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苏论战中的个人崇拜问题今探
2013-08-15洪礼维
洪礼维
(巢湖学院思政部,安徽 巢湖 238000)
爆发在20世纪中期的中苏论战,曾经激烈地争论了个人崇拜问题,这一争论成为中苏论战的主要内容之一。发生这一争论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而理论上的原因则是基本的。中苏两党当时都囿于对社会主义社会发展阶段问题的肤浅理解,不能从理论上深刻地和恰当地认识社会主义社会的阶段性、长期性和现实的社会主义社会的发达状况,以致于它们之间在个人崇拜问题上发生了一场不着实质的剧烈争论。本文主要探求发生这一争论的理论原因及双方主要观点的得失。在中苏论战爆发之后半个世纪的今天,我们站在二十一世纪的历史制高点上,认真地进行这种探求,深刻地、正确地汲取其中丰富的理论教训,无疑是适时的和重要的,将有助于我们把握党的建设的规律和增强贯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坚定性。
1 1956年2月,在苏共二十大上赫鲁晓夫首次揭露了斯大林大力制造对他自己的个人崇拜及惨重后果。这一揭露在当时确实震聋发聩。赫鲁晓夫的勇敢举动富有历史成果:为纠正斯大林领导时期所造成的许多严重错误,特别是平反遍布国中的冤假错案,为调整苏联内外政策,以推动受到严重损害的苏联社会主义继续发展,准备了必要的思想、政治条件;开始打破对斯大林和苏联经验的迷信,促使人们反思,客观上有助于开启独立思考、独立自主的时代风气;触及到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一直未能很好解决的领袖与政党、领袖与群众的关系问题。可是,赫鲁晓夫在具体分析个人崇拜这个复杂的社会现象时犯了原则性错误。从《关于个人崇拜及其后果》的秘密报告和许多文件来看,他把个人崇拜看作斯大林时期几乎一切错误的原因,又把斯大林的个人性格如粗暴、独断专行、贪权、骄傲、多疑、轻信等视为产生个人崇拜的原因。这样,赫鲁晓夫的逻辑结论必然就是:斯大林的个人性格导致了个人崇拜,个人崇拜又导致了苏联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内几乎所有的错误,亦即斯大林的个人性格导致苏联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内几乎所有的错误;暴露了斯大林令人难以容忍的个人品质的恶劣,就算基本解决个人崇拜问题了。
中共对待苏共反对个人崇拜的斗争有一个认识变化过程。苏共二十大以后不久,中共力求全面评价斯大林,在《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一文中对斯大林的个人崇拜错误作过比较确切的全面分析,同时,在原则上支持苏共反对个人崇拜的斗争。但是,随着两党论战的持续加剧,中共的态度有所变化:在区分了“个人迷信”和“个人崇拜”之后,就只反个人迷信,而对个人崇拜甚或抱有某种好感;并且把赫鲁晓夫反对个人崇拜的勇敢之举,指斥为“违反了列宁关于领袖、政党、阶级、群众之间相互关系的完整学说,”[1]“实际上丑化了无产阶级政党,丑化了无产阶级专政,丑化了社会主义制度,是为在苏联复辟资本主义开辟道路。”[2]
2 个人崇拜表现为广大群众缺乏理性地偶像崇拜杰出个人的意识和活动,是一种有着悠久历史和广泛影响的社会现象,是千百万人的习惯势力,也是小生产经济在观念上的反映。古代小生产阶级联结着小的生产规模和狭窄的生产关系,阶级能力和阶级视野因此受到严重的限制;由于它不代表先进的生产方式而不能成为历史的主体阶级,因而没有自主、自觉的阶级意识,不能产生代表本阶级利益的政治组织和领袖人物,它不能自己代表自己、自己解放自己;面对本阶级的苦难历史境遇,只得把解除苦难的希望完全寄托在统治阶级中的个别英雄人物身上。因此,小生产阶级很容易滋生宗教狂热般的个人崇拜。就是小生产社会中的统治阶级,由于其局限于剥削阶级的地位、视野,也产生出且极力宣扬个人崇拜。这样,个人崇拜在小生产社会中就有着广泛而深刻的基础。在原来小生产汪洋大海的国度里开始建设社会主义,它是一种可怕的习惯势力和腐朽遗产。
而且,国际上社会主义建设的历史事实已经反复证明,建立在原来经济文化比较落后的国家里的社会主义社会,在它奠基时间不太长久、远未成熟而表现出较低阶段性的时候,封建主义的腐朽因素依然会大量存在,还会在各方面顽固地表现出来,在思想文化上表现得尤其久远,个人崇拜只是其中的突出现象。比较资本主义毒素与社会主义社会的关系,封建主义腐朽因素更具反动性,危害性也特别剧烈,它顽固地阻碍着社会主义文明的建立和进步,需要格外着力加以消除。
