结果,而且众人写的灯谜诗也被认为是暗示了他们各自的悲剧命运和结局,如贾母谜语“猴子身轻站树梢”。这是贾母带头作的谜语,谜底是荔枝。“猴子身轻站树梢”,很容易令人联想起秦可卿托梦给王熙凤所说的“树倒猢狲散”。此时此刻,贾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猴子们还都在树梢上无忧无虑地嬉闹,丝毫没有“树倒”的危机感。作者用这句谜语作了一次讽刺性的暗示。
还有第五回“开生面梦演红楼梦,立新场情传幻境情”中,贾宝玉游太虚幻境时所见的十四幅画面、所听的十四首曲子,这些字画、曲子分别概括了十二钗及晴雯、袭人、香菱等人物的命运。其中,暗喻黛玉、宝钗命运的画所绘的是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条玉带。地下又有一堆雪,雪中一股金簪。也有四句道:“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玉带林”和“金簪雪”分明代表的就是林黛玉和薛宝钗,诗中已然道尽——宝钗空有“停机德”,但是命运可叹;黛玉身负“咏絮才”,但是结局堪怜。
关于谶语,脂砚斋评道:“事则实事,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见,有正有闰,以致草蛇灰线,空谷传声,一击两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云龙雾雨,两山对峙,烘云托月,背面敷粉,千皱万染,诸奇书中之秘法,亦不复少。余亦于逐回中批剔刳剖,明白注释,以待高明,再批示误谬。”此言得之。
而曹雪芹对于神话的运用更是普遍,甚至可以说《红楼梦》整个故事都架构在神话基础之上。《红楼梦》的开卷第一回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 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此回中凡用“梦、幻”等字,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
“在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练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锻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偶遇路过的两神仙谈起红尘中的荣华富贵,心动不已便祈求仙师携入世间富贵地,温柔乡。仙师劝道:“善哉,善哉!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 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顽石听不得劝说,只想到人间感受荣耀繁华。故由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后面又有一首偈云:“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
这便预示着《红楼梦》要讲述的故事是“历来野史,皆蹈一辙”的世间百态,人生在世如梦一场,故事中的主人公的来路不凡,在红尘中也是悲喜交加,瞬息万变。纵使有得道者的劝诫,人世间的爱恨情仇、是非纷乱,还是让人难免做些悔恨的事情。在这篇序言中,石头映射的是作者,作者以石头的经历、思想、感悟作为隐喻,比较全面地阐明了他的创作思想。正如脂砚斋点评的“无材补天,幻形入世”八字便是作者一生悔愧。补天之不可再, “半生潦倒,一事无成”,由繁华无忧生活堕入困顿之中,人生艰难,时光白驹过隙却无可奈何。
曹雪芹多用谶语和神话,这独特的创作手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众所周知,清朝是中国历史上因言获罪最为惨烈的朝代,文字狱的严苛残酷使得原本热衷著书立说的学者们纷纷转向训诂考据,仅仅只为避祸。《红楼梦》这样一部气象恢宏、具有深远意境的长篇巨著,那么多错综复杂的故事情节,那么多个性鲜明、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以及令人信服的封建大家族由兴至衰的深刻揭示,绝不是作者凭空臆想出来的,必然有着作者在相应生活环境的亲身体验或者家人的切身说教,以及诸多不幸遭遇之中刻骨铭心的感受。曹雪芹写作时面临的是一个苛刻的创作环境,其时距曹家以一个大世家而中落,抄家流放不过二十多年,如果他直抒胸臆,把心中积郁的所有感叹体悟愤懑全部倾泻而出,那么对于他对于他的家族都是一场灾难,所以他的创作既要把胸中块垒吐出,又要不“唐突朝廷”,必须借助谶语、神话这些不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的方式来传达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