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巴金“以人为本”的家庭伦理观——基于“女性主义”视角
2013-08-15穆士虎
穆士虎
(铜陵职业技术学院 管理系,安徽 铜陵244000)
巴金是一位伦理型的思想文学大师,其伦理思想的核心是“以人为本”。这种以“以人为本”为核心的伦理思想,主要表现为两方面:一是对全人类的爱,特别是对被压迫、被侮辱者的爱;二是对不把人当人的专制体制和一切摧残爱的势力的抗争。巴金的创作深受美国“女性主义”作家爱玛·高德曼的影响。他在文学创作中主张男女全方位平等,倡导女性独立、解放,在男女全方位平等的基础上达到真正地理解和沟通,实现双性和谐幸福的理想状态。“以人为本”的伦理思想与“女性主义”的创作理念在核心价值上本无二致,都主张“爱人”。巴金在系列家庭小说的创作中,尝试使两者完美融合。他在关注传统的以“男性主义”为中心的封建伦理文化的同时,也以相当开阔的视野关注以“女性主义”为特征的家庭新伦理文化。这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他在家庭系列小说创作上的境界。
一、巴金对封建“男性主义”家庭伦理文化的批判
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以“男权”为中心的男性主义伦理文化历史悠久,影响深远。这一腐朽的伦理文化使得男性高高在上、为所欲为,而处于男性主义伦理文化影响下的女性,因处在社会的最底层而被男性压制、欺凌。巴金对此有深刻地理解和认识。他在其家庭系列小说中,集中笔力,对男性主义的封建伦理文化展开了猛烈地批判。
(一)揭露封建男性主义伦理文化的专制残忍性
在“激流三部曲”中,高老太爷可以说是封建专制伦理文化的代表。他因不赞成觉新外出读书,就借觉新父亲之手,摧毁了觉新外出求学的理想;又因为高老太爷希望早抱“承重孙”,就让觉新的父亲用“拜签”这一荒唐的形式为觉新安排了一门亲事,亲手葬送了觉新与梅两小无猜的爱情;也还是这个高老太爷,阴魂不散,因为长期的专制、迷信,直接地导致了瑞珏的难产夭亡。总之在封建专制的高公馆,高老太爷的意志、权威决定着家族的一切。为了自己的权威、尊严,他可以独断专行,混淆黑白,可以牺牲别人的幸福、尊严、乃至生命。这充分暴露了封建男性主义家庭伦理文化的专制残忍性。
(二)抨击封建男性主义伦理文化的荒诞无理性
封建专制的婚姻制度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制度下的青年男女根本就没有婚恋自由,而素未谋面的男女却荒唐地被捆绑成了夫妻。觉新、梅和瑞珏的恋爱、婚姻就是如此。这种荒诞无理的专制婚姻安排模式,由于它从根本上违反人性,也缺乏婚姻道德的基础,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婚恋男女的情感断层、缺失,直接诱发了一出出本可以避免的人生婚恋悲剧。这种令人痛心疾首的婚恋悲剧性,客观上也为封建男性主义伦理文化的荒诞无理性涂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三)谴责封建男性主义伦理文化的自私虚伪性
封建男性主义伦理文化的自私虚伪性,在巴金的家庭系列小说的创作中也有清晰地呈现。孔安会的封建遗老冯乐山,为老不尊,已经六、七十岁的高龄,还要强索高家十六、七岁的少女当小老婆;封建卫道者周伯涛,一方面顽固“卫道”,另一方面又放纵情欲,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借口,强纳丫环翠凤为妾;另一位卫道者高老太爷,年轻时风流韵事不断,年老时还嗜玩花旦,行为荒淫至极,但他却对儿子包养小妾的行为厉声斥责并公开惩戒。这些卫道者们,在竭力卫道的同时,却又放浪不羁,将封建男性主义伦理文化的自私虚伪暴露无遗。
二、巴金对“女性主义”家庭新伦理文化的讴歌
(一)歌颂女性的优良品性,赞美女性的人格魅力
