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的博弈与超人的胜利①——解析杰克·伦敦《热爱生命》中自然主义与浪漫主义的融合
2013-08-15姚小娟周天楠
姚小娟,周天楠
(东北石油大学 外国语学院,黑龙江 大庆 163318)
杰克·伦敦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著名作家,他一生中创造了900多万字的作品并在全球拥有广泛的读者。在他的诸多作品中,以遥远的阿拉斯加和克朗代克地区为故事背景描述淘金者生活的“北疆传奇”小说“代表了他的最高成就”,[1](P339)历来受到读者的喜爱和重视。关于杰克·伦敦的北疆小说,不少评论家曾经从不同角度进行过探讨和解析,比如创作原因及背景、创作特色、叙事视角以及象征意义等等,而笔者则试图从另一个角度,以北疆小说中的短篇名作《热爱生命》为例来阐述杰克·伦敦在这部作品中所融入的自然主义因素以及他那难以抑制的浪漫情结,从而揭示其独树一帜的特色和经久不衰的魅力。
一、杰克·伦敦“北疆小说”中自然主义倾向与浪漫主义情结
杰克·伦敦再三声称自己是一个现实主义作家,但由于伦敦本人深受达尔文和斯宾塞理论的影响,作品中的自然主义倾向十分明显,因而很多批评家把他归为典型的美国自然主义作家。然而随着对其作品更深入的解读,评论家们发现仅用自然主义来解读其作品是远远不够的。评论家小查尔斯·沃森就认为:“如果以一贯的自然主义原则来阅读杰克·伦敦,肯定会感到失望。他无疑受到了自然主义的影响,但从来不受自然主义的约束”。[1](P137)批评家进而指出伦敦的自然主义是经过改良的,因为伦敦“常常在阴暗的基调中添入一抹亮丽的色彩”,[1](P137)而且时常体现自己“难以压制的‘浪漫情结’”。[1](P138)的确,伦敦的自然主义因素常常与他塑造英雄倾向构成内在的矛盾,在其诸多作品中除了体现自然环境决定论的观点,他还不断制造神秘的悬念,抒发理想,推出英雄角色,从而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中用超自然的浪漫主义的色彩对其作品进行渲染。查尔斯·蔡尔德·沃尔卡特在他的《美国自然主义传统七作家》中指出杰克·伦敦形成了“强调社会与环境的自然主义冲动和强调个人行为改变命运的浪漫冲动之间极富成果的张力”。[1](P138)詹姆斯·麦克林托克总结道:杰克·伦敦“其实一直努力寻找一种能把现实主义和浪漫传统结合起来,并能超越各自局限的一种文学理论”。[1](P136)
阿拉斯加和克朗代克的冰雪荒原与闯入的淘金者为杰克·伦敦试图寻找的新文学理论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和全新的视角。在他的“北疆传奇”系列故事中,杰克·伦敦以“原始严酷的背景,震撼人心的故事,刀劈斧削的人物,朴实粗犷的叙事风格”[2](P3)不仅着力刻画了人类在一片凶险诡谲的北疆土地上的渺小脆弱与无助而且还热情歌颂了淘金者在与北方恶劣的自然环境以及野兽进行的生死搏斗中赢得的胜利。这些北方故事给当时的美国文坛带来了新风,注入了活力,杰克·伦敦也逐渐形成了自己文学创作特有的新风格,即:遵守自然主义的哲学原理并恰到好处地融入浪漫主义的理想和超人意识。
二、《热爱生命》中自然主义与浪漫主义的融合
杰克·伦敦“北疆传奇”小说的主题大多为个体与自然界不可抗力量之间的逼真的争斗,极度险恶的环境中人的生存斗争是他北疆小说永恒的主题,其中最脍炙人口的短篇故事《热爱生命》更是其中的上乘之作。《热爱生命》这篇故事以恢弘有力的笔法,讲述了一个北极的淘金人战胜死亡、保卫生命的故事。在《热爱生命》中,淘金者陷入自然的巨大统治力之下,但经过严峻的生存考验之后得到战胜命运的机会。伦敦糅合了矛盾的两个方面:既哀叹人的能力之渺小,又赞颂人的精神之伟大。他的自然主义艺术手法以及浪漫主义情结在《热爱生命》中得到了充分地体现。
(一)冷漠的荒原与生存的渴望
