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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对资产阶级国民经济学的批判——《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经济哲学思想解读

2013-08-15胡林蔓

关键词:资本家异化本质

胡林蔓

马克思的人道主义思想,是在考察黑格尔和费尔巴哈哲学合理性的基础上进行“交叉重建”发展起来的[1]。一方面,马克思借用费尔巴哈的唯物人道主义对黑格尔的思辨唯心主义进行审查,他肯定了黑格尔关于人的“能动性”的观点——“把人的自我产生看作一个过程”,“把劳动看作人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他自己的劳动的成果”[2]101。 同时,马克思采用费尔巴哈式的“还原法”使黑格尔哲学回归现实,将“绝对精神”还原成“现实的人”,将“实体”还原成“现实的自然界”,将“自我意识”还原成现实的“人的精神”,将逻辑思辨的辩证法还原成历史具体的辩证法。另一方面,马克思借用黑格尔的辩证法思想和历史发展观,对费尔巴哈的静态自然人学观进行审视。费尔巴哈注意到了人和自然界,但却“过多地强调自然而过少地强调政治”,他所理解的“人”是“生物学”“生理学”基础上的一种没有差别可言的“类的同一性”,是脱离历史的抽象的人。马克思认为,现实的活生生的人是社会的主体,具有能动性与受动性、自然性与社会性;人是“类存在物”“社会存在物”,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通过自由自觉的实践活动认识和改造对象世界。在此基础上,马克思逐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批判武器:实践的、辩证的人道主义。

马克思“始终关注人的社会性和历史性,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和一定的历史条件下考察人”[3]。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马克思首先从人道主义的个体能够自由自觉进行生命活动的人性观方面解读了国民经济学的“利己主义”的人性观立场,以此为前提,从人道主义的需要观方面考察了国民经济学片面的追求货币的需要观;接着,从人道主义的分配观方面审视了国民经济学的分配观;最后,从劳动观出发对国民经济学进行了彻底的批判。他从这些角度进行的剖析,揭露了资产阶级国民经济学的阶级局限性、欺诈性和伪善性,进而批判了整个资本主义社会。

一、人性观批判

马克思把人的本质归结为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自由即 “由自”,人的言行是从自身内在的心声出发的,并受自身道德律令的约束;自觉意味着能够进行自我意识,能够反思、内省自我的言行是否得当,之后才能由“觉自”达到“觉他”。正是人的这种本质特性使得人自身与动物区别开来。“人的本质是人的真正的社会联系,所以人在积极实现自己本质的过程中创造、生产人的社会联系、社会本质,而社会本质不是一种同单个人相对立的抽象的一般力量,而是每一个单个人的本质,是他自己的活动,他自己的生活,他自己的享受,他自己的财富。”[2]171人的本质造就社会本质,社会本质因人的本质得以充实。社会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名词,而是活生生的具象的个体人的集合体,人在社会中进行着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

