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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科室》中伯爵夫人的女性主义解读

2013-08-15吴丽霞刘丽芸

常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年2期
关键词:伯爵夫人男权女性主义

吴丽霞,刘丽芸

(常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常州213164)

女性主义发端于19世纪的欧洲,旨在追求男女平等,争取妇女权利,肯定女性价值。明治时期传入日本,逐步推进了日本的自由民权运动,引起了对“男女平权”的关注。女性主义在解构传统形而上学的“逻各斯”(男性中心主义)二元对立机制上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已渗透于社会、历史、文化、政治、经济等领域的研究之中,丰富了人类的精神文化。也为我们观照文本提供了一个新视点,有助于挖掘出以往被忽视的文本意蕴。

泉镜花 (1873-1939)是日本近代的伟大作家,以独特的浪漫主义文风独树一帜。《外科室》(1895)作为其登龙门之作,描写了伯爵夫人9年前与医学士高峰一见钟情,9年后在高峰手术刀下殉情的故事。历来对该文本从爱情至上主义、浪漫的美意识以及对女性遭遇的深切同情等角度的评论颇多,却鲜有从女性主义角度的解读。本文拟从女性主义视角解读该作品,还原明治时期的社会背景,探讨文本中蕴含的女性主义意识。

一、男权压迫下“他者”的生存困境

人类迈入现代文明社会之前,被奴役、被压迫可谓是妇女的共同命运,只是在不同的时代所表现出的程度与方式不尽相同。而男女地位严重不平等一直是日本社会的顽疾。明治维新之前,日本已有漫长的“男尊女卑”的历史,日本女子必须遵循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三纲”“五常”。“女人别无君主,以夫为主君,敬慎视之,不可侵侮,妇人之道,一切贵在从夫。”[1]日本近代著名思想家福泽谕吉称“日本国为女人的地狱”。明治维新以后,日本大力倡导学习西方资本主义文明,引进“自由”、“平等”、“人权”等思想,但传统的“男尊女卑”思想根深蒂固,妇女的地位也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间完全改变。尽管现代法律制度已取代了封建制度,但仍然未充分重视女性的主要人权。作为宪法基调的“日本臣民”表述中,明确规定日本臣民有平等参与公职的权利,但女性却不在范围之列。1900年的《治安警察法》规定,女性不能参加任何政治集会,否则将被处以罚款。 《明治民法》中规定:日本妇女嫁入夫家以后即采用夫姓放弃原姓,为人妻者没有丈夫许可不能拥有财产,不可向人借钱,不可诉讼。[2]与古代相比明治时期强调女子的教育,但这一教育也是为了培养“贤妻良母”,以便更有效地服务于男权。菊池大麓文部大臣在1902年5月召集的高等女系学校校长会议上谈到:“在我国,女子的职业……就是结婚,或为贤妻良母。”[3]因此,明治改革虽然名义上称为文明开化,实质上仍然是大家庭家父长制占社会的主要形态。女性的地位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观,女性依附于男性,女性要行使男权社会为其规定的各种传统角色和行为准则,丧失了独立人格。

《外科室》的伯爵夫人正体现了这一时期女性的生存困境。首先体现在明治时代的女性没有婚恋自主权,往往由父亲代为选择夫婿。有的父母甚至为贪图荣华富贵,把貌美的女儿嫁给达官显赫,根本不管女儿是否幸福。伯爵夫人 (婚前)与高峰的擦身而过、四目交汇,便擦出电光火石般爱的火花。但面对现实,却不得不遵命嫁与伯爵。从伯爵夫人死亡的决然之心中足可以想见她已经对自己的婚姻没有任何留恋。有些秘密连自己的枕边人都无法倾诉。但与高峰的初次邂逅,便在心中播下了爱情的种子,而且随着时光的流逝,深藏的情感也越酿越浓。但是尽管如此,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却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情感。她们内心深处的声音被长期遮蔽、忽视、忽略。

其次,明治时代女性婚后的价值体现就是“贤妻良母”,女性利益让位于男权利益、子女利益,丧失其作为一个人、一个女人的独立性。比如,文中在众人苦劝夫人使用麻醉无效之后,伯爵和侯爵屡次搬出救兵“孩子”。在男性看来,母亲再怎么任性,面对孩子总是会无限付出、牺牲自我的。再从《外科室》中登场人物的成为来看,涉及到“我”、高峰、伯爵夫人、贵船伯爵、侯爵、医学博士、侍女阿凌。“我”作为高峰的好友是故事的叙述者没有必要交代人名;侯爵和医学博士虽然没有提及姓名,但在明治时代能获此殊荣的人极少,都属敬语称谓,含有尊敬之意;就连侍女也都有姓名“阿凌”。女主人公的称谓分别有:伯爵夫人、夫人、太太、妈妈,前三者从作为妻子的角度,后者从作为母亲的角度来称呼,唯独没有自己独立的称谓。女性主义者认为:姓名称谓是作为所有者的独有的最显著的象征符号,供人们识别。可见女性婚后只是附属的存在,其存在的意义仅仅局限在媳妇、妻子和母亲的角色上,完全丧失“自我”的独立性。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到:即使在平等思想日渐盛行的明治时期,日本女性的地位也没有得到实质性地提高,被压迫的境况也没有太大的改变。女性在封建家族制度的桎梏下,丧失自由,丧失主体性,成为男权下的“他者”。

