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由《西清砚谱》看宋代文人雅趣

2013-08-15

关键词:墨池砚台兰亭

宋 雪

(合肥师范学院 艺术传媒学院,安徽 合肥200061)

《西清砚谱》编撰缘起,在清高宗乾隆自序中有叙述:“……内府砚颇多,或传自盛朝,或弃自国初,如晋玉阑堂砚,璧水砚,久陈之乾清宫东西暖阁,因思物繁地博,散置多年,不有以绘综粹记,或致遗佚失传,为可惜也。”[1]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清高宗将内府所存的砚台精选二百方,加以说明及图绘编辑,定名为《西清砚谱》。“西清”是清代南书房,朝臣翰林学士的出勤之所。当时的内阁中书门应兆,以西洋光影法描绘砚台,仅宋砚部分就包括了歙砚、端砚等各种砚品,其中不乏苏轼、米芾、黄庭坚等宋代文豪使用过的珍品。从这本书中,我们可以一窥宋代砚台之面貌,找寻他们背后的文化。

一、石家有儿玉含晶——材质之美与宋代文人趣味

宋代文人对砚的质地非常讲究。宋代砚台多为石质、陶泥、少数为玉、瓷、木等,看似随意,事实上却反映了文人朴素的审美情怀。

宋代词人陆游曾说:“石不能言最可人”。文人把美丽的太湖石置于院角、把玉石佩带在身上、把山石画于纸面、把砚石放于案头,都表达了他们对石头的喜爱之情。宋代文人士大夫的尚文精神反映在砚台身上,砚台与文人间有了紧密的联系。在苏轼、米芾、黄庭坚等文人的引领下,用砚、制砚、藏砚开始形成风尚。相传北宋文人黄庭坚曾得到友人赠送的一块铜雀瓦,这块古瓦在河水中浸泡了近千年,黄视若拱璧。《西清砚谱》中收录的宋代文豪苏轼的藏砚“百一砚”,也是砚台中的无价之宝。这方端石长方抄手式砚台,石色棕褐,有蕉白晕及微黄斑纹,砚面下斜至墨池,墨池中央下方有一石柱,以象征明月,周环以流云,砚背则满布长短不一、约六十余柱,柱端面各有眼,象众星满布上天。[2]

宋代的文豪对石砚十分钟爱,他们对每一种石砚的产地、品质如数家珍,甚至还因各自对石砚喜好的不同而进行争辩,石质的砚台开始独领风骚。

石之美,莫过于玉,文人喜爱玉石,常与玉石比德。而砚台因其具有玉石之美、雕琢之精,同样受到了文人的宝爱。米芾认为:“器以用为功。玉不为鼎,陶不为柱。”不管用什么材料制作砚台,都不及以石作砚台。苏轼在《书青州石末砚台》中说:砚当用石,镜当用铜,此真材本性也。从实用性上来说,石制的砚台正好符合了“器以用为功”的标准。普通粗砺的石头虽然也可以发墨,但不符合文人的审美标准,是不可制为砚台的。因而,砚石不是玉而似玉,是石头而非一般的石头。

砚石以玉质为美,从发墨为用,有很多讲究。对砚台要求“涩不留笔,滑不拒墨者”、“著墨如澄泥”,并且“磨墨无声”,不损墨色,不害墨的胶性,不掩墨香,方为上品。古人云:“凡嗜石有癖者,多爱真山水”。宋代表现文人隐逸的书画多之又多,从某种意义上说,石质砚台同样满足了宋代文人书画山水时追求“卧游”的心理需求。

明代陈继儒的《妮古录》中说:“文人之有砚,犹美人之有镜也,一生之中最相傍。故镜须秦汉,砚必唐宋。”由此把砚对于文人的重要性提升到很高的地位:对于文人雅士来说,没有砚台的书桌就如同美人缺少镜子的梳妆台一样是不可想象的。

