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呼兰河传》看萧红对女性解放的理性审视
2013-08-15程振兴
程振兴
(南通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长篇小说《呼兰河传》是萧红于1940年12月在香港创作完成的,全书以呼兰河这个小镇为时空环境,描绘了一幅20世纪20年代我国东北小镇的风土画卷。《呼兰河传》问世后,曾有许多人对它表现出不屑,认为这是一部失败的作品。《呼兰河传》的主题是最初一些批评者攻击的主要方向,他们认为这部作品没有革命性、战斗性,对时代、社会的揭露和批判不够,缺乏思想性。茅盾就曾在《呼兰河传》的序言里说:“在这里,我们看不见封建的剥削和压迫,也看不见日本帝国主义那种血腥的侵略。”随着时代的变化,这种批评的声音变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观点。这种观点认为萧红的《呼兰河传》在为读者描绘那个特殊时代的同进,又超出了时代的局限,将作品的主题扩展为对人生、对社会、对人性的深层认识。如有学者认为:“从萧红的主张中,我们也看出了萧红创作思想的逐步提高和深化,她创作的着眼点不仅仅局限在国民抗战意识的鼓动、激发和歌颂上,更将视角深入到民众觉醒并抗争的根本——国民性上,这一点同鲁迅先生的创作思想是相通的。”①
和许多优秀的作品一样,《呼兰河传》的主题具有不确定性和朦胧性,这种不确定性和朦胧性不仅是它的特点,更是它的优点。“由主题的不确定性所留给读者的想象的余地,更能使读者在想象和再创造中获得愉悦,从而提高文学作品的艺术魅力。”②在《呼兰河传》的众多主题中,对女性命运的探索不仅是《呼兰河传》的一个重要主题,还是萧红作品的永恒主题。下面笔者通过对文本的细读深入探讨萧红在女性解放问题上的独特思考。
二、女性的天空
萧红受到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洗礼,接受了个性解放的思想。为了寻求温暖与爱的家园,她毅然逃离了令她失望的“父亲的家”,但终其一生,也未能走出男权社会的阴影。萧红与汪恩甲、萧军、端木蕻良三人的三次婚恋,使她饱尝了寻找爱情和家园的坎坷、屈辱与悲欢,最后在贫病交加中结束了苦难抗争的一生。“在中国现代文学时期,是女作家最先勘破男权社会这一压迫女性、推行男权专制统治的秘密,并在文学叙事中不断地加以开掘和表现”③。萧红曾感慨地说:“我一生最大的悲哀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个女人……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这道出了觉醒女性夹缝生存的事实,作为一个反抗男权专制社会的新女性在饱尝了爱情经历的痛苦后,树立了极端的女性意识,她把自己对生命的体验与感悟、自己的孤独与忧伤、寂寞与惆怅汇入笔下的艺术世界。
在《呼兰河传》中,作者花费了大约四分之一的篇幅表现小团圆媳妇的不幸遭遇,由此可见作者对女性问题的关注,并希望通过作品揭示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引起世人的关注。
一开始读者接触到的小团圆媳妇,是一个健壮、活泼、充满生机和活力的生命:“她的头发又黑又长,梳着很长的辫子,普通姑娘们的辫子都是到腰间长,而她的辫子竟快到膝间了。她脸长得黑乎乎,笑呵呵。”但是,她的这些特征却与人们印象中团圆媳妇的形象不相符合,因而她遭到了人们的种种非议。院子里的人说:“太大方了,不像个团圆媳妇。”周三奶奶说:“见人一点也不知道羞。”杨老太太说:“头一天到婆家来,吃饭就吃三碗。”二伯说:“团圆媳妇也不像个团圆媳妇了。”邻居左右还说哪有那样的团圆媳妇:“一点也不害羞,坐得笔直,走起路来,走得风快。”总之,她不像个男权社会中理想型的低眉顺眼、战战兢兢的团圆媳妇样子。对此,男人们并不大在意,但众多妇女却都愤愤不平。