自然主义的根本特点是强调环境的决定作用。自然主义者认为,人是不能控制自己命运的,他的命运是由环境决定的,人是环境的产物,在残酷的环境之下,人的努力毫无意义。“自然主义者往往把人置于庞大的自然或社会背景之中,从而显示其渺小、脆弱以及无可奈何”。[3](P15)在《热爱生命》中,伦敦极力描写了北疆荒原冷酷与残忍的景色并着力刻画淘金者的恐惧与生存的无助。在故事开始,主人公的周围“到处死气沉沉,哪里都是天连着山,山连着天。低矮的山丘绵延起伏,没有树木丛林,寸草不生,光秃秃的,这无边的荒凉和满目的肃杀迅速攫住了他的心,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惧”。[4](P186)此时,渺小的人类被置于北疆自然环境无边的魔掌之中,任其把玩,“他站在白花花的水中央,瑟瑟发抖,仿佛这片空旷的世界积聚了无穷的力量排山倒海一般压过来,肆无忌惮,要将他残暴地碾碎”。[4](P186)在冷漠的大自然面前,主人公扭伤了脚腕,被朋友抛弃,独行于茫茫荒野上。恐惧、孤独、疼痛和未知的前路,使主人公心中充满了恐惧。他自悲自怜,号啕大哭,呜呜咽咽抽泣,不止一次地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自然主义传递的是悲观的宿命论:环境和自然性主宰一切,人的努力微不足道。与自然主义的悲观宿命论完全不同的是,浪漫主义作家笔下的人物敢于正视现实,充满着反抗、战斗的激情。虽然伦敦笔下的淘金者成为严峻冷酷环境的玩物。但是,他没有被艰险的环境所吓倒,“他克制住内心的恐惧,使自己镇定下来”,[4](P186)艰难地行走于乱石堆中,一瘸一拐地迈进冰冷刺骨白花花的河水中,匍匐向前挪动。因为对生命的强烈渴望,他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坚毅,与恶劣无情的自然环境作殊死搏斗。他一路向前挣扎时,脑子里“尽力想着比尔并没有抛弃自己,肯定会在秘窖那里等着他”。[4](P186)他紧抓住求生的希望:来复枪、白铁罐子、火柴、毛毯。在恶劣的地理环境和气候环境下,他凭借最后的信念、坚强的意志、强烈的求生欲望赢得了与大自然斗争的胜利。
(二)匮乏的物质与生命的希冀
伦敦对达尔文进化论的认同迫使他“表现宇宙与人生悲观阴暗的一面:人不是上帝而是环境的造物,受制于自己的生存环境”。[1](P137)在北疆荒原中,生存环境中最重要的就是食物匮乏。在《热爱生命》中,淘金者除了要面对无情寒冷充满肃杀的北疆荒原,还不得不与饥饿相抗争,“他已经两天没吃任何东西了,在那之前也已经好长时间没吃上一顿像样的饭了”。[4](P186)尽管脚扭伤,“可脚再疼也比不上胃肠的绞痛。饥饿带给他一阵阵的刺痛,痛楚不停地啮噬着他的心”。[4](P187)虽然膝盖磨出了血,“皮肉的疼痛远远比不上来自饥饿的剧痛”。[4](P188)尽管浑身又湿又冷,脚腕阵阵剧痛,“可他感觉到的只有饥饿”。[4](P188)在饥饿面前,寒冷恐惧全都逐渐退去,淘金者成为食物的奴隶,饥饿的滋味使“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吃’字”。[4](P189)
虽然伦敦深受达尔文和斯宾塞的影响,但他认识观的内核从来未被他们观点征服。主导作家本人一生奋斗的信念强烈地表现着自己:“人是有精神力量的,人的理想是可以通过努力得以实现的”。[1](P137)这点与高尔基在《我怎样学习写作》中所说明的积极浪漫主义观点是完全吻合的。高尔基解释积极浪漫主义为“企图加强人的生活意志,唤起她心中对于现实的一切压迫的反抗心”。[5](P56)伦敦笔下的人物尽管忍受着饥饿的痛苦与折磨,但心中依然充满着生存的希望,他不断地回忆在地窖里和哈得逊湾公司站点上吃的东西,为自己加油,以此来驱赶饥饿。他吞食沼泽地上一种又辣又苦的浆果充饥,“他明知浆果没有任何营养,但还是耐着性子细嚼慢咽,因为他心里怀着希望,这希望比常识和经历更重要”。[4](P187)饥饿时刻围绕着他,他依靠坚韧的意志和精神同饥饿进行抗争,“碰到苔藓浆果就捡起来吃.见到灯芯草就拔出根来咬”、[4](P189)生吃米诺鱼、活吞小雷鸟,捡起野兽啃噬完的鹿骨头使劲吸吮,最后,虽然他身体“极度虚弱,却并没感到哪儿都疼,也不觉得饿”。[4](P192)他对生命的执着与希冀最终战胜了饥饿。
(三)死亡的考验与超人的胜利
自然主义作品中的人物经常面对各种生存压力,陷入死亡的环境之中。原始的冰封北疆是未被文明征服的原始保留地,这里饿狼成群,常有猛兽出没,生命的法则是死亡。正如詹姆斯·麦克林托克指出的“宇宙的真理就是死亡,它弥漫着整个北疆”。[6](P48)广袤神秘的北疆荒原中的饿狼和猛兽是这荒野的主宰,闯入北疆的淘金者亦是他们的食物。在《热爱生命》中,主人公除了要与冷漠的荒原和难忍的饥饿相抗衡,还不得不与荒野上的猛兽进行你死我活的拼搏。
