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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李碧华《青蛇》对“白蛇传说”的颠覆

2013-08-15玲,李

皖西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白蛇传李碧华青蛇

崔 玲,李 莉

(皖西学院 文化与传媒学院,安徽 六安237012)

“白蛇传说”是我国古代著名的“四大民间传说”之一。从古至今,这个凄美离奇的传说被不断地发挥演绎,从起初唐代《太平广记》中的《白蛇传》、宋代《清平山堂话本》中的《西湖三塔记》到明代田汝成的《西湖游览志》记载的白蛇、青鱼两怪被镇于雷峰塔下,而后又有了冯梦龙的《警世通言》里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再到现如今的《白娘子传奇》、《新白娘子传奇》、《青蛇》等各类小说或影视文学作品,这个民间传说的演绎形式越来越多样化,内涵和寓意越来越丰厚,人物的形象亦越来越饱满。其中20世纪80年代出现的一部中篇小说《青蛇》更是令人瞩目,为“鬼才”导演徐克执导的大片《青蛇》提供了底本,在影视界产生了巨大反响。这部中篇小说一反传统的说教与劝世警世色彩,回归到对人性本色的冷静认知与反思上,叙述方式特别,叙事宏伟,风格诡异,称之为现代版聊斋毫不为过。笔者认为,在历代有关“白蛇传说”的各类型作品中,李碧华的《青蛇》光彩焕发,绚烂夺目,成为空前的颠覆之作,值得细说。

一、第一人称叙事 青蛇反客为主

作为经典民间传说“白蛇传”的颠覆之作,《青蛇》的一大创新之处在于青蛇的反客为主,她不甘心只做白衣后的一缕青影,而是一跃成为小说的主人公,作者以她的口吻和视角去叙述整个故事,同时也颠覆了历代演绎作品中人物的脸谱化倾向,青蛇幻化为人形,小说生动完整地展现了她的灵肉从蛇幻化成人的复杂历程。“采用第一人称‘我’叙述故事,是小说中常用的叙事策略。一般来说,小说中的‘我’不能视为作者自身,而是小说中的一个人物……第一人称‘我’的叙述,使故事具有强烈的真实感和抒情性。”[1]李碧华用青蛇的独白式的叙述,合理运用第一人称叙事的真实性与抒情性,很好地拉近了故事人物与读者的距离,读者能够更好地走进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去追逐故事情节的发展,进而造成极强的艺术效果。

在早期传说中,青蛇只是一个简单的形象,是条符号化的蛇妖,后来逐渐发展为聪明善良且富有同情心的充满人性美的人物。在李碧华笔下,青蛇被描述成追求爱情而不可得,个性极其复杂的典型的现代女性,这相较于历代作品中的青蛇,无疑是个大胆又成功的突破,这个形象更加饱满、真实、深入人心。同时,每一次形象的演变,都与时代的社会大背景以及作家的创作思想、创作个性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进而折射出不同时代的社会面貌与丰富的文化内涵。“《青蛇》是典型的以女性的姿态颠覆传统叙事的文本。”[2]显然,李碧华以女性的视角去演绎“白蛇传说”,特别是以青蛇的第一人称叙事更显独特真实。李碧华洞悉现代女性,于是颠覆性地塑造了一个具有现代女性叛逆意识却又不自觉地向伦理道德回归的青蛇形象。小说以小青的视角叙事,最大的好处在于宏观地展示了女性对爱情的孜孜追求。同时小说还大篇幅地批判了许仙与法海,很显然,第一人称叙事强化了小说关于女性寻求解放的主题表达。