二、精神压抑下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

尽管明治维新时期日本妇女的地位没有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但是这种情况有了一定程度的改观。尤其在中日甲午战争后,随着日本资本主义体制的急速发展,女性主义一度流行开来。日本传统的封建制度受到冲击,这一时期要求男女平等的呼声日益强烈。1872年福泽谕吉发表《劝学篇》,1874年启蒙思想家森有礼发表的《妻妾论》都在不同程度上反映了这种诉求。其中,岸田俊子是日本近代早期的的女权运动理论家,也是日本女性解放运动的先驱者。为了宣传女性主义唤起女性同胞的觉醒,到处开展社会动员活动。1911年9月,以平冢雷鸟为代表的女性文学爱好者组织了一个进步的团体“青鞜社”,平冢雷鸟撰写了发刊词,“女性是月亮,是赖于他人而生存的、靠他人的光而生辉的,有着病人一样的苍白面孔的月亮……然而我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可见,人们为什么总是觉得女性是在自己往自己身上添加耻辱呢?女性真的是这样下贱的人吗?不!女性是真正的人!”[4]这是雷鸟对女性的纵情讴歌,是号召,是呐喊,是向世界发出的女性的宣言。浪漫女诗人与谢野晶子在《贞操论》中提出质疑:“贞操是否单是女子必要的道德,还是男女都必要的呢?” “若单是女子当守,男子可以宽假,那便是有抵触,便是反使人生破绽失调的旧式道德,我们不能信赖它。”[5]长期背负着精神枷锁的女性在蒙昧中渐渐觉醒,不断试图摆脱男权下规定成习的命运。

《外科室》中的伯爵夫人也不例外。伯爵夫人的觉醒首先体现在对妻子、母亲等传统角色的颠覆上。文中在伯爵夫妇的婚姻生活上未着过多的笔墨,但是通过细节描写可窥视出伯爵夫人的反抗行为是由默默地、潜移默化式地进行到最终彻底爆发的过程。当伯爵夫人说心中有个秘密时,伯爵要求妻子告诉他,但是伯爵夫人却语气坚定、毫无犹疑地予以拒绝。这是文中伯爵夫人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坚定地回绝丈夫的要求,体现了强烈地自我主体意识。而且面对丈夫、公公的相劝,她都一一拒绝。贞洁、娴淑、安分守己是明治社会给予女性特定的身份特征,女性拒绝需要极大的勇气。伯爵夫人这种“忤逆”行为显然违背了“贤妻”和“顺从”的妇德。当众人轮番苦劝夫人麻醉以失败告终时,最后侯爵、伯爵只能以女儿做挡箭牌,但终究也是徒劳。尽管一般母亲在面对自我利益与子女利益冲突的情况下,会放弃自我利益。但是这一次伯爵夫人却也打破了“良母”、为子女委曲求全这一束缚女性的封建枷锁。此时,她只有摒弃“良母”这一角色,才有获得解放的可能。

伯爵夫人的觉醒最大地体现在对真爱的执着追求上。伯爵夫人未实施麻醉进行手术时,众人的“浑身发颤”、“打着哆嗦”,与伯爵夫人的“凛然的声色,威服四方。” “果然镇静,连脚趾都未动一下,”[6]9-12形成强烈的反差。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夫人?直到最后谜团才终于揭开。是为了爱情!当听到高峰说没有忘记她时,她“嘴角泛着微笑”,这种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伯爵占据的也许只是夫人的躯体,而长期以来夫人的心灵却另有所属。爱情越是被压抑,反而越炽烈。9年已逝,与高峰初次邂逅而在彼此心中留下的美好记忆凝练升华成超越永恒的爱恋。

