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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译小说中的女性观——以《迦茵小传》为例

2013-08-15

文教资料 2013年35期
关键词:小传林纾亨利

孙 倩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迦茵小传》是林纾继《巴黎茶花女遗事》之后又一部引起轩然大波的译作。《迦茵小传》原产自英国作家哈葛德(Haggard,Sir Henry Rider,1856-1925)之手,哈葛德本是英国一位高产作家,但他在文坛上一直以善写异域情调及构思新奇情节而闻名,而《迦茵小传》在哈葛德的作品中可以称的是“朴素”一流的,然而其在中国近代的引入却成为了惊世之作,这无疑有赖于翻译巨擘林纾对其的润色,也和当时的社会环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林纾的言情观

林纾在短篇小说《鬊云》的开头,这样集中道出了自己关于言情小说的看法:

小说一道,不述男女之情,人亦弃置不观。今亦仅能于叙情处,得情之正,稍稍涉于自由,绚时尚也。然其间动有礼防,虽微近浓纤,或且非导淫之具,识者或能谅之。[1]

虽然林纾很晚才开始自己的创作、翻译生涯,幸而他接受了维新思想的内涵:自由、平等、博爱。这些看似抽象的概念逐渐在他的作品中给他以具象化的视野,使他逐渐成为一名立足传统而又思想开明的文学家。他开始了解到两性之爱在人性之中的地位,从而接受了它作为文学创作和欣赏的内在动力这一现实。面对社会变化的“时尚”,他认识到言情小说既要“稍稍涉步于自由”,追随时代风气,描写男女之情,而“微近浓纤”的情爱中又“动有礼防”,不至于成为“导淫之具”,以“得情之正”。这对于一个处于中西、古今交汇的变革时期的人来说,可谓用心良苦。

中国自古便不少描写才子佳人、官门狎妓的言情小说,大多数都是“一见倾心——诗词传情——父母阻碍——多番抗争——完美结局”的模式,之所以如此,就在于他们在传统思想中而不能自拔,“情”与“礼”在这类小说中的结合只能够进展到这一步,即“情”必然最终是在“礼”的成全下得到了生存的余地。当然,其中也偶有突破之作,后来也便成为了这类小说中的佼佼者,如王实甫的《西厢记》、曹雪芹的《红楼梦》,他们或多或少地在原有的基础上有所提升,却还是缺少实质性地飞跃。林纾的《迦茵小传》和《巴黎茶花女遗事》的翻译,恰巧上承晚晴描写妓女生活的狎邪小说,下启民国初年鸳鸯蝴蝶派之先河。在“情”与“礼”的调和下得到了其存在的价值体现。

二、《迦茵小传》的翻译历程和主要内容

《迦茵小传》原名为《Joan Haste》,在中国风行时有两个译本,一个是经杨紫麟节译、包天笑润色后,取名《迦因小传》,先于1901年在《励学译编》杂志上连载,后由文明书局于1903年出版单行本的半译本。译者托言“惜残缺其上帙,而邮书欧美名都,思补其全,卒不可得”[2],其实是为隐去迦因与亨利热恋怀孕并有一私生子的情节,以保全迦因之“贞节”而故意为之。林纾读罢,认为“译笔丽赡,雅有辞况”,可惜未能译全,而在后来翻译哈葛德的小说时意外得之,于是1904年与魏易合译,并自谦云“向秀尤生,郭象岂容窜稿;崔颢在上,李白奚用题诗”[3],为与前者有所区别,他在“因”上加以草头,取名《迦茵小传》,1905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小说描写了平民女子迦茵与贵族公子亨利的恋爱悲剧。女主人公迦茵是一位聪慧美丽的姑娘,自幼依附姨妈生活。母亲在她两岁的时候投海而死,作为私生女,生父就在身边却不知。一日,迦茵邂逅退役海军军官亨利于颓垣古塔之下。亨利为帮迦茵掏鸦雏,不慎自塔顶坠下,摔成重伤,养伤于迦茵家中,两人感情渐深,发生关系。亨利虽为男爵之子,然而家族已濒临破产,欠富绅来文杰六万磅巨债,而来文杰之女爱玛却想嫁给亨利,若此,可免去债务。于是亨利之母找到迦茵。求她为了亨利家族的利益与亨利断绝关系,以促成亨利和爱玛的婚事。此时迦茵已有身孕,但仍被迫答应。迦茵怀着绝望的心情嫁给粗俗的土豪洛克,以成全亨利的“家庭幸福”。亨利误以为迦茵负心,一怒之下亦与爱玛结婚。狠毒的洛克嫉妒迦茵仍眷爱亨利,窥见其抱头痛哭后,更是妒火中烧,遂预谋枪击亨利。迦茵闻讯奔至,代情人亨利饮弹。此时亨利才尽知前情,悔恨交加,而迦茵却含笑死于亨利怀中。