二、弱化妖性 强化人性

“白蛇传说”从原先纯粹的西湖民间迷信传说,发展到冯梦龙笔下的警世作品,再到清代的宗教伦理劝世文学,乃至成为现代的自由恋爱、婚姻自主的个性解放宣言,青蛇的形象自然也是被不断地注入了新的内涵和寓意。其总体趋势是,青蛇的妖魔性与佛性一面被不断地缩小淡化,而人性一面被不断地放大显现。“蛇之为物,尖头细脑,蟠绕蠕动,这样的形象在平常人的平常心中,似很难激起生理上的快感与心理上的美感。事实上,在古今人的心目中,蛇几乎都是邪恶的象征,即使幻化为美女,也不会改变其邪恶的本性。”[3]不仅在中国传统文化里,蛇是邪恶的象征,西方文化也是持相同的观点,《圣经·旧约》记载亚当夏娃在蛇的引诱下偷吃了禁果,人类甚至因此而失去了乐园,显然,在西方文化中蛇也是邪恶的象征。在历代的“白蛇传说”中,青蛇比白蛇多了几分蛇的本性,少了几分人性色彩。小说《青蛇》对此进行了大胆的颠覆创新。小青和白蛇的妖魔性被弱化处理,女人真实的性情被写鲜活了,无论是小青还是白蛇,她们的身上更多地展示出女人对爱情的渴望、对幸福的憧憬、对人间的留恋,同时,女人本性中的善良、善妒、脆弱、坚强等复杂性一并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在历代的传说中,白蛇与许仙的人妖恋是一贯的主题,丫鬟小青一直都只是配角,着墨不多,且多是脸谱化处理。在李碧华的作品中,青蛇正式从不谙世事、大大咧咧的小丫鬟变成了女主角,而且作者用自己娴熟的笔法粉雕玉琢地塑造了她,从外在形象到内心世界,都无比细腻鲜活,令人拍案叫绝。在小说开头,青蛇与白蛇原本都只是寄身西湖的两条蛇妖,修行虽有深浅之别,但毕竟只是蛇妖,处处都有妖魔的一面,例如,她们常常匍匐而行,绕柱而上,时而摇尾昂首,时而俏皮吐信,甚至还结伴捕捉飞虫,抓食耗子,这些行为都说明她们具有明显的蛇的特征与习性。在漫长的修行岁月里,她们渐渐成为一对形影不离的好姐妹,整日在西湖游荡,笑看人间,从不知晓愁为何物,无忧无虑,逍遥自在。可是,终于有一天,两条蛇妖误服了吕洞宾的七情六欲仙丹儿,从此便生出许许多多的人的性情来,并惹出了一段爱恨交织缠绵悱恻的故事来。果不其然,白蛇的七情六欲被吕洞宾的仙丹儿点燃,动了凡心,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白蛇痴痴地爱慕起西湖畔的文弱俊朗的书生——许仙,还暗暗许下决心,要去人间走一遭,尝尝禁果是甜是苦,也不枉白素贞在西湖修行这千年时光。于是,白蛇慧心一动而设计的追求,最终如愿以偿,以身相许,与许仙结为人间夫妇。

“白蛇爱上了秀才许仙,并建立了家庭,青蛇是当然成员。环境要求、白蛇的警戒和培养,以及与许仙、法海的感情纠缠,促使她逐渐适应了人类生活方式和思想。当人物的神性身份在这场爱情的较量中消失殆尽时,蛇就是女人。”[4]青蛇自然一路追随白蛇左右,成为他们家庭一员,但是在三人共同生活的时空里,青蛇渐渐看清了许仙的虚伪矫情和贪欲。作者李碧华借青蛇看穿了许仙,当库银被盗时许仙出卖了白蛇,足见其没有担当,后来在道士的教唆下,许仙又马上怀疑并试探白蛇……青蛇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恨在心里,甚至认为白蛇委身于这样胆小懦弱又多疑的男子实在很不值。然而,在共处的日子里,青蛇身上女性细腻、敏感、多情的一面也日益凸显,逐渐对儿女私情有了向往与渴望,先是背着情同手足的白蛇与许仙有了私情,后是与法海有了情感上的暧昧纠缠,其人性的欲望贪恋愈发表现得真实强烈。

小说的最后,青蛇的性格思想产生了质的飞跃,这又是高于人性的。她在经历了世事沧桑与冷暖后,青蛇凭借自身千百年来对红尘世事的体验与反思,终于勘破了人生,在她看来,人与人之间的存在与交往都是虚伪丑陋和庸俗不堪的,人类可以为了金钱利禄出卖自身人格和灵魂,许仙作为男人可以为了满足肉体欲望的需求背叛婚姻背叛素贞,这所有的一切,让青蛇看透了人类的虚伪与矫情。小说最后以小青独白的口吻说:“不要提携男人。最好到他差不多了,才去爱。男人不作兴‘以身相许’,他一旦高升了,伺机突围,你就危险了。没有男人肯卖掉一生,他总有野心用他卖身的钱,去买另一生。”“得不到的方叫人恨得牙痒痒,心戚戚。我思想了很多很多很多年,终于想通了。——而人类此等蠢俗物,却永远都想不通。”这些话语虽不免偏激,但对人性中的虚伪、贪婪、狡诈沉重一击。这确实是小说对白蛇传说的又一颠覆。