苏联社会主义生长于浓厚军事封建性的帝国主义俄国。封建俄国自1861年开展资本主义改革以后,资本主义经济有了很大发展,逐渐演变为不发达的资本帝国主义。但社会上仍然广泛存在着各种形式的小生产生产方式;混浊的封建思想文化弥漫在俄罗斯大地上,顽固的小生产习性已积淀成一种深厚的民族文化心理,资产阶级的平等、理性、民主、法制等观念文化并未充分发育,个人崇拜的社会、思想基础十分宽厚。苏联共产党领导苏联人民就是在这样的土地上开创自己的新生活的。所以,苏联建设社会主义新世界,不可避免地需要认清并在很长时期内花费极大的气力去完成一个异常繁复、特殊的历史任务:消除封建主义的思想、文化毒素。可是,斯大林时期,苏联共产党既没有认识到也没有着力解决这一重大的历史任务,使得根植于俄罗斯土地上的个人崇拜思想意识得以继续严重存在和产生出巨大的消极影响,还有与个人崇拜思想文化相关联的体制制度的关系,再加上斯大林的个人原因,即个人性格和主观片面的思想方法、个人专断的工作方法,所有这些就造成了突出的斯大林个人崇拜现象,才是发生斯大林个人崇拜问题的深刻而全面的原因。
苏共在反对对斯大林的个人崇拜时,缺乏对这种现象的历史、社会根源的透彻分析,把个人崇拜这个“果”看作造成一切错误的“因”。这就掩盖了问题的症结。严重的是,苏共继续完全没有清醒地估量出个人崇拜这一类封建思想、文化毒素在苏联社会里有着长期和深广的存在和危害,不是鲜明地指出和长期努力地解决消除封建思想、文化毒素这个远为艰难的任务,而只是满足于简单地清算斯大林的个人责任,继而又陶醉在所谓工人阶级的意识形态已经成为全体人民的意识形态[3]的美妙想象之中。
苏共批判对斯大林的个人崇拜,也没有注意到与之相关联的另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封建主义的社会、政治制度的残余还广泛地渗透在较低发展程度的社会主义的社会、政治体制制度之中。家长制、等级制等封建主义的社会、政治制度是以个人崇拜作为思想理论基础的,是小生产的产物。在帝俄社会里,封建主义的社会、政治制度所赖以植根的土壤仍然十分肥沃,因而它们还保持着强大的势力。苏联社会主义的社会、政治制度不是生长在净土之中,而是激变于旧俄腐朽制度的泥淖之中,其中不可避免地带有大量的封建主义制度的残余,例如人身依附关系、充斥社会的形形色色的特权现象、等级制、个人集权制、干部任职终身制等。这些都是与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格格不入的落后的东西,其大量存在,表现出苏联社会主义的较低阶段性。列宁对此早就严肃地警告过全党,要防止苏维埃制度官僚主义化[4]。斯大林对此重视不够,因袭了不少腐朽的东西,建立起中央高度集权特别是个人集权的政治体制,长期忽视社会主义民主和法制的建设。被赫鲁晓夫所痛斥的“大镇压”运动,从根本上讲,同这种高度个人集权的政治体制和缺乏民主法制的社会环境密不可分。可赫鲁晓夫没有认清这些,也没有认清苏联社会主义一直以来的较低发达状况。赫鲁晓夫在其执政时期并未自觉地致力于肃除封建主义制度的残余和大力建设完备、进步的社会主义民主和法制;其时,倒是苏联社会和谐一致、人民享有高度的民主等观点十分流行,苏联的社会、政治制度的情状和社会的进步状况被高度颂扬。今天看来,这些估量实在是太过于乐观了。
由于苏共大大高估了苏联社会主义社会长期以来的发展程度,就难以避免地要对斯大林个人崇拜问题作出不准确、不全面、不深刻的揭露和分析。因为在苏共看来,既然苏联社会主义早已达到高度发达的状况,那么,像个人崇拜这样落后、腐朽且严重危害了社会主义的事物,就不可能在苏联社会主义社会里找到它继续存在的根据,它的存在只能归因于斯大林的个人原因。可这样的揭露和分析就缺乏充分的说服力,很容易招致中共的责难。
而中共同样没有怀疑苏联社会长期以来的发达程度,也没有认清和说明个人崇拜问题与社会主义不发达阶段的必然联系,没有从深刻的层次上剖析问题,没有抓住个人崇拜现象的实质;后来却以自己“左”的社会主义社会阶级斗争理论来看待苏共的反个人崇拜的斗争,予以简单地否定。这些自然无法为赫鲁晓夫所理解和接受,又很容易被其抨击为公开颂扬和传播个人迷信。
3 如何看待社会主义社会发展阶段问题,即社会主义社会的发展有没有长期性、阶段性?怎样正确地估计现实的社会主义社会的发展阶段?对于社会主义建设来说,这是一个有着首要意义的问题,也是一个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很长时间内没有得到具体解答的高难度的时代课题。可就在这个有着首要意义的问题上,中苏两党都发生过历史性的偏差。于是,它们对个人崇拜问题都形成了错误观点,从而在理论原因上深刻地引起和加剧了论战。因此,这一论战并没有真正把握住个人崇拜问题的实质。那么,中苏两党在社会主义社会发展阶段问题上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历史性偏差呢?