正像凯特·米莱特在《性别政治》中一再重申的那样:“父权制不是要女性公开接受自己的从属地位,而是严格划分性别角色的方式,规定女性接受它。当性别角色的观念,通过经年累月,甚至上千年的不断重复加强,在几乎所有人的思想中普及开来、扎下根去的时候,女性便将它视为天经地义而自觉接受下来,并贯彻到了自己言行的方方面面,正是这样的女性心理,使他们服从于父权制的统治。”④于是,同为女性的婆婆开始了对儿媳的“调教”。正如婆婆自己所说:“我也是不愿意狠打她的,打得连喊带叫的,我是为她着想,不打得狠一点,她是不能够中用的。”在婆婆的内心深处,她真心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的确是为了儿媳,因为她觉得现在的团圆媳妇是无法做人们心目中的好媳妇的,所以作为婆婆,她有责任履行自己应尽的义务,而这义务在他人看来的确就是一种善意。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正是在她与其他妇女们的“善心、好意”之下,—个活泼、健康的小姑娘不到半年就被调教得撒手人寰,而婆婆自己也从此坠入极端贫困的深渊。
三、超越“第二性”
萧红为什么会这么执著于女性关怀呢?首先,这与她的生平和经历是密不可分的,萧红短暂的一生,真可谓命运多舛。8岁时母亲病逝,后来在求学、生活中,饱经风霜,颠沛流离。萧红刚步入社会就遭受到来自男性社会的冷漠、欺凌,迎接这个“娜拉”的是上当受骗被弃于旅馆,在凌辱中成为“女人”,身怀六甲而无分文,陷入生存绝境。是萧军以拯救者的面目出现在萧红面前,将她从危难中解救出来,但拯救的同时“伤害”也开始了。两萧的冲突不全是情感冲突、个性使然,而是一种“情”所无法左右的冲突,即女性与主导意识形态乃至整个社会的冲突。萧红作为一个创作力极其丰富的女作家,面对男权社会给她带来的种种屈辱与不幸,最好的方法就是用自己手中的如椽大笔对准她所不满的一切。
除此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她深刻地知道女性解放对社会解放和民族解放的重要意义。在萧红那个时代,如果想要实现阶级的解放,就不能忽略人的解放,尤其是不能忽略女性的解放。作为一个女性作家,她在这方面的认知是独特的,并且是具有重大的历史和现实意义的。著名女权主义学者琳内·塞加尔在回答“为何需要女权主义”这一问题时所做的总结是:“因为女权主义最激进的个人和集体目标,依然有待实现:一个美好的世界不会只是为了某些妇女,而应为了全体妇女。”⑤她又作了补充:世界愈加美好不只为了女人,也包括男人。21世纪的女性已经深刻地体会到,女性解放的目的是寻求自由、独立和幸福,而不是为了把男性贬为“第二性”,更不是为了把自己关进上一个虽闪烁着光环却是枷锁的“女权主义”的笼头。妇女运动从萌芽状态发展到今天,已经有近300年的历史了。回顾这漫长的道路,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跪着的妇女形象渐渐演变为一个直立行走的人的形象。这其中的改变是巨大的,但仍然不够,因为路漫漫其修远,前行的道路仍充满莫名的险阻和不测的风云,世界上不同性别的人群——男性和女性只有真正做到满怀真挚与理解,携手并进,共同面对未来,才是一个自由而完整的世界,这正是包括萧红在内的女性解放者所期盼的一天。
注释:
①李燕.略论《呼兰河传》的艺术魅力.湖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9.3,VOL29(3).
②童庆炳.文学理论.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3,第3版:212.
③刘传霞.被建构的女性——中国现代文学社会性别研究.济南:齐鲁书社,2007:236.
④袁曦临.潘多拉的匣子.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50.
⑤简·弗里德曼.女权主义.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