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余华小说《第七天》的得与失
2013-08-15徐慧瑶
徐慧瑶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0)
一、引言
七年磨一剑,继《兄弟》之后,著名先锋作家余华的新作《第七天》理所当然地引起热议。继续着死亡与苦难的主题,《第七天》却和《兄弟》一样,饱受文学评论界的质疑。当然,《第七天》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虽然存在着种种令人失望的问题,但起码,它在结构和技巧等方面维持了余华的一贯水平,正所谓有得有失。
二、得
(一)结构完整
《第七天》仍然保持了余华在叙事技巧上的一贯水准。小说结构完整清晰,过去与现在两条线交织,节奏有张有弛,叙事井井有条。
小说采用了倒叙手法,以第一人称自述,讲述了普通人杨飞在死后七天内的见闻。同时,作者通过穿插主人公杨飞的回忆将其生前经历和盘托出。死去的第一天,“我”前往殡仪馆,却在死亡后的世界继续遭遇令人悲伤的待遇:因没有墓地不能够被火葬,只能够在“死无葬身之地”漂泊流浪。之后的几天,“我”不断遇见漂泊在“死无葬身之地”的各色人等,并追忆起“我”从婴儿到成年到死亡的经历:养父杨金彪收养了不慎掉下火车的“我”,并历尽重重困难将“我”抚养成人;“我”与妻子李青相爱结婚,却因妻子的移情别恋而离婚;“我”与生父母短暂的、并不愉快的相处;养父的同事李月珍、郝强生夫妇在“我”成长过程中给予我种种爱护,却遭遇不幸;我因父亲患病不得不卖掉房子,流离失所,在餐馆的爆炸案中不幸身亡……
同时,又由“我”在“死无葬身之地”的见闻,串起形形色色的陌生人以及他们荒谬又悲情的人生:年轻的鼠妹因为男朋友欺骗自己,给自己买了假的iphone手机而自杀;鼠妹的男友伍超卖肾为女友购买墓地,却因手术感染而死亡;男子因被错判为杀害了自己患有精神病的妻子而被执行死刑……
(二)笔墨温情
在延续了对死亡、苦难等问题的探讨的同时,这次,余华的笔触更添几分温情的色彩,对于恶的叙述不再毫无节制。
余华对于死亡、苦难、暴力的主题的执着,使得书中人物的命运犹如被乌云笼罩,种种荒诞可笑的悲剧故事比比皆是。但在暴力与死亡之外,余华也用大量笔墨描绘了人与人之间的脉脉温情。譬如书中“我”与养父之间的父子之情、“我”与妻子李青之间短暂美好的爱情以及餐馆老板一家人、鼠妹与男朋友之间的生死之恋……
感情真挚的内心独白比比皆是。如刻画主人公对于养父的情感:“后来他在我的生活里悄然离去之后,我常常会心酸地想起这个夏天早晨站台上的情景,我在他二十一岁的时候突然闯进他的生活,而且完全挤满他的生活,他本来应有的幸福一点也挤不进来了。当他含辛茹苦把我养育成人,我却不知不觉把他抛弃在站台上。”又比如对鼠妹和伍超之间爱情的刻画:“我在她旁边坐着越来越紧张,我担心自己喘气的声音像哮喘,我像是在水里憋气似的小心呼吸。她一直在翻看那本发型杂志,设计自己各种不同的发型。我鼓起勇气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头也不抬地回答,3号。”
在悲剧之中,人依然保持着其美好的本质。对人性坚韧品质的颂扬,是余华近年来在小说中持续诉说的内容。
(三)关注现实
余华逐渐从先锋小说所崇尚的形式革命中挣脱,从对暴力与死亡等主题的过于迷恋中解脱,关注中国当下的现实生活,描写普通人的喜怒哀乐。这一变化,只是让小说主题在表现形式上有所不同,而在本质上仍然故我,关心的仍然是人的生命,仍然是人的存在的价值和意义。[1]
作为一个有责任感的严肃小说家,余华称《第七天》是“距离现实最近的写作”。如他所说,《第七天》确实将触角伸向了我们所熟知的现实世界,这一点是值得肯定的。
三、失
(一)事件堆砌,缺乏深层思考