然而,国民经济学家作为“经验的生意人”[2]122,他们经济学的出发点是“理性经济人”,其所持有的是一种“经济理性”,即是一种“经济成本(投入、费用)与经济效益(产出、利润)的算计理性,亦即个体经济行为和市场经济体系之‘效用最大化’的价值逻辑”[4]。他们在进行商品经济活动的过程中,总是极力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总是企图投入资本费用的成本最小、最少,而获得最大产出、最大利润。他们时刻关注着市场中发生的各种变化,随时准备着应对各种问题,并盘算着适时调整自己的生产经营,以期取得他们所希望的最大经济收益。正如亚当·斯密所说,“人类几乎随时随地都需要同胞的协助,要想仅仅依赖他人的恩惠,那是一定不行的,我们每天所需要的食物和饮料,不是出自屠户、酿酒家或烙面师的恩惠,而是出于他们自利的打算,我们不说自己有需要,而说对他们有利。”[5]在国民经济学家的眼中,“人是微不足道的,而产品则是一切”[2]32。他们眼里只有“经济人”,即追求自利最大化的人,资本家和工人在这一点上是没有区别的。他们认为 “追求自利最大化”是人性的内容所在,而忽视人性其他方面的具体性、复杂性。他们把一个具有丰富内涵的、人情世故的人,扭曲成一个只知道自利算计的片面性的人。他们把无产者仅仅是当作工人来进行考察,他们“不考察不劳动时的工人,不把工人作为人来考察,却把这种考察交给刑事司法、医生、宗教、统计表、政治和乞丐管理人去做”[2]14。工人在资本家的工厂中甘愿“当牛做马”,忍气吞声承受资本家的鞭策,为的仅仅是一口能够维持其自身躯体运转的“马料”。他们不仅肉体上缺失自主行动的因子,甚至连带精神上也饱受摧残,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一元化为“机器”。在这里,国民经济学家贬低了人,践踏了人的尊严,并把人的双重生活——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完全撕裂开来,使人变成一个既没有感觉也没有需要的一个存在物。这表现了他们对人的冷漠。在他们看来,自我利益得到满足才是衡量自身行为价值的惟一标准。这是一种极度的“利己主义”情怀。人们进行交换的动机不是出于人性,而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于是,人与人之间是可以相互利用、互为手段的,“个人为别人而存在,别人也为他而存在”[2]134。 而这势必导致利益的冲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会变形为不信任的敌对关系,这在资本家与工人之间表现的尤为明显。对此,马克思指出:“人不仅通过思维,而且以全部感觉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2]87。 一个“完整的人”,意味着他不仅仅是理性的存在物,而且还具有感觉、激情、愿望、情感、爱的一面。利益的追求固然是实现自身价值的途径,但不是唯一的途径,更不是人所追求的终极目标。如果是以牺牲他人为代价来换取自己“拥有”财富资本的感觉,那绝不是值得肯定的。

二、需要观批判

马克思指出,从人道主义的人性观出发,人的真实的需要本该是丰富多样的,然而,在私有制条件下,每个人都想激起他人的新需要,而这种需要是出于让他人“作出新的牺牲,以便使他处于一种新的依赖地位,诱使他追求一种新的享受,从而陷入一种新的经济破产”的目的,并力图藉此“创造出一种支配他人的、异己的本质力量,以便从这里面找到他自己的利己需要的满足”,这是一种“损人利己”的行为动机,是不人道的。而且,“每一种新产品都是产生相互欺骗和相互掠夺的新的潜在力量”,“每一个产品都是人们想用来诱骗他人的本质,他的货币的诱饵;每一个现实的或可能的需要都是把苍蝇诱向黏竿的弱点”。所以,“对货币的需要是国民经济学所产生的真正需要,并且是它所产生的唯一需要”[2]120-121。 人的真实需要丧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货币的需要、对货币数量的追求,人的一切感觉都被那片面的、异化了的货币资本拥有的感觉所取替。国民经济学家“把从你的生命和人性中夺去的一切,全用货币和财富补偿给你”[2]123。 他们的观点是:货币起着连接人的所需和所需对象、人的生产生活所需和生产生活所需资料之间的桥梁作用,是我与我的生活之间、我和他人为我的存在之间的媒介,“凡是我作为人所不能做到的,也就是我个人的一切本质力量所不能做到的,我凭借货币都能做到”。只有以货币为前提基础的需求才是人真实的、有效的需求,“没有货币的人也有需求,但他的需求是纯粹观念的东西,它对我、对第三者、对另一个人是不起任何作用的,是不存在的,因而对于我本人依然是非现实的,无对象的”。

马克思认为,货币需要只有在发生市场交换和贸易的前提下才是有用的,而在社会其他领域是行不通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仅仅局限于一种交易关系、金钱关系,还有更多的是团结互助、与人为友的兄弟关系。人的内在本质需要是超越于金钱物质之上的一种情感的归属。马克思为了说明货币的真实本质,特别引用了歌德《浮士德》和莎士比亚《雅典的泰门》中的有关叙述,并一语道破它是“人类的外化的能力”,是一种“外在的、并非从作为人的人和作为社会的人类社会产生的、能够把观念变成现实而把现实变成纯观念的普遍手段和能力,它把人的和自然界的现实的本质力量变成纯抽象的观念”,是一种“颠倒黑白的力量”,是“颠倒的世界”[2]144。 马克思看到,在国民经济学家那里,人与人之间的需要也是大相径庭的、不平等的:工人追求的是维持自身生存的一口“马料”的需要,而资本家则是为了追求自己资本能够赢利的“钱生钱”的需要;工人的需要是一种低贱的“粗陋的需要”,而资本家的需要则是另一种时髦的“讲究的需要”[2]126。 工人的需要是一种非人的需要,而资本家的需要正是源自于工人这种粗陋的、非人的需要。工人的需要本可以提高些,生活也可以过的好些,但是,资本家是决不允许他们这么干的。在资本家们看来,工人需要的提高将意味着资本家自身需要的降低,为维持自身的既得利益,他们对工人的压制与剥削是不可避免的。国民经济学对工人与资本家的需要的不同划分,其根源就在于它是站在资本家的阶级立场上替资产阶级说话的意识形态工具。

