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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丁帆的《中国乡土小说史》

2013-08-15李小婷

皖西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人道主义乡土小说

李小婷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230601)

一、以批判的眼光审视那些“变异”的乡土小说

丁帆是一位具有批判眼光的大家,坚持“要说话就坚持说清楚”的原则,因此他用辩证的方法来书写《中国乡土小说史》。这里所说的“变异”主要是指那些丧失了“异域情调”、“地方色彩”以及“主体性”的乡土小说。他对这些乡土小说的批判贯穿于整个20世纪乡土小说创作的全过程。20年代出现的“革命+恋爱”式的乡土小说是丁帆批判的起点,他认为这类乡土小说大多是作家主观意念的复现,脱离了乡土现实生活,沉浸在充满了小资产阶级情调与狂热的理想空间,致使大多数乡土小说走向了概念化的创作,在“异域情调”和“地方色彩”的处理上更是几乎没有。到了30年代的“农村三部曲”,丁帆虽有批判,认为是“政治和文学的狂乱混合体”,但更多的是采取了一种宽容的态度,因为它把20年代逐渐走向偏颇的乡土小说拉到了写实主义的路子上来。40年代伊始,乡土小说的创作似乎进入了一个死胡同,一方面乡土小说与农村题材小说的混淆,另一方面是乡土小说变成了简单的“政治传声筒”,他对这两方面的批判是不遗余力的。赵树理的乡土小说在很长一段时期内代表着解放区小说的创作方向,他以“革命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揭露农村复杂尖锐的生活矛盾,把乡土小说引向通俗化、大众化。赵树理的乡土小说在解放区成为典范,主要原因是当时左翼文学的蓬勃发展和政治的激进,符合时代潮流,他的乡土小说描写农民的心理状态,积极反应农民革命的需要,标志着中国乡土小说进入了一个新的里程碑。但以赵树理为代表的乡土小说往往都是“主题先行”,所反映的问题是当时政治生活中比较尖锐的问题,景物的描写都是为了揭示人物的身份、地位,对风景的描写也消失殆尽,这就基本上消解了乡土小说的审美特征。柳青的《创业史》是描写农业合作化的乡土小说,其概念化创作更为严重,不仅作品中的人物代表着相应的阶级地位和阶级思想,对人物的刻画也过于简化和程式化,忽视了对人物复杂心理的揭示。“《创业史》是一部向乡土小说风俗画美学特征告别的宣判书,这种美学特征的失落,严重地损害了乡土小说的审美效应,消弭了乡土小说与农村题材小说的区别,”[1](P231)风景画、风俗画、风情画乡土小说主要审美特征的消失,是60年代到70年代的一大批作品只能称为农村题材小说的一个重要原因。到了文革时期,政治的高压政策使整个文坛进入死亡地带,这当然也包括乡土小说,“主体性”的缺失,对人性的泯灭,使文学创作成为简单的政治传声筒,“高大全”式的人物塑造,“三突出”创作原则,乡土小说“三画”的审美特征更是被淹没在臆造的故事情节中。因此丁帆坦言,“文革”时期没有一篇值得讨论的作家作品,值得介绍的唯一一位作家就是浩然,但他却是直接把中国乡土小说引入“死亡地带”的作家。到了80年代,乡土小说迎来了全面的复苏,伤痕乡土文学、知青文学、寻根文学等,使乡土小说进入了一个爆炸式的创作阶段,“三画”描写缺失的现象也渐渐出现在作品中。在“文革”时期一度缺乏的“主体性”和“个性”也回归到乡土小说的创作中来,寻根文学多数作品的内容是以人道主义为核心的对普通人的关怀,丁帆先生对这方面是肯定的,但同时也以审视的眼光看待这一特殊时期的作品,例如在谈到知青文学时,一方面肯定其对“文革”的控诉,但另一方面也指出了作为乡土小说重视的“地方色彩”与“异域情调”却淡出了知青作家的视野。“寻根文学”以浓郁的“风俗画”色彩吸引了众多读者,但有些作家对民族文化的理解也就仅限于对特殊的地理、原始图腾、风俗、语言、思维方式的捕捉上,忽视了对民族文化本身作更高更深的发掘,缺乏重新把握国民灵魂的魄力[1](P263)。90年代乡土小说的腾飞是以远离文艺为政治服务为起点的,然而有着古老官本位思想的民族是无法摆脱对政治的渴望的,意识形态仍然渗透在乡土小说的创作中,大批的乡土小说家涌入到历史题材的峡谷,用想象来杜撰出“历史的鲜活图景”,从而缺乏主体对客体的有效介入,使乡土小说进入到一个背离现实的怪圈。所以丁帆先生一直是站在批判与审视的立场上来看待中国的乡土小说,这就是乡土小说能沿着更健康的道路发展,不至于和农村题材小说混为一谈,也不会被90年代以来的所谓的城市题材小说所淹没的原因。