三、女性形象的重构

作为一个翻译官,林纾与其他译者所不同的一个方面,就是他“不审西文”。“不审西文”,使得林纾的作品中存在大量误读和漏译,如将“swiftly”译为“徐徐地”,或者将其中一段心理或景观描写删去,但观其全貌,小说的大致意思并没有因此而产生多大的偏差[4]。相反,有时他以中国文化本位吸纳西方文化的翻译方式却契合了接受主体在特定的文化交汇点上的独特心理要求,以此来解读西方文学,产生出了许多的增译和林纾自己加入的个性化翻译,却营造了更好的言情氛围和意境。

由于林纾所处的特殊的历史时代以及林纾本人多年所受的传统思想教育,林纾的翻译既未与传统完全断裂,又融合了许多陌生的文化要素,弥合了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文明之间的巨大鸿沟,在留恋传统和向往西方现代文明的复杂民族心理的间隙中,为异质文化的传播起到了潜移默化的功用。林译本的“迦茵”正是一个典型的代表。

1.迦茵之貌

林纾身处一个移风易俗的变革时代,反对缠足,提倡女子教育成为不可逆转的时代潮流。在新的时代潮流下,男性对新女性的典范有着革新的认识,女性美的标准正逐渐发生着变化。因此,即便只是外貌上,林纾对迦茵之美的解读,也携带着特定时代的痕迹,如:

To tell the truth,Joan Haste was but a village girl,or,to be more accurate,a girl who had spent most of her life in a village.She was lovely in her own fashion,it is true——but of this presently ;and,through circumstances that shall be explained,she chanced to have enjoyed a certain measure of education,enough to awaken longing s and to call forth visions that perhaps she would have been happier without.

迦茵者,非名门闺秀,盖村墟中一好女子,美文而通;文通之弊,其忧患转甚于目不知书者;顾蹇运虽乖,而赋秉绝厚,姿容既媚,复涉猎文史,操守至严。(林纾,1981:6)

再看亨利眼中的迦茵:

What,to his mind,seemed uncommon was Joan’s face as it appeared then,in the beginning of her two-and-twentieth year,with its curved lips,its dimpled yet resolute chin,its flawless oval,its arched brows,and the steady,tender eyes of deepest brown that shone beneath them.For the rest,her head was small and covered with ripping chestnut hair gathered into a knot at the back,her loose-bodied white dress,secured about the waist with a leather girdle,was clean and simple,and her bearing had a grace and dignity that Nature alone can give.Lastly,though from various indications he judged that she did not belong to his own station in life,she looked like a person of some refinement.

而亨利见时,迦茵为年恰二十二岁,樱口绛色,唇下作小窝,秀眉媚眼,睛作棕色,发栗色作椎结,衣缟色宽博之衣,系以白,妆饰严净。亨利眼中度之,早决其非小家之女,意态似有学问者。(林纾,1981:15)

从这两例中,不难看出,林纾对迦茵的外貌刻画,仍旧跳脱不出东方对传统女性形象的塑造:“姿容既媚”、“樱口绛色”。这些本应该用在汉语文化中的美人形象“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口,瓜子脸,杨柳腰”上的词,出现在一个本应“金发碧眼”的外国美女身上,顿时充满了不该有的古典气息。而林纾删除“dimpled yet resolute chin”这一特点,则恰是他的审美标准还是以东方为模型,中国人认可的美人脸部线条应该是柔美的,刚毅和长有凹纹的下巴无法激起中国人的美感。

原文中的“have enjoyed a certain measure of education”指迦茵受过一定的教育,在林译本中却以“美文而通”、“赋秉绝厚”、“涉猎文史”大力渲染的色彩,原文中迦茵优雅、高贵的气度在林纾的审美过滤后,变形为“似有学问者”,由此看来,女性的学识在林纾的眼中,已然成为评价女性美的一个重要标志。然而,这种夸大必然带来的是作品本身的自相矛盾:迦茵从学堂回来,想谋求一家庭教师的职位,没有成功,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迦茵所学远不如人”。可见林纾的这种改写,是源自当时社会语境对女性美的新要求。在面临民族危机的时刻,晚清男性知识分子也逐渐认识到传统伦理对女性的要求“无才便是德”,本质上就是导致民族国家衰弱的原因之一。林纾笔下“迦茵”的改写即与他支持女学的观点相互映照:美丽的女子不仅要有美丽的外表,更要有学识。