三、分配观批判

马克思从人道主义的人性观与需要观角度分析了资产阶级国民经济学之后,又从其分配观出发来审视资产阶级国民经济学。在《手稿》的写作过程中,马克思按照斯密学说的思路,考察了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方式下三种不同的收入分配形式(工资、资本的利润和地租)及与此相对应的三大社会阶级(工人、资本家和土地所有者)。马克思看到,这样的划分依据主要在于他们的生产资料的原始积累和分配的不同:工人既无土地又无资本,便只能靠出卖自身的劳动来取得工资;资本家因为拥有资本而能够取得利润;土地所有者因占有土地而能够获得地租。这是一种在市场分配过程中“起跑线”上的不平等。正是生产资料原始积累的不平等和分配的不平等,导致了这种资本、地租和劳动的分离,从而导致了各拥有者即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这势必又会导致生产过程中的种种矛盾与对抗斗争,势必导致三大阶级的阶级对立。

马克思在《手稿》的开篇就说,资本家同工人之间的经济关系实际上是一种敌对的斗争关系。工人工资的高低是由这种敌对斗争决定的,然而斗争中的赢家始终是资本家。这是因为,“资本家没有工人能比工人没有资本家活得长久。资本家的联合是常见的和有效的,工人的联合则遭到禁止并会给他们招来恶果。此外,土地所有者和资本家可以把产业收益加进自己的收入,而工人除了劳动所得,既无地租也无资本利息”。资本家向工人所支付的工资通常是“最低的和惟一必要的工资额”[2]7,而即便如此,资本家总是能够自由地雇佣工人,工人却总是被迫出卖自己的劳动。资本家的资本能够积累储蓄,并可以自由选择时间地点进行自主性生产,而工人的劳动却不能积累,劳动一天算一天,有劳才有得。工人一天不劳动,则意味着当天就得忍饥挨饿,而并不是意味着第二天能够多劳动。工人再怎么能耐,也奈何不了辘辘饥肠,最后只得向资本家妥协。可见,在资本主义社会,工人总是处于空前的非人化的生存困境之中,他们贫困交加的状况是不可避免的。

马克思进一步指出,资本家的赢利动机使得他们对工人工资的剥削是显而易见的,同时,资本家之间的竞争也是不可避免的。为了扩大自己资本的积累,资本家会卷入竞争的洪流,想方设法提高自己资本的利润,并试着挤垮与之竞争的其他资本家。大资本家的积累又往往比小资本家的积累快得多,最终形成市场行业的垄断,小资本家破产沦为无产者,最终加入与工人抢饭碗的行列当中。

地租的斗争则反映了土地所有者与租地农场主之间的敌对性关系。这种斗争致使“一部分土地所有者破产”,“大地产进一步集中”,“一部分地产落入资本家手中,资本家同时也成为土地所有者”,“一部分大土地所有者同时也成为工业家”[2]44。最终结果是土地所有者与资本家之间的差距缩小,差别消失,社会大体上被划分为工人阶级和资本家阶级。马克思得出了必然革命的结论:“工业必然以垄断的形式和竞争的形式走向破产,以便学会信任人,同样,地产必然以这两种方式的任何一种方式发展起来,以便以这两种方式走向不可避免的灭亡。”[3]

四、劳动观批判

依据国民经济学家的理论观点,劳动的全部产品是属于工人的,但实际情况却是,工人并不能自由地支配自己劳动生产出的产品,他们所得到的“不是作为人而是作为工人生存所必要的那一部分”,“不是为繁衍人类而是为繁衍工人这个奴隶阶级所必要的那一部分”[2]12。 为什么会这样?