二、乡土小说中的人道主义情怀

丁帆在鲁迅、茅盾等作家对乡土小说的理论阐释的基础上,给中国的乡土小说重新定义,其核心部分就是“风俗画面”、“地方色彩”和“思想内容”,而“思想内容”恰恰是乡土小说中显露人道主义的核心部分。丁帆在《中国乡土小说史》中对乡土小说论述最多的除了“地域色彩”和“三画”描写之外,就是乡土小说的思想内容,他已经把人道主义立场深深地融入了对乡土小说的评价之中。中国的人道主义是在“五四”时期大量翻译和介绍外国作品时而得到广泛传播的,它的最初形成是以周作人的“人的文学”为标志的,巧合的是中国乡土小说理论方面的倡导人也是周作人,他提出乡土小说应该体现人类学意义上的“人”,这才符合真正意义上的人道主义——超越阶级、种族、地理等因素。而把人道主义首先表现在乡土小说中的则是鲁迅,他以“人道主义情怀关注着农民的不幸,同情被损害弱者的灵魂,以一种超越悲剧、超越哀愁的现代理性精神去烛照传统乡土社会结构和‘乡土人’的劣根性”[1](P29)。在鲁迅影响下的一大批乡土写实派小说家如王鲁彦、许钦文、蹇先艾、彭家煌等,更是致力于描写农民的苦难,同情下层社会的不幸,用人道主义的情感去抚慰农民的累累伤痕。而以废名和沈从文为代表的乡土小说则追求原始的人情和人性美,他们笔下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诚而又古朴,沈从文的乡土小说更是以“生命的流注”这一形式把人纳入到哲学范畴内进行考察。

到了四、五十年代,中国的人道主义逐渐走向衰落,乡土小说的创作也走向低谷,丁帆对这一时期的乡土小说是肯定中带有批判的,他认为这一时期的乡土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是概念化的,是为政治服务的,没有揭示出人物的复杂性。到了六、七十年代,人道主义在中国彻底消失,这一时期的乡土小说在丁帆眼中没有一篇是可以言说的,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乡土小说中人的“主体性”的丧失。到了八、九十年代,人道主义在中国逐渐恢复,乡土小说的创作也重新迎来了高潮。“文革”对人肉体和精神上的戕害,在伤痕、反思、寻根小说中得到有力地控诉。九十年代以来关于农民工进城这一独特现象,丁帆在对乡土小说的外延和内涵进行重新阈定之后,也把它纳入到乡土小说的行列之中,丁帆用人道主义的眼光来看待“农民工”这一独特群体,相对于城里人,他们是“异乡人”,乡土是他们避风的港湾,我们更应该以一种大悲悯的心态来看待这一群体,然而,乡土小说作家们又必须超越普泛的人道主义同情,引领他们走向精神发展之路。

三、对现代乡土小说的寄托

(一)注重“当代意识”