《第七天》受到的最为广泛的质疑,必然是其简单地将近几年的多个社会热点新闻打包似地网罗在了一起。当然,将十多个社会热点新闻人物安排在主人公七天的遭遇之中,并且保持条理性和良好的节奏感,是需要一定的技巧的。
面对大量改编自热点新闻事件的故事,纵使千般奇异,万般荒诞,读者也是司空见惯。何况作者只是用一条线,将事件以及事件之中的人物简单的串联起来,却不曾对事件背后的原因做进一步的探究。
以书中人物警察张刚和犯人李某为例:张刚在审讯中踢碎了李某的睾丸,李某不断纠缠无效之后将张刚砍死。这对有着血海深仇的警察和罪犯却在死后一边欢快地下跳棋,一边无休止地争吵,如同孪生兄弟一般。余华在书中写道:“十多年前,他们两个相隔半年来到这里,他们之间的仇恨没有越过生与死的边境线,仇恨被阻挡在了那个离去的世界里。”而为何仇恨可以轻易地被消解了,书中却没有做出更加详尽的说明。
可以说,在控诉社会悲剧的同时,作者并没有追问种种悲剧背后的原因。过于直接的对于现实的记叙,对于当下的读者来说或者尚且可以接受,但是由于其缺乏审美距离,却无法令以后的读者感同身受,注定只能在文学史上昙花一现。
余华曾经说过:“作家的使命不是发泄,不是控诉或者揭露,他应该向人们展示高尚。”[2]如此看来,余华并没有完成他对自己的要求。
(二)人物形象单薄
缺乏对事件原因的深入思考和追问,也就不可避免地导致了人物形象的单薄。《第七天》的叙事主人公与其父亲的形象,以及两人之间的父子情深,主人公与前妻的爱情经历,是余华用大笔墨来书写的,基本勾勒出了主要人物的面貌。而除此之外的配角,则依然如同存在于社会新闻中一般,平面和缺乏说服力。似乎他们只是构成悲剧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部分,而对于这些人物内心更深层次的探究,则几乎是没有的。
因为男友欺骗自己,为自己购买假iphone而在伤心之下跳楼自杀的鼠妹,仅仅只是一个刻板的为爱不顾一切的打工妹的形象。小说中只是反反复复通过鼠妹之口强调她是因为被欺骗感到失望而不是因为收到了假iphone而自杀,却不曾去追问鼠妹缘何深爱、缘何不顾一切。这样一个原本可以非常精彩的人物,只给读者留下了漂亮、纯真、为爱不顾一切的印象,无疑是非常可惜的。
同样的人物还有常年照顾主人公杨飞的李月珍。作者似乎只是仅仅为这位良善的中年妇女安排了一个 “发现医院将流产的婴儿当做医疗垃圾处理”的事件,赞美李月珍身上的母性与善良。这样一个完全正面的人物,却遭遇车祸,丧失了性命,便可以用来作为控诉命运不公的典型。正因为如此,人物的形象便也难以丰满,难以真实动人了。
(三)文笔寻常
在语言方面,《第七天》和余华以往的作品一样,简练朴实,甚至比以往更加不假修饰。
小说中对于阴间世界的想象完全是拙劣的。不假思索地将死后的世界刻画成诗意的仙境:“在一片芳草地上,有硕果累累的果树,有欣欣向荣的蔬菜,还有潺潺流动的河水。是这分别围坐在草地上,仿佛围坐在一桌一桌的酒席旁,他们的动作千姿百态,有埋头快吃的,有慢慢品尝的,有说话聊天的,有抽烟喝酒的,有举手干杯的,有吃饱后摸起了肚子的……”而对于殡仪馆的描写,则是“大厅的右边是一排排被铁架子固定住的塑料椅子,左边是沙发区域,舒适的沙发围成几个圆圈,中间的茶几上摆放着塑料花。”仅仅用沙发和塑料椅子的对比,表现出贵宾死者和普通死者之间的阶层对比,可以说是毫无新意。
总体上来说,《第七天》并不算是令人非常满意的作品,甚至,其水准与余华二十年前的作品相比,也并无明显的进步。虽说在小说的技巧方面中规中矩,并没有出错,但这样的技巧并不能够满足读者对于余华的期待。并且在试图将作家本身隐藏在小说文本之后的同时,作家对于文本的掌控能力也大大削弱。如果说《第七天》还存在亮点的话,那一定要归功于其整体结构的清晰明了和作家尚且没有丢失的姿态。
[1]李佳.在暴力与温情中穿梭:论余华小说的苦难主题[D].浙江大学,2007.
[2]叶立文.叙述的力量:余华防谈录[J].小说评论,2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