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美学在文学翻译中的应用新探①——De Profundis中译本比较
2013-08-15黄冬梅
黄冬梅
(齐齐哈尔大学外国语学院,黑龙江齐齐哈尔161006)
接受美学理论是20 世纪60 年代以后兴起的文学理论,它是以读者的接受为中心的理论体系,其代表人物是姚斯和伊赛尔。接受美学于70 年代后期在西方应用于翻译研究理论,主要被运用于探讨在翻译中译者的主体性与读者的接受。虽然接受美学应用于翻译理论已有多年,但学术界还没有大规模应用在散文翻译中。本文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对王尔德的De Profundis 的两个中译本(分别由大陆学者孙宜学教授译成了《狱中记》和英国诺丁汉大学英语翻译博士朱纯深教授译成《自深深处》),从接受美学角度进行对比研究,以期为今后的散文翻译提供借鉴。王尔德的文风节奏分明,可谓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处处弥漫着修辞的芳香。此封长信虽写于身陷囹圄之际,文风却不减华美。哀怨沉痛之际却又深情缠绵。这一文风,孙宜学和朱纯深所译却大不相同。
一、词汇层面
孙译本和朱译本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词汇的选择。
As I sit here in this dark cell in convict clothes, a disgraced and ruined man, I blame myself.[1](P151)
孙译:当我这个耻辱的被摧毁的人,穿着囚服坐在黑暗的牢房里时,我谴责我自己。[1](P4)
朱译:坐在这黑牢里,囚衣蔽体,身败名裂,我怪我自己。[1](P3)
孙译本采用直译的方式,将disgraced 和ruined 分别译成“耻辱的”和“被摧毁的” ;朱译本则将其意译成“身败名裂”。从读者期待视野出发,希望能体会到王尔德这样一位才人深陷囹圄时是一种什么心境,以及对他的同性恋情人波西怀有一种怎样的情感。朱译本的“身败名裂”四字成语将原作者的心境表露无疑,将作者内心的无限怨恨表达的淋漓尽致,更能符合读者的期待视野。相比之下,孙译本则显得略有累赘,会给读者一种冗繁的感觉,同时“耻辱的”和“被摧毁的”无法将作者的心情充分表达,未能达到读者对其作品的期待。此外,对于“blame”一词,孙译成“谴责”,谴责的含义是指对个人、团体、党派、国等的荒谬言行或错误政策进行严厉责备,带有庄重色彩。朱译本为“怪”,含有责备、埋怨之意。从原文本出发,考虑作者的写作对象为他自己的情人,“怪”一词更能让读者体味到文章的私密性和亲昵性,让读者去想象他们之间过去的种种。这不仅满足读者的期待视域,而且给读者足够的想象空间。
Sorrow, then, and all that it teaches one, is my new world.[2](P230)
孙译:悲哀,以及悲哀教会人的一切,就是我的新世界。[2](P71)
朱译:如此说来,悲怆,以及悲怆它所教给人的一切,便是我的新世界。[2](P83)
接受理论认为,读者在阅读文本之前,先见或前理解已经形成了一定的特殊视野。随着对文本阅读和认识程度的加深,读者的视野与文本不断产生视野的融合,从而引发读者视野的转变,进而造成审美期待的不断变化。而原汁原味的传达又是与语言表达形式息息相关的。对于“sorrow”一词,从读者期待视野和审美期待角度出发,对于王尔德的读者而言,他们期待的是领略到原作的原汁原味,去感受王尔德纵横的才情及其对人生的思考。译成“悲哀”与“悲怆”所表达的内涵在层次上是有距离的。悲怆更有种历经沧桑之后的无可奈何以及明明有机会挽回却力有未逮的无力。悲伤更加侧重于对事物本身或者事件本身,而悲怆则可能深化到了一个现象、一个阶级乃至一个时代的标签。悲怆所蕴含的意味比悲哀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悲怆”更能让读者去了解作者所经历的沧桑和无奈,达到读者和作者的共鸣,传达原作的情感。
二、句法层面
王尔德式的语言处处机锋犀利,警句逼人。在这封写给情人的信中,作者在宣泄不满之余,也时时语出对仗,口吐珠玑。
I was made for other things.[3](P157)孙译:我是为其他东西而生的。[3](P9)朱译:天生我材,另有他用。[3](P9)
王尔德式的语言具有以简驭繁的功力,化腐为奇的智力以及片言断案的魄力。因此,王尔德的读者渴望的是能够感受到他文字的妙不可言以及种种曼妙幽微。换言之,目的语读者的期待视野有了进一层的高度。接受美学认为,一个好的译本是要能够满足读者的期待视野并激发读者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进而达到让读者走进原作的目的。从这个角度来说,朱译本的简明妥帖相比孙译本的平白直译,前者更能满足读者的期待视野,缩小读者的审美距离。“天生我材,另有他用”这样的译文对于汉语语境下的读者来说,很容易激发一种互文意识,让读者联想到李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从而达到读者与源语文本的自由沟通。孙译本的“我是为其他东西而生的”相比之下就没有这种互文的效果。
It is the last thing left in me, and the best:the ultimate discovery at which I have arrived:the starting -point for a fresh development.[4](P221)
孙译:这是我身上最后残留的东西,也是最好的东西,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后的发现, 一种新发展的起点;[4](P63)
朱译:我内心所剩下的,这是最后一样,这也是最好的一样东西了:是我达致的终极发现,是我柳暗花明的起点。[4](P73)