2.迦茵的品行

作为饱受儒家思想浸淫的林纾,他的思想中带有鲜明的传统伦理色彩。林纾在翻译时总携带着自己的前理解进入陌生的文本,他从儒家道德范畴阐释西方文学与西方风俗人情,使中国人在“共性”上认同了素与中国暌隔的西方人伦风俗[5]。“孝”是儒家道德的核心概念,林纾时常用这一概念修正和改写原文的意义,如:

But from this moment she knew that she had been unlucky in her birth,and though such an accident is by no means unusual in country villages,the sense of it galled her,lowering her in her own esteem.Still she bore no resentment against this dead and erring mother,but rather loved her with a strange and wondering love than which there could be nothing more pathetic.The woman who bore her,but whom she had never seen with remembering eyes,was often in her thoughts.

自是以来,遂不复问其母之身世。迦茵性孝,终不以其母失节,遂鄙其所生;又自审命薄,匪特不以为辱,转伤母氏之飘零湮没以死,于是长日恒念其亲。(林纾,1981:6-7)

为了迎合国人的阅读,林纾将原作中的人物行为整合到儒家伦理的范畴中,从而试图消解了中西文化中不同价值观的差异。中国的“孝道”经林纾之手被附加到西方的人伦关系中,迦茵不鄙夷母亲的“失节”,而且也在林纾的笔下更增添了“孝女”这一概念。然而,他的翻译又非仅以国人的审美而设立标杆,他追随着时代的洪流,倡导国人应该了解西方的真实情况,所以在对迦茵的塑造中,在弘扬中国传统女性美德的同时,西方女性的自我独立意识也得以体现,例如:

Nobody had ever loved her,and she had never found anybody to love;and yet,as in all true women,love of one sort or another was the great desire and necessity of her life.Therefore on this point she was determined:she would never marry where she could not love.

矧父母既已不在,则我即为我之主人,乌能以素所不爱之人与之为偶?(林纾,1981:13)

在林纾的译文中,可以看到明显的中西文化、传统和现代意识的间杂现象。原文中的迦茵决心不与不爱之人结婚,把爱情作为婚姻的前提条件。林纾支持女子解放,认同婚姻自由,“婚姻自由,仁政也。苟从之,女子终身无菀枯之叹矣”[6]在译文中,林纾将迦茵对爱情的退步迟疑具体化为“父母既已不在”,暗含了女子“三从四德”的思想,不可置否,这是林纾思想中存留的封建残骸,然而他在此之上又嵌入了个人自由的新思想:“我即为我之主人”,强调了迦茵思想中进步的一面,更表现了当时的启蒙运动所带来的巨大影响。“乌能以素所不爱之人与之为偶”更表现出迦茵以爱情为婚姻的前提的新型女性情感倾向,林纾笔下的迦茵,是会思考、敢表达的人物,而非传统禁锢良久的食古不化之辈。

四、结语

林纾的《迦茵小传》还原了一个较为真实的“迦茵”形象,他在译作的同时,也加入了自己的思想,使“迦茵”更充满了本土气息。而其译作《迦茵小传》,不仅在特定时期冲击了国人的文学创作,在较长历史时期内,更是为翻译界及小说创作界提供了指引方向。在经历过启蒙运动和“五四”之后,中国小说中的女性形象更加丰满起来,女性逐渐摆脱了男性对于女性话语权的掌控,不再是“妇者服也”,也不再是由别人勾画的角色,而是以自己的声音和形象出现在大众面前。

在他的自创小说中,女性一扫之前傀儡的面容,摒弃封建势力的附庸身份和道德思想的传声筒,成了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实体。这种对旧体社会代言人的改造也影响了更多的同业人士,在后来的译介中,翻译者们更看中了译作本身人物所传达出来的进步思想和对国人的启发。而后,创作小说中有如“迦茵”的新生代女性形象也逐渐增多,这都有赖于林纾对现代文学的贡献。

[1]胡焕龙.情与理之间的矛盾:论林纾言情小说的创作及其审美意蕴[J].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3).

[2]阿英.晚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研究卷[M].北京:中华书局,1961.

[3]林纾.迦茵小传:小引[M].钱谷融.林琴南书话[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

[4]刘洪涛,刘倩.论林译小说《迦茵小传》中的创造性叛逆[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3).

[5]杨联芬.晚清至五四:中国文学现代性的发生[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6]林纾.红樵画桨录:序[M].阿英.晚清文学丛钞:小说戏剧研究卷.北京:中华书局,19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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