二、半丸犀璧浦云泓——形制之美与宋代文人趣味

美石既难得,文人一旦获得必定精雕细琢,在其身上融进自己的文化精神及生活情趣。砚的形制有千奇百态,《西清砚谱》中有一方宋代乌玉砚,造型为古琴式,上窄下宽,砚面微凹处为砚堂及墨池,墨池半月形,砚首上端刻成琴之焦尾,下镌清高宗御题诗一首,砚背雕成若古琴形制,上有圆形凤足及凤沼,中为龙池。明窗净几,罗列布置法书名画、古琴旧砚,是一种何等情致。古琴哪能满足所有的访求者呢?琴砚无疑是心理上的一种弥补,东晋田园诗人陶渊明写道:“但得琴中趣,何劳弦上音”。人们追求的可能就是这种“琴操”。

作为四大雅器之一,古琴所追求的“清、微、淡、远”的含蓄之美,符合了文人的气质,这也正是宋代文人钟爱琴形砚台的原因了。“午窗睡起人初静,时听西风拉琴声”,在他们的心中,研磨砚台的声音,就如同拉琴的声音一样悦耳动听,更不消说砚台还有着“文质温润”“厚重坚贞”“玉质金声”“有廉不可犯然”种种美德了。

欣赏这方琴形砚的时候,让我们不禁想起五代周文矩的《文苑图》,画面中的四个穿戴着袍衫的文人有的依靠松树,若有所思;有的坐在山石旁吮毫濡墨,抬头静思;有的相互交谈,推敲诗句的运用。这其中,还有一个小童在研磨墨汁,石几上的那两方砚台,形制古朴。“文章工点黝,忠义老研磨”,在等待研墨的时间里,文人似乎已打好了腹稿。不仅是写文章,作画亦是如此,怎样经营位置、怎样骨法用笔、怎样随类赋彩、怎样应物象形、怎样传移模写……宋代的文人全在研墨的时间里酝酿了一番,然后沉着下笔,一呵而就。

除了琴形砚台外,宋代文人还喜爱仿圭制砚,同样反映了他们的志趣。圭是一种扁长方形顶部或圆或尖的玉制礼器。《西清砚谱》所载的圭形砚,充分表现出宋砚为我国琢砚艺术的高峰。这方宋砚砚面作长方形,色紫红如猪肝,墨池作圭首形。“圭”是统治阶级的象征,文人仿圭制作砚台,实际上是他们追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价值观念和人生目标的自然流露。

宋代砚台形制丰富,太史式砚台也是其代表。太史式砚体较高,前后上下宽度一致,左右平行、砚尾设抄手。这种堂堂正正的砚式,究其文化背景,乃理学兴盛的结果。理学在人性论上提出“去人欲,存天理”的说教,刚健挺拔的道德理性和节操意识,表现在工艺上就是追求朴素,崇尚典雅的理性之美。太史式砚台砚面平正庄重,线条简练,正体现的是规矩素雅的理性之美,也是宋代文人对自身品格的自觉要求。

三、玉质纯苍理致精——砚雕之美与宋代文人趣味

从砚台的雕琢上看,宋人追求砚的石色之美和形之精巧。苏轼倡导“不加斧凿以为砚”,简练的构图,围绕实用、突出主题、刻工浑厚,显得大方古朴雅致。

《西清砚谱》中有五方宋代兰亭砚。一方宋代米芾兰亭砚,为宋老坑端石所雕,砚面雕刻卧蚕纹,左侧及上侧面刻兰亭修契图。右侧及下方侧面镌刻米芾亲临《兰亭序》,在砚的背面,镌刻有隶书乾隆御题诗一首。宋薛绍彭兰亭砚:此砚为椭圆形,用宋端溪绿石雕成,通体周刻兰亭图,四十二贤行立坐卧,闲旷意志各有不同,山水竹树,兰亭掩映。砚之覆手处镌楷书《兰亭序》。再有南宋景定兰亭砚,此砚为长方形,用宋端溪绿石制成。砚的正面及侧面四周通刻兰亭修契的场景,砚正下方正平中为受墨处,有“景定五年春”五字楷书款。砚侧人物图案的周边有乾隆御题楷书五律诗。还有一方兰亭砚为长方形,用旧坑石制成。砚面及侧面四周通刻兰亭修契,群贤会集的场面。左方镌刻王羲之诗。兰亭修契图内四面,分别刻王肃、王丰、王彬、王凝四人诗。