接受美学理论告诉我们,读者在阅读作品时,对那些自己期待视野之内的作品并不感兴趣,相反却对超出自己期待视野的作品产生浓厚的兴趣。因为超出自己期待视野的作品给人以审美的新鲜感,具有言不尽意的特征,它充实有时甚至校正读者的期待视野,扩展了一种新的审美标准(马以鑫,1998:198)。从上下文联系看,上文结尾之处提到了“谦卑”,因此,在此处,读者希望看到的是作者对于谦卑的理解,也渴望能从中获得对谦卑的另一种感悟。从这个角度出发,孙译本的“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后的发现,一种新发展的起点”相比朱译本的“是我达致的终极发现,是我柳暗花明的起点” ,直接将原文本译出,并没有不妥之处,只是相比之下,朱译本更符合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期待视野形成的渐进美。朱译本的“柳暗花明”不仅能让读者去感受王尔德内心世界的无奈与欣喜之情,同时也能激发读者的审美能动,诱发意境,让读者有一种“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局部感悟,也更让读者从中看到作者对谦卑的理解,满足了读者的期待视野,同时将读者带到一个新的高度去理解原文。
(一)修辞层面
王尔德在其长信中使用了大量的修辞。这些修辞手法的运用,使人感受到了其举世无双的才情,浪漫唯美的气息。而两个译本在修辞手法的翻译上也各有千秋。
I have lain in prison for nearly two years.Out of my nature has come wild despair;an abandonment to grief that was piteous even to look at;terrible and impotent rage:bitterness and scorn:anguish that wept aloud:misery that could find no voice:sorrow that was dumb.[5](P221)
孙译:我在狱中快待了两年了。我的本性产生出狂暴的绝望,一种对社会怜悯的悲哀的拒绝,可怕而无力的暴怒,痛恨和侮蔑,高声哭泣的怨恨,无声的忧苦,沉默无语的悲哀。[5](P63)
朱译:我身受铁窗之苦已快两年了。在我心性的深处升起狂乱的绝望,哀绝的情状不忍卒睹:无力的暴怒、苦涩的鄙夷、欲哭无泪的哀伤、欲唤无声的苦痛 欲说无言的悲怆。[5](P73)
对于王尔德这样一位唯美大师,他的读者期待看到的是他虽处人生的低迷时期,却依然不减他对唯美的追求。读者也渴望能够走进王尔德的内心,去体会他那欲说无言的悲怆。从读者的期待视野和审美期待来看,两个译本都使用了排比的修辞手法去表现作者身受铁窗之苦时的绝望心情。对比两个译本,可以发现:朱译本连用了“欲哭无泪” 、“欲唤无声”和“欲说无言”三个有关“欲”的成语,他能够让读者对王尔德绝望的处境有更进一步的了解,他用“欲哭无泪,欲唤无声,欲说无言”将自己内心无处释放,无处宣泄的情感展现给读者。这种排比的运用拉近了读者与作者的距离,让读者走进作者的内心世界,更符合读者的期待视野。孙译本也运用了排比的修辞手法,也能够传达出作者绝望的心情,只是将“高声哭泣的怨恨,无声的忧苦,沉默无语的悲哀”同“欲哭无泪的哀伤、欲唤无声的苦痛、欲说无言的悲怆”进行比较之时,两者表达的感情程度的深浅就显而易见。从读者的审美期待角度来看,朱译本的成语排比要优于孙译本的单纯排比。
Pleasure for the beautiful body, but Pain for the beautiful Soul.[6](P234)
孙译:快乐是给美的肉体的,但痛苦是给美的灵魂的。[6](P74)
朱译:痛快享乐,是为了美好的肉体;而痛苦伤心,则是为了美好的灵魂。[6](P86)
王尔德的文章中处处散落着修辞的光芒。此句中,Pleasure 和Pain 语义上构成了悖语,同时也构成了头韵。对于读者而言,他们期待与王尔德进行对话和交流,希望读到的是传达原汁原味情感的译文。两个译本表达的思想是相同的。但相比之下,朱译本的“痛快享乐”和“痛苦伤心”不仅在形式上构成排比,而且也构成一种对称形式。同时“痛快”与“痛苦”也回应了原文的头韵手法,形成了一种仿头韵。这种修辞手法的运用,能够让读者品味到原文的修辞艺术,同时去与作者进行对话,去体会作者痛并快乐的心情。相比之下,孙译本的“快乐”和“痛苦”只是传达出原作的表层含义。而朱译本从原作的内心出发,从读者的期待视域出发,将原作的深层含义传递出来,让读者去了解作者拥有的不仅仅是快乐,而且是痛快的享受快乐;不仅仅是痛苦,痛苦之际更多的是伤心。
通过以上的对比分析可以看出,接受美学理论可以用于指导散文的翻译,它将翻译模式从之前的原作——译作的简单对应变成为作者——原作——译者——译作——读者间多方的动态互动的过程,这就开阔了散文翻译的视角。但也应看到该理论用于翻译的局限性,接受美学强调读者带着不同的期待视野对作品进行阐释都具有合理性,因而每个译者每个读者的解释都是合理的,这就使文学翻译陷入了无限意义的怪圈。因此还需要对接受美学应用于翻译有更多的实践和研究。
[1]H.R.Jauss.Toward an Aesthetic of Reception.Minneapolis[M]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82.
[2] W.Iser.The Act of Reading:A Theory of Aesthetic Response[M] .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78.
[3] 包风兰.接受美学与文学翻译[D] .西北民族大学,2006.
[4] 毛荣贵.翻译美学[M] .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6.
[5] 孙宜学.狱中记[M]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6] 俞佳乐.翻译的社会性研究[M]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