为了追求这份错失的爱情,无法逾越的世俗给伯爵夫人带来无尽的烦闷与绝望。觉醒后的伯爵夫人不甘于命运的摆布,想成为一个不依附于他人而独立存在的人,想探索出一条不带有任何性别标记的人生之路。面临她的是生与死,是性爱理想与伦理道德相互冲突的二难困境。波伏娃说过,在男权社会中,“若是女人达到了反抗的终点,那么只有一条出路还向她开放——这就是自杀。”[7]239伯爵夫人在手术结束之后用手术刀深深刺向了自己,走向殉情的道路。伯爵夫人的殉情与其说是一种无奈之举,莫不如说是在无法调和的困境中对男权的一种抗争。她非同寻常的勇气与执着显示出女性在性别抗争过程中日益增强的自我意识和获得成功的希望。可以说,《外科室》向读者展现了一个勇敢追求真爱,努力突破家庭樊篱,勇于与父权对抗,敢于以死来捍卫自我、表达自我的“叛逆”、“觉醒”的女性形象。

三、觉醒后的生存选择

正如上文分析到的,伯爵夫人为了维护爱情自由,追求自我而献出宝贵的生命。那么为了实现自我独立,伯爵夫人必须死吗?除了死之外没有别的出路吗?

明治时代的民法对女方离婚有着严格的规定:在离婚问题上女性没有任何主动权,即使离婚,也没有分财产的权利,并且女性从离婚起没有经过6个月不能再婚。因此女人离婚后有了新对象想结婚,在半年之内,要再婚入籍登记是不被受理的。[8]从当时的法律条文来看,日本女性在法律之下的弱势昭然若揭,但对男性则网开一面,即使是纳妾嫖妓都予以默认,天枰往往倾向于男性一方。因此明治时期视女性离婚为大逆不道的行为。离婚女性既会丧失作为母亲的权利,同时也得不到社会的同情,大多数女性抱着与其离婚也得不到幸福,不如为了家人在不幸的生活中委曲求全、牺牲自我、毁灭自我的想法。因此,摆在伯爵夫人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维护婚姻、家庭,受人尊敬,但却丧失自我的主体性;要么追求独立自主,追求真爱,抛弃家庭,遭受世俗的唾弃。换言之,无论选择哪一种,她都得过着残缺不全的生活,无所谓真正地幸福。即便是选择了后者,或许又会陷入新一轮的“男权”的轮回。实际上,在当时的社会观念中女人本来就无所谓完整性,而是屈尊于男性中的“他者”。正如吉尔曼所言,“女人总是而且只是‘女人’,‘女人’这个词只意味着雌性,而不认可个性。”[7]46在那个女性无权选择结婚对象、父母之命难违的年代,在父权与封建礼教的双重夹缝中,伯爵夫人选择了一条别样的出路——死亡。因为她的追求超越了当时的社会现实,既不被舆论所许,也不为法律所容,其结果必然是绝路一条。但在这里应该指出,立足于女性视角会发现:死对于伯爵夫人来说并不是悲哀的,也不是绝路;死亡对于伯爵夫人来说不是肉体的陨灭,而是对如何“生”的诘问和质询,是从男权秩序和传统束缚中实现自我救赎的途径。“伯爵夫人欣喜地泛着非常纯真的微笑,撒开高峰的手,突然倒在枕上了。”[6]13与其留着一个空壳的躯体,不如奔向另一个世界去寻求自我的存在,寻求真正的幸福。作品在末尾处问道:请问天下的宗教家们,他们二人有罪过吗?他们不应该去天国吗?[6]18这一结尾暗示了二人殉情的浪漫,寄托了作者美好的愿望。伯爵夫人的殉情显示了女性不再是男权下被动的承受者,而是平等的争取者,是对男权反抗的最强音。面对重重重压,伯爵夫人最后只能以死来捍卫自我,实现心中梦寐以求的远航。

四、结语

综上所述,《外科室》具有明显的批判社会现实的风格,可谓明治时期女性生存状态的一面明镜。伯爵夫人之死是女性挣脱封建家父长制的桎梏,勇敢地寻求自我、寻求幸福的象征。镜花想找出一个女性觉醒的合适的出口,但是在强大的封建家族制度的统治之下,作家本人也无力与强大的社会洪流抗争。在以男性话语为中心的时代,想要实现女性解放,单凭女性一己之力未免势单力薄。而且由于受社会、时代发展的历史局限,女性自身的弱点以及男性传统的余威等影响,女权的崛起还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女性解放,不是非要牺牲女性来作为代价,而应是在全人类的努力下构建男女协力的和谐社会。

[1]李卓.日本妇女社会地位的演变[J].日本研究,1998(1):52.

[2]李先瑞.论《一个女人》中的女性主义思想 [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8(1):96.

[3]胡澎.从“贤妻良母”到“新女性” [J].日本学刊,2002(6):135.

[4][日]平冢雷鸟著作集編纂委員会.平冢雷鸟著作集 [M].东京:大月书房,1983:14.

[5]秦弓.日本近代文学中的女权主义色彩 [J].日本研究,1997(2):60.

[6][日]泉镜花.高野圣僧[M].文洁若,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9.

[7][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8]王延红.从《十三夜》看樋口一叶的女性观 [J].韶关学院学报,201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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