乡土小说发展到90年代时迎来了中国社会又一次复杂多变的社会转型,城市化进程加快,中国迎来了市场经济时代,农村经济也面临了巨大的变革,大批农民跟随时代的脚步来到了城市,离开了自己生活的土地,使乡土小说的“乡”和“土”正在被城市一步步地吞噬,有人甚至认为乡土小说发展到今时必定会被城市文学所代替,但丁帆先生在乡土小说创作面临巨大的瓶颈时仍能理性地对乡土小说进行分析,他还敏锐地意识到重新对乡土小说的内涵和外延进行界定是刻不容缓的。他提出,乡土小说要跟随社会时代的变革,注重当代意识。乡土小说的创作要求作家以强烈的主体意识对民族文化进行审视与批判。在农村经济最具变革性的时期,乡土小说家更应以清醒的现实主义精神和道德感来表现乡土与城市、传统与现代这一重要主题在现实中国所达到的那种张力。《白鹿原》是90年代乡土小说中的扛鼎之作,小说以“仁爱”为基础,表现民族从衰败走向复兴的过程,然而由于缺乏当代意识,小说在宗族及仁义的进退两难中,选择了“回归传统”,这就大大减少了小说的思想性。而在当代,表现复杂多变的乡村现实题材需要深刻的批判和反思精神,所以当下的乡土小说创作必须以时代为依托,才能往更深的层次上发展。

(二)描写“城市中的乡村”

20世纪90年代,乡土小说的描写主体已经由土生土长的乡人变成了“离乡离土”的“城里人”,这是市场经济下社会转型期的必然结果。有人已经提出疑问,现代乡土小说中新出现的主体——大批从农村来的“祥子”们,他们的主要生活区域是在城市,因此,对乡土的描写仅限于这些“祥子”们的回忆中,这样的乡土小说还是乡土小说吗?在《中国乡土小说史》中,丁帆只是介绍了这一事实,然而对这一现象的看法无疑是肯定的,这在他的另外一篇文章《中国乡土小说生存的特殊背景与价值的失范》中写得很明白,他把乡土小说分为三类:“一类是为描写乡土社会生活的旧题材作品。其中,既有反映农耕文明生活内容的,又有反映游牧文明生活内容的;既有浪漫主义手法的,又有现实主义理念的。一类是属于乡土小说新的题材领域,描写农民进城打工生活的题材。一类亦属于乡土小说新的题材疆域的作品,就是所谓生态题材小说。”[2]从这方面来看,后两类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具有强大生命力的。新的乡土小说家所要做的就是超越普泛的人道主义,确立新的“乡村经验”。对于离乡背井,进城务工的打工者来说,他们对土地的概念已经不是那种物质的、功利性的认识了,乡土更是寄居城市里的边缘人的精神依托,“知识者对于自己的‘土地爱’,或许比对‘土地’更为迷恋”[3](P222)在20世纪90年代“城市包围农村”的浪潮中,许多人认为乡土文学逐渐被城市文学所取代,并最终走向灭亡的呼声中,丁帆称乡土小说面临着新的转型期,乡土小说家们应该确定和选择新的价值理念来描写“面朝大厦背朝黄土”的“城市异乡者”,他们的生存状态是生活在城里却又不是城里人,对他们生存状态的描摹和心路历程的揭示,使乡土小说的创作领域在城市的威胁下不小反大,正如他自己所说:“从乡村流入城市的大量人口,正是历史阶段不可忽视的乡土存在,描写他们的生活和精神变化,才是乡土小说最富有表现力的领域。”[4]所以对于乡土小说未来的发展方向,丁帆用一种宽容的眼光来对待,在城市与农村关系的处理上,他主张用“现代性”来取消“对立性”,重构“乡村经验”,走向辉煌的未来。

丁帆的《中国乡土小说史》是乡土中国的全景描写,对中国乡土小说的发展历程进行了比较详细的梳理,其“风俗画”描写和“地域特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指引着乡土小说的创作。在乡土小说面临新的挑战时,他又以一种理性与宽容的态度来分析,给予乡土小说很大的期望,我们也希望中国乡土小说的创作能走向新的辉煌。

[1]丁 帆.中国乡土小说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2]丁 帆.中国乡土小说生存的特殊背景与价值的失范[J].文艺研究,2005,(8):5-13.

[3]赵 园.赵园自选集[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

[4]丁 帆.“城市异乡者”的梦想与现实——关于文明冲突中乡土描写的转型[J].文学评论,2005,(7):3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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