巴金《家》中的鸣凤、梅、瑞珏三位女性可以说是“贤妻良母”的典型代表。她们三人虽家庭背景、出身经历、人生追求等各不相同,但都宽仁敦厚、纯真质朴,是中国传统美德的化身。鸣凤虽然出身低微,又是高家的奴婢,但她在处理与觉慧的恋爱过程中展现出的“温淑贤良”的美好品性的确值得称道。她虽然因当时“为奴为仆”的境遇无法为自己的恋爱做主,也对觉慧不能为两人的恋爱争取到美满的结果有所不满,但她始终能够以“宽仁体谅”的态度对待觉慧,哪怕牺牲自我,也义无反顾地付出了对觉慧“忠贞”的爱。梅对觉新倾心爱慕,虽因封建家长在牌桌上的小纠纷无缘成就美满姻缘,但她更多地是把这种不幸归结为命运的不公。这种表现虽说有性格上的愚孝、软弱的成分,但更多表现出封建淑女的“温良贤雅”。瑞珏因命运的错误安排嫁给了素未谋面的觉新,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婚后她也让觉新体味到了婚姻的幸福,视丈夫为自己的第二生命,包容觉新与梅的那段对己伤情的爱情,对儿子海臣更是付出所能付出的一切,也能够设身处地地善待下人对于觉新在处理自己“生产”这件事上的软弱表现也没有过多地抱怨,而是接受封建家长的迷信安排,并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在鸣凤、梅芬、瑞珏三位女性的身上,我们看到更多的是女性“贤妻良母”的优良品性和这一品性所展现出来的宽仁隐忍的人格魅力。
(二)呼唤女性的民主意识,倡导女性的人格独立
封建传统伦理文化过于注重对妇女“妇德”的评价,这使得封建社会的女性自我意识不足,过于依从身边的男性,彻底沦为封建时代男性的盲目“顺从者”。巴金的家庭系列小说,除了猛烈批判封建伦理文化对女性的戕害外,还有意识地在小说中呼吁女性民主意识的觉醒,倡导女性人格的独立。觉新的妹妹淑华,自幼便生活在死气沉沉的高公馆,一潭死水的生活环境令人窒息。但幸运的是,在她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开始形成的青春期,她赶上了“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在这两大社会新思潮的影响下,淑华内心深处的民主意识被自觉唤醒,人格开始走向独立。在继母周氏的呵护和觉慧、琴等兄妹的引导下,她逐渐形成了天真纯洁、直率泼辣的性格。这种青春少女的典型性格促使她敢于直面封建伦理文化的弊端,并对其大胆揭露。这位意识觉醒、人格独立的时代新女性,最后在继母、觉慧等人的扶持下,走出了那个封建伦理文化笼罩的家庭,走进了具有当时时代“弄潮”标志的女子师范学堂读书深造,完成了个人生活的华丽转身。作者巴金通过塑造这样一个全新人格的女性形象,对其融入了女性主义“以人为本”的民主意识,并扩大了这种意识的社会影响力,寄寓着作家对当时一代青年女性的新希望。
(三)强调女性积极参与社会实践,最终实现女性的社会解放
巴金家庭系列小说中的新女性,几乎都受到了“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的思想启蒙。她们背叛了封建家庭,逐步摆脱了封建伦理文化的影响,走上了“自新”之路。作为旧时代“大家闺秀”的琴,自觉接受时代“新潮”的洗礼,逐步走向觉醒、成熟。她渴望新知、同情弱小,能够正确理解并敢于接受新式生活,勇于跨越封建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门槛陋习,毅然剪掉辫子,义无反顾地走上街头,无视卑琐无聊“看客”们的污言秽语,坚决走向社会并融入了社会的实践、斗争。如果说《家》中的琴还处在个人参与社会实践的尝试阶段,那么到了《春》和《秋》中,她积极参与社会实践已上升到更高层面。她已能将个人奋争同女性的社会解放很好地结合起来了。她同觉民相互配合,支持淑英、淑华进行的个人争取解放的社会实践都取得了成功。在长期的斗争和社会革命实践中,琴和觉民志同道合,萌发了纯真的爱情并牵手相恋。这样琴在追求个性解放的社会实践中,也最终找到了个人的婚恋幸福,实现了人格独立和婚恋美满的完美融合。
三、“女性主义”视角下巴金对“以人为本”家庭伦理文化的探索
对于封建家庭伦理文化,巴金有深刻的认识,这种深刻性一方面体现为他对封建家庭伦理文化的批判与坚守;另一方面还体现在他对新式家庭伦理文化的积极建构与探索。
(一)批判地继承“男性主义”封建伦理文化的“合理”成分,吸纳其中体现“女性主义”伦理文化的新要素
中国的“女性主义”伦理文化脱胎于“男性主义”封建伦理文化,它在以“男性主义”为主导的封建伦理文化走向消褪的过程中同步成长。在系列家庭小说的创作中,巴金有意识地在批判“男性主义”封建伦理文化的弊端同时,也对这一伦理文化中包含“女性主义”新伦理文化的“合理”成分予以了坚守。对于旧式的男女婚恋问题,作者批判的是封建家长对子女婚恋的草率态度,反对以“求签”的方式来决定儿女婚恋幸福的终身大事,但在对待儿女婚恋问题上,与子女平等交流这一包含“女性主义”新伦理文化要素的方式是高度赞许的。琴的母亲张氏、芸的母亲徐氏都能以“朋友”的姿态对儿女的婚恋幸福予以关注。采取不是干预而是建议的民主方式,尊重她们自我决定,并认可她们的自由选择。在对待子女的管教方式上,作者抨击那种强压子女的“强权”,但对符合“女性主义”伦理文化特征的民主管理方式,却也是高度认可的。觉慧的继母周氏在对觉新、淑英等兄妹的管教上,从不以封建家长的威势强压,而是采取协商、交流的方式,以理服人,唤取晚辈对自己管理的认同,以达到与子女在感情上的契合。从本质上说,这也是符合“女性主义”的伦理文化理念的。