三、颠覆劝世警世传统 宣扬女性意识觉醒

宣扬女性意识觉醒,主张女权主义,一直是李碧华女士的创作方向与创作宗旨,例如她的《霸王别姬》、《胭脂扣》和《诱僧》等作品,均道出了“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同时她对女性的偏爱也是显而易见的,她以女性的身份、女性独特的视角娓娓道出一个个女人一生或喜或悲的命运沉浮与爱恨交错。在她笔下,男子总是不及女子可爱可亲。青蛇作为女性意识觉醒的一个代表,她虽为蛇妖,但让读者清晰地看到了她对人世的热爱、对爱情的执念,当所有的梦想都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的时候,她又勘破人间,回归理性。小说的结尾处,青蛇回到西湖,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幻,那一刻她的佛性是多于人性的,而这洞悉人间一切众生的佛性也就等同于理性,而小说中的那个自称已经摈弃红尘、参悟佛法的法海,反在青蛇面前成了六根未净的俗男子,这又是多么有力的讽刺与批判。以往的“白蛇传说”最终都旨归到劝世警世上去,有浓厚的说教色彩,人妖殊途,男权主义至上。而李碧华的这一创作,是对男权话语的沉重一击,是对以许仙和法海为代表的男性群体的挖苦与讽刺,青蛇好似一把利剑,直插男权主义的心脏,这一击是对中国男权社会的抗争,对说教传统的颠覆。

纵观李碧华的各类著作,可以看到,在作者笔下,男人往往是敌人,女人往往是朋友;男人是虚伪矫情的,女人是真实善良的。李碧华的批判旨在宣扬女性意识觉醒,虽有失公允,也引来争议,但其颠覆传统的胆魄与力度是值得肯定的。所以会有人说,“就是这样的李碧华,她犹如一个诡异乖张的女巫,自顾自地颠覆她手上的爱情范本,颠覆所有的美的和不美的意向。她是一束透着奇诡的光,忍不住顺着她往前看,是血雨腥风,是泼墨般浓重的冷静和窥探。”[5]

青蛇是一个充满女性自觉、自醒意识的女权主义者的化身,她爱恨分明、具有主动寻求自我价值实现的现代女性品质。在这部作品中,青蛇的叛逆与自省自觉意识是高于白娘子的。她似冷眼旁观的看客,曾经在红尘做了一回过客,与各色人等较量一番过后,落得遍体鳞伤,待尝遍人间各种切肤之痛,青蛇方才警醒,最终了悟“人生如梦”的道理,这也很好地诠释了佛家所言的色空思想。小说里说:“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间的,点缀他荒芜的命运。——只是,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边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清爽欲滴脆刮辣的嫩叶子。到他得到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而白蛇,抬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6](P247),瞧,这活脱脱是张爱玲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关于爱情的经典表述的翻版!小青最终在最适宜的时刻选择了抽身离开,小说也由此凄美又不失绚烂地落下帷幕!

[1]金平菊.浅谈小说中第一人称“我”的叙事功能[J].语文天地,2010,(8):72-73.

[2]周巧香.论《青蛇》的性别叙事手法[J].电影评介,2012,(5):105-107.

[3]谢 谦.蛇传:民间传说的三教演绎[J].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6):57-61.

[4]隐形的倔强.青蛇形象的衍变及其文化解读[EB/OL].http://blog.sina.com.cn/s/blog_5db519bf0100fbnw.html.新浪博客,2009,10.

[5]刘郝娇.另类的言情——从《青蛇》看李碧华笔下的女性意识[J].安徽文学,2007,(2):6-8.

[6]李碧华.青蛇[M].广州:广州花城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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