20世纪中期,中苏社会主义的建设者大都局限于社会主义建设实践深广度不足的历史条件,深受斯大林的苏联建成社会主义和苏联一国完全可能建成共产主义[5]等观念的影响,普遍地看短了社会主义,看近了共产主义,渴望并相信能够快速取得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功,看高了自斯大林社会主义以来的现实的社会主义社会的发展程度。例如:1960年发表的《莫斯科声明》所提出的苏联建成社会主义说、某些国家建设发达社会主义说、成功地解决了社会主义建设中最困难问题说[6](指改造个体农民经济为集体经济——引者注),在长时间内成为人们的共识;《莫斯科声明》中还有“社会主义不断完善、日益成熟”[6]等论断。苏共只把社会主义社会看成为一个较短的过渡性质的阶段,不是相对独立的历史阶段,即社会主义社会建立后不太长久就能转变成共产主义社会。那么依凭逻辑关系,在苏共看来,苏联社会主义应该是且早已是高度发达的了。中共在分析斯大林错误的社会、历史根源时,曾经正确地指出过,社会主义国家的历史还很短,还缺乏经验,还存在着许多不完善的地方[7];也曾一般地重述过,社会主义是共产主义的初级阶段,它脱胎于资本主义,不可避免地带有旧社会遗留下来的痕迹[2]。可惜,它没有进一步看到:中苏社会主义都不是质变于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而是分别蜕变于极端衰败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旧中国和浓厚军事封建性的不发达的资本帝国主义的旧俄国,这些落后的社会所留下的历史遗产对于社会主义建设意味着特殊的困难;而已经取得的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就还远远没有根本改变历史所造成的落后面貌。它也没有深刻地理解,搞清这些特殊的国情才具有第一位的意义。
中苏两党在社会主义社会发展阶段问题上所发生的认识偏差,还密切地联系着它们当时所坚持的时代观。苏共的社会主义体系支配论、帝国主义衰亡论、苏联中心论、“三和”战略等,强烈地鼓舞着苏联人民实施“首先建成苏联共产主义社会”的宏伟战略,他们普遍地焕发起高度的优越感和神圣的责任感,满以为在强大苏联榜样的示范、吸引下,通过和平竞赛的必然胜利,地球一家的目标能够比较快地实现。而中共的社会主义优势论和世界革命战略,也激发了中国人民火一样的建设热情和崇高的使命感,他们坚信,建设社会主义不是一项特别艰难的开拓性事业,依靠自己的冲天干劲,就能够很快建成一个繁盛的社会主义国家,迅速赶超西方发达资本主义,更有力地支援和加速推进世界革命。这样一来,两党就不愿或不屑或无暇考察社会主义社会发展阶段问题了。
虽然,20世纪60年代前期毛泽东曾经说过“社会主义社会是一个很长的历史阶段”[2],但那只是强调说明社会主义社会将长期存在着阶级、阶级斗争和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他的逻辑是:由于阶级斗争等状况的长期存在,社会主义社会就是很长的历史阶段,因为阶级斗争等状况和社会主义社会是紧密相连的,这些状况消失了,共产主义社会就到来了),并不是要着重说明世界资本主义过渡到世界社会主义(只有到这时,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才能最后消除)将是漫长的,也不是要着重说明社会主义社会在自身全部因素特别是生产力因素充分成熟后过渡到共产主义社会需要很长时间,更不是要着重说明中国社会主义将有一个很长的初级阶段。从20世纪50年代后期开始,中共逐渐以阶级斗争观点作为基本尺度来考察新生的社会主义社会。历史早已清楚地表明,中共错误地形成和运用社会主义社会阶级斗争理论与其当时所信奉的时代观和社会主义社会实际处于不发达状态是直接关联的。中共认为:国际上反对帝国主义、支援世界革命的任务神圣而严峻;帝国主义和平演变的图谋是现实的和经常的,国际修正主义反对世界革命、复辟资本主义的危险性也是现实的和经常的;社会主义社会仍然存在着许多很尖锐的社会矛盾(事实上,这些矛盾是根源于社会主义社会实际处于不发达状况的),而这些社会矛盾就是国内修正主义可能产生的深厚土壤,因此,防止出现修正主义的历史任务也就异常严重。这一重大错误极大地阻碍了中共对于社会主义社会发展阶段时代课题的深入探究,也大大增强了论战的激烈程度。
[1]中共中央.关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总路线的建议[N].人民日报,1963-06-17.
[2]人民日报编辑部,红旗杂志编辑部.关于赫鲁晓夫的假共产主义及其在世界历史上的教训[N].人民日报,1964-07-14.
[3]苏共中央.苏共中央给苏联各级党组织和全体共产党员的公开信[N].人民日报,1963-07-20.
[4]列宁.列宁选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10.
[5]高放.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与实践[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180-181.
[6]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声明[N].人民日报,1960-12-06.
[7]人民日报编辑部.再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N].人民日报,1956-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