尽管达尔文的悲观情调弥漫于《热爱生命》故事中,但伦敦“试图戏剧性地再现人之尊严的一种新状态”,因而为此“做了一系列的调整,努力避开阴沉的色调,为‘精神发展’保留了一席之地”。[6](P119)杰克·伦敦用其浪漫主义的笔调成功塑造了敢于向命运挑战、同死亡搏斗的超人。浪漫主义“最本质的特征是它的主观性,往往把理想作为现实,加以描写和歌颂,从而绘制理想中的‘超人’形象”。[7](P136)尽管淘金者的两只脚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淋淋,刀饺一样的饥饿在啃噬着他的胃,但在高大虎视眈眈的棕熊面前,“他挺直腰板,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架势,手中紧握钢刀,死死地盯着棕熊”。[4](P190)当熊对他吼叫时,他没有跑,“也毫不示弱,疯狂地、歇斯底里地咆哮着”,[4](P191)反而是棕熊惊恐万状而被吓退。在此,主人公靠自己的勇敢无畏的精神战胜了死亡。当主人公生命垂危时,还是有一条病狼尾随着他,两者都已无力捕食,希望对方先死,成为食物,“一个垂危的人在匍匐前进,一条垂死的狼在蹒跚尾随,两个生灵各自拖着一息尚存的躯壳,在荒原上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拼博”。[4](P193)这两个生灵都有强烈的求生欲望,都在死亡线上挣扎。尽管主人公连半英里也爬不动,但他还想继续活下去,“即使落入了死神的魔爪,他也会奋力抗争,不屈不挠”。[4](P193)最后他计取瘸狼,咬开它的脖子吸血充饥,求得生存。伦敦从而成功地塑造了一个不畏饥饿、不畏严寒、不畏野兽,具有坚强意志和强烈求生欲望的超人淘金者形象,表现了人战胜自然,生战胜死的积极思想。
结语
杰克·伦敦的一生是与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博弈的一生,尽管他是达尔文和斯宾塞理论的追随者,但他的个性中具有明显的浪漫主义倾向。自然主义和浪漫主义两种基本倾向常常混合一体,共同主导着他的“北疆传奇”小说。在《热爱生命》中,他将主人公置于险恶的北疆环境之中,面对严酷的现实:饥饿和死亡,让他明白自然力的强大和自身的渺小和脆弱。然而,伦敦总是不甘就范,不把自己限定在严格定义的自然主义框架之中,他将“现实主义的唯物论结合于对外部世界的表现中,将浪漫的理想主义结合于主观的人”。[1](P136)他赋予《热爱生命》中的淘金者正视严酷现实的勇气、战胜逆境的坚强意志以及成为强者超人的英雄气概,最终在同北疆荒原、伤残、饥饿、死亡的斗争中,赢得了生存的权利,成为自然的强者。因此,《热爱生命》不应是一部单一的纯自然主义作品,而是自然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有机融合,这是小说艺术力量之所在,也是其经久不衰的真正原因之一。
[1]虞建华.杰克·伦敦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9.
[2][美]杰克·伦敦.杰克·伦敦短篇小说选[M].蒋坚松,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4.
[3]张祝祥,杨德娟.美国自然主义小说[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4][美]杰克·伦敦.热爱生命[M]//为赶路的人干杯:杰克·伦敦短篇小说(评注本).朱振武,主编.上海: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2010.
[5]田文信.论浪漫主义[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8.
[6]McClintock,James.White Logic:Jack London’s Short Stories[M].Cedar Springs:Wolf House Books,1976.
[7]李爱群.现实主义、自然主义和浪漫主义相融合的巅峰之作——《野性的呼唤》浅析[J].时代文学(下半月),2011,(8):135-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