宋代文人为什么终爱兰亭砚呢?自古以来,中国的文人对理想生活的追求有着许多独到之处。其中,雅集便是文人的爱好之一,正直文士,多厌恶人世的浮华喧嚣,而愿意与山水奇物作无言之交。

在另一方宋代端石睿思东阁砚上,琢砚艺人则用精湛的雕工将宋代名家马远的山水展示于人们面前。这方砚成长方形,砚面宽而平直,受墨处缓缓向砚首而成墨池,砚壁四周环刻通景山水,行笔萧疏,款署:“马远”二字行书。虽然受到砚面尺寸所限,然用笔有力严谨,构图小中见大、极富诗意。这方砚台上的山水虽不是文人题材,也没有明显的文人笔墨,但其画面意境所传达出来的诗意确是典型的宋代文人气息。宋代文人的生活与自然达到高度的和谐统一,在一方小小的砚台上,他们与自然、宇宙、生命做着无声的交谈。

四、玉德金声寓于石——砚铭之美与宋代文人趣味

宋代的文人把砚铭奉为自己的行为准则,并时时劝勉自己要躬身力行。宋代砚铭广泛地吸收了篆刻艺术的构图、布局和刀法,使砚铭和篆刻也紧密地结合起来。同时,砚铭款记较前代更为普遍,出现了在砚铭后加盖印章的新内容。从此,款记成了砚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大大增加了砚铭的装饰美。虽然形制不是很丰富,但真正做到了“不雕不琢,抱素见朴”。

宋人好性理,常沉思默想,故有奇癖。作为文学形式的早期砚铭,大多是就砚说砚,是文人用以品评和赞美砚的。到了宋代,人们喜欢用它来抒发自己的思想情感,文人为砚作铭文,作为座右铭,以体现主人的人生观或情趣。言志寄情、赋诗颂词便成为砚铭创作的主流之一,并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如岳飞的砚铭:“持坚守白,不磷不缁”和文天祥在同一方砚台上写的砚铭“砚虽非铁难磨穿,心虽非石如其坚,守之弗失道自全”都属此类。

《西清砚谱》中收录的文天祥玉带生砚,器厚而上下圆,砚形如鞋履,砚堂呈椭圆形,墨池呈半月形,因其石色纯紫,砚侧壁中央环绕白色石英质石层一道,莹白如带状,是以砚首刻篆书:“玉带生”三字,砚壁沿白色玉带下方,环刻文天祥砚铭三十八字:“紫之衣兮绵绵,玉之带兮粼粼,中之藏兮渊渊,外之泽兮曰宣,呜呼!磨尔之心坚兮。庐陵文天祥制”于一方砚台上,体现其坚贞爱国之心。

苏轼一生做的砚铭也非常多,反映出正直文人的情趣和怀抱。他的《端砚铭》:“我友三益,取溪之石。与墨为入,玉灵之食;与水为出,阴鉴之液。匪以玩物,惟以观德。”以人物为鉴观德。他写给儿子的砚铭:“以此进道,常若渴;以此求进,常若惊;以此治财,常思予;以此书狱,常思生。”说的是人生需要:追求真理、永不满足、头脑清醒、施与怜悯。他的《龙尾砚铭》:“涩不留笔,滑不拒墨。瓜肤而谷理,金声而玉德。厚而坚,足以阅人于古今;朴而重,不能随人以南北。”赞叹大自然赋予龙尾石美丽的外表和金玉的德行,是自我欣赏,也是自我激励。

五、结语

总而言之,一方小小的砚台,寄托了宋代文人太多的理想,对他们来说,砚台已不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用具,而是可以交流情感的亲朋好友,是心照不宣的知音,是难舍难离的伴侣。

[1]郑家璍.西清砚谱古砚特展[M].台湾:国立故宫博物院,1998.

[2]许满贵.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宋苏轼从星砚”五疑稽探[J].东方收藏,2012,(4).

猜你喜欢

墨池砚台兰亭
向明月
如何鉴别砚台
弟弟
洗墨池的风
翰墨飘香的砚台
田墨池作品
墨锭和砚台
On Tess’s Tragic Fate in Tess of the D’Urbervilles
兰亭烧烤记
Bondage and Feminist Consciousnessin the Patriarchal Socie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