(二)“以人为本”理念下对受虐者和施虐者“双位一体”的思考
封建伦理文化长期熏染下的女性,早已失去自我,沦为了男性的附庸,成为了社会、家庭的“看客”。长期的屈辱身份使她们对封建伦理文化的罪恶渺然不觉,成为了封建传统伦理文化的受虐者。但同时,这种旧伦理文化的慢性隐毒,在不知不觉地对封建女性贻害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地诱导她们成为封建伦理文化的施虐者。《寒夜》中的汪母便是这一双重身份的典型女性。汪母深受封建伦理文化“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规约的影响,一生中把自己的命运完全托付于其生命中的男性——丈夫、儿子乃至孙子的身上。由于受封建伦理文化的强力“内化”,汪母利用自己在家庭中的强势地位,出于“自利”的目的,她希望自己的儿子永远不要长大,以便她长久地控制这个家庭。在这种以“自利”为特征的家庭生活中,汪母对儿媳曾树生怎么也看不惯,不但不能给与她丝毫母亲般的关爱,而且还憎恨她“不务正业”外出工作。汪母认为儿媳追求个性独立行为有伤“风化”,常常恶语相加,导致婆媳关系极度紧张。儿子汪文宣便在母亲和妻子这种无休止的“战争”中无端地耗尽了生命。从汪母的身上,我们看到更多的是封建传统伦理文化对女性悄无声息的侵蚀。汪母这个集“受虐者”和“施虐者”为一体的典型案例充分说明了这种伦理文化的滔天罪恶,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那时的女性如果想真正摆脱这种恶劣的伦理文化的毒害,只有唤醒自我、实现独立,走向社会实践、革命,在追求社会解放的同时也实现自我救赎。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三)在“历史比较”和“现实观照”中对女性走向幸福问题的思考与探索
作为一个深受“女性主义”影响的伦理型作家,巴金以深邃的眼光始终关注着女性如何走向幸福的问题。巴金认为,女性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幸福,并不是简单地走出弥漫着腐臭味的封建伦理文化家庭,挑战以“男权”为中心的“男性主义”伦理文化观,追求个性独立与解放,取得诸如经济权等在内的重大权利,而是要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女性要在理想事业与贤妻良母之间保持相对平衡,并要使两者和谐统一。只有这样,女性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为了深刻地阐释这一点,巴金在《寒夜》中塑造了曾树生,在“激流三部曲”中塑造了琴这一对新时代女性典型形象,一反一正地做出了形象的说明。《寒夜》中的曾树生拥有“五四”后新女性所能拥有的一切:漂亮的外表、时髦的装扮、良好的教育、自主的爱情、娴熟的应酬、独立的经济权和宝贵的人格精神等。但是这些优越的条件并没有使曾树生获得她想要的家庭幸福。究其原因,就是曾树生在新女性的社会角色和传统女性的家庭角色之间没有找到新的平衡点,甚至使这两种“角色”不可调和地对立了起来。而琴在走出封建家庭,追求个人解放,完美实现女性角色转换的同时,又能很好地协调与出身背景相似的觉民的个人婚恋关系。出身“大家闺秀”的琴深知如何做好自己的“贤妻良母”这一传统女性角色,并使新女性的社会角色与传统女性的家庭角色和谐完美地统一起来。琴的这种自身“双重”角色的完美融合,最终帮助她实现了个人解放与家庭幸福的“双赢”结局。巴金对女性如何走向真正的幸福正是通过这一反一正的女性的典型经历深刻、形象地加以说明的。这当然反映了巴金对这一问题的认识逐步深化,也极好地体现了巴金小说创作“以人为本”的核心价值观。
四、结语
巴金对于实现男女两性和谐,女性真正走向幸福途径的思考与探索,结合当时时代背景看,是具有进步意义的。他对传统的封建女性的品性、人格的思考具有深广的时代性;对当时新女性的社会角色和传统女性的家庭角色的融合探索,亦具有深远的历史前瞻性。这种思考与探索,对于促进男女两性和谐,构建和谐家庭与和谐社会,都具有一定的借鉴和启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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