马克思认为,劳动是人的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是人的本质特性。人的劳动能够全面的生产和再生产整个自然界,它在不受肉体需要的支配的情况下也能够进行有意识的生产。人可以自由处置自己的劳动产品,还能够按照任何“种的尺度”和需要来进行生产,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2]58。 劳动不仅是人实现目的的手段,而且是人的自由得以可能实现的基础。在劳动中,人能够将其自身的全部潜能自由地、能动地尽情发挥。人的本质力量通过劳动实践在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界中获得实现和确证。人能够在创造物上获得物质上的满足和精神上的愉悦,最终实现自身的价值。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下的劳动仅仅是为了追求物质财富,这对工人来说,是无益的,并会带来灾难性后果。工人的贫困正是从现代的劳动本身的本质中产生出来的,即工人的劳动发生了异化,从而导致工人的全面异化。

这首先表现为物的异化。“工人在劳动中耗费的力量越多,他亲手创造出来反对自身的、异己的对象世界的力量就越强大,他本身、他的内部世界就越贫乏,归他所有的东西就越少”[2]52。其次表现为人的自我异化。劳动本身变成了存在于工人之外的东西。工人在劳动的过程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所以,“工人只有在劳动之外才感到自在,而在劳动中则感到不自在”;“他的劳动不是自愿的劳动,而是被迫的强制劳动”[2]54。 再次,人同自己“类本质”相异化。人的劳动不再是本真状态下的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而变成了一种仅仅维持人自身动物般生存的手段。最后,人与人相异化。如果劳动者的劳动产品和劳动本身是与自身相敌对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么它一定属于一个有别于自己的存在物,但它不可能是神或自然界,而只能是现实的、活生生的人,那就是资本家。马克思所讲的人与人之间的异化,实际上指的就是工人与资本家之间的阶级对抗。

马克思透过工人的异化也谈到了资本家的异化表现。整个资本家阶级被自身的贪财欲和享受欲所异化,即被物(货币)奴役、统治,他们为了千方百计“诱取黄金鸟”而被物(货币)所奴役,在“无度”和“无节制”的享受与挥霍中被物(货币)所奴役。资本家在肯定财富价值的同时否定了人自身的价值,不能正视自身的人的真正本质,最终成为那作为一种异己的力量的货币财富的奴隶。

马克思从人道主义角度对国民经济学诸多经济范畴进行剖析,指出所有这些问题、矛盾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社会的所有制根基——私有制。国民经济学作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理论工具,它必然从“一种虚构的原始状态”出发,即把私有财产这一经济事实看作理所当然的东西,将之一般化、抽象化,并当作规律来运用。

马克思通过分析得出:从起源上看,私有财产是异化劳动的产物、结果;从当前的状况来看,私有财产和异化劳动又变成了相互作用的关系,私有财产成了劳动异化的手段。马克思从二者的关系中得出进一步的结论:“社会从私有财产等等解放出来、从奴役制解放出来,是通过工人解放这种政治形式来表现的,这并不是因为这里涉及的仅仅是工人的解放,而是因为工人的解放还包含普遍的人的解放;其所以如此,是因为整个的人类奴役制就包含在工人对生产的关系中,而一切奴役关系只不过是这种关系的变形和后果罢了。 ”[2]62

五、结语

在《手稿》中,马克思从国民经济学所承认的经济事实出发,运用人道主义这一“精神武器”,从人性观、需要观、分配观和劳动观方面批判了资产阶级国民经济学,论证了资产阶级国民经济学的欺诈性、伪善性和非人性,进而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马克思指出,既然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们的行为活动是畸形扭曲的,人的价值被贬低,那么,人们就应当觉醒起来,去努力争取自己合理正当的权利,做一个完整的人,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就是说,作为一个总体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2]85人的本质力量的展现不是为了取悦迎合某人,不是出于他人的强迫,而是发自内心的自愿的活动,是为了在创造对象世界中获得自我确证。每一个体不再被其他个体所奴役、控制,每个个体都有自主选择权和自身才能发展的时空场。这样,人不再仅仅是手段,更是目的本身。

[1]谢卫东.哲学批判经济学何以可能:对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重新审视[J].浙江社会科学,1998(3).

[2]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3]边立新.马克思恩格斯哲学形态论纲[J].中共中央党校学报,2012(1).

[4]万俊人.义利之间:现代经济伦理十一讲[M].北京:团结出版社,2003:41.

[5]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上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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