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爱玲的女性意识
2013-08-15李喜仁
李喜仁
(新乡学院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0)
中国几千年来的封建历史,简单来说是男性的历史,女性有生命却没有历史地位。在男女二元结构下,女性一直作为被忽视的角色存在。五四运动,使国人的思想得以极大的解放,也间接地使得一大批女作家走上历史与文学的舞台,这其中有丁玲、冰心等,她们共同掀起一股强大的女性文学浪潮。这股浪潮在五四之后逐渐沉寂,但是在这期间经过历史的洗礼和积淀、始终保持女性意识并长期以此写作的张爱玲最终以其自觉的女性姿态为后世所推崇,其被视为一个文学另类——专注于书写女性自我,与男性所倡导的主流文化不符,但是在文学,特别是女性文学史上却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在那一时期涌现出的一大批女作家中,张爱玲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她的文笔一如她那特有的美丽而苍凉的手势一样,让人过目难忘。她的这种独特最为突出的表现就是在她终其一生的写作生涯中,以别样的方式对于女性、女性命运给予了长久的关注和同情。
一、张爱玲女性意识的表现与特征概述
中国的女性文学和女性意识是19世纪60年代兴起于西方的女权运动在中国发展的结果。如同任何事物都有其成长发展的过程一样,女性意识从稚嫩一步步走向成熟。何为女性意识,一直以来为人所争论。有人将其称为为女人所独有的生存意识,也有人认为这是女人的价值观问题。张爱玲在其林林总总的小说中给了我们很多与之相关的影子,以供我们研究。
(一)张爱玲女性意识的表现
张爱玲通过对女性的弱点进行解剖来分析女性意识,这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女人之所以为女人、之所以成为男权社会的附属品的原因。
1.对于异性的强烈依附欲
张爱玲对于女性之所以不幸的原因进行了深层次的思考,在其《谈女人》一文中最为典型。在文中,她直言,女人在体力上柔于男人,而男人在体力上又弱于猛兽,男人不屈服于猛兽,而女人却被男人征服,这个中原因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女人屈服于男人是自愿的,甚至说是心甘情愿的。这也是造成女人不幸的原因。《有女同车》一文更是一针见血:女人这一辈子,念的、怨的都是男人,男人是女人一辈子无法摆脱的存在。她们将生命、希望完全寄托在男人身上,对于男人强烈依附,男人就是她们的全部。她们的喜怒哀乐全都是因为男人,因之而起,也因之而终。她们为了男人,爱得卑微,爱得小心,这包括张爱玲自己,在她们眼里,除了自己所爱的男人,一切都不复存在。
在女人自愿地屈服于男人的时候,她们就唯男人马首是瞻,男人就成了这个社会的中心。可以说,男权社会的形成,一方面是男人争取的结果,另一方面也是女性自愿放弃的结果。
2.对于同性的排斥和倾轧
男权社会是她们自愿的结果,所以在这个社会,对男人,她们依赖、屈服,而对于自己的同性,却完全是另一幅光景。女人和女人之间,很少因为男人的侮辱而给予对方同情。她们之间的吸引远没有她们之间的排斥力量大。白流苏就深刻体会到,女人是贱的,这种贱体现在无论这个女人多么完美,倘若没有男人青睐,那她同样得不到同性的尊重,这是女人最大的悲哀。在男权社会,女人为了得到男人的青睐,在同性之间就展开了倾轧和撕咬。
同性之间的这种倾轧和撕咬,发展到极致就是女人成了男权社会男人扼杀女人的帮凶。被五老爷凌辱的小艾,没有一个同性对其投以同情的眼光,更为可悲的是,太太和姨太太还因此对其怀恨在心,最终导致了她的命运悲剧。
(二)张爱玲女性意识的特征分析
作为一名颇具个性的女作家,张爱玲对女性的关注以及其作品对女性的描写同样不同于常人。
张爱玲的女性意识与众不同之处有:首先,在其他女性作家追求女性平等的时候,将造成这男女不平等的根源直指旧社会“男权社会”的社会制度。而张爱玲在其作品中极少地直接为女性的不平疾呼,而是以一种冷眼旁观的方式来反抗着当时男权社会和封建社会制度。其次,在其作品中,她常以一个女人多变的视角、以一颗女人善感的心灵来揭示她作品中的形形色色的女人各自的悲欢离合。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她剖开自己和她笔下的女性,将女性自身的弱点血淋淋地呈现在大家面前。她笔下的女人,软弱、麻木、自私,对男人以及这个男权社会有着强烈的依附性。这一点,是其对女性意识的分析解剖最为独特的地方,也是她的作品在文学史以及女性文学史上独树一帜的原因所在。
二、张爱玲女性意识产生的原因剖析
张爱玲的这种以女性视角长期书写女人的风格,也是有其特定的原因的。对这一原因的探索,可以让我们更为深刻地理解张爱玲以及她的女性意识。
(一)母亲的影响
张爱玲这种独特的女性意识和气质的形成,与她的母亲是分不开的。尽管她与母亲相处的时间极少。也许正是这种极少生活在一起的陌生感和新鲜感,反而使得其母亲对其影响至深。
据张爱玲在自己作品中的描述,一方面,她的母亲是个仪容不俗、风度上佳的女子,这使得她极为羡慕自己的母亲。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对女性那种高雅、美丽的风韵有着强烈的追求,这是她的母亲在她心里埋下的梦想和火种。另一方面,她的母亲又是一位个性独立的女子——因为受不了丈夫的恶习而离家出走,后离异。
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母亲经常在遥远的国外,家中又有着重男轻女的陈旧习俗,这使得追求母亲的美丽和独立成为张爱玲的梦想,也使得她自小就萌生了争取女性权利、男女平等的强烈意识。她自己曾说,她很早就想到了男女平等,她要锐意图强。
(二)成长环境的影响
上海,是张爱玲的出生地,也是她长久创作之地,这座城市对其影响同样巨大。作为最早开放的通商口岸之一,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中外交融,传统的中国文化和现代的西方文化在此交融、碰撞。这座城市在这样的背景下显示出极大的包容性,各种思想都可以在此共存,各种不同的价值观都能在此和平共处。商业文明所催生出来的海派文化,侧重于凡人本位。加之现代印刷业的发展,使得上海出现了一批以文为生的作家,拥有了一个巨大的由市民组成的普通读者市场,世俗文化逐渐消解着正统文化。
正是这些影响使得张爱玲的写作侧重于世俗文化,侧重于自我为主,海派文化氛围为其文学创造提供了灵感,发达的商业为其写作提供了素材,大批读者对于世俗文化的喜爱都使得其一步步走向作品上的成功和文学上的成熟。
(三)教育背景的影响
张爱玲中学的时候在著名的教会女子中学——圣玛丽女校读书。这所美国学校思想开放,课程内容紧跟时代,授课方式新颖,种种因素使得张爱玲较早地受到了现代文化的系统教育,培养了其自主的性格,加之是女子学校,女性氛围浓厚,对于其女性意识的发展亦起到推动作用。她后来于中学毕业后到香港就读于香港大学文学系。众所周知,香港受西方文化影响至深,张爱玲在这里更能直接接触到西方世界的先进思想,诸如女性主义思想等,这些熏陶和学习使得她对女性意识的认识更加深入。
三、张爱玲女性意识的佐证——小说中的典型女性形象解读
张爱玲小说中的女性命运大多是悲惨的,她正是基于对不幸女人的心理活动刻画和人物悲剧来表达她对于女性的关注和同情。其小说中的女人林林总总、形形色色,有些角色堪称经典。透过对这些经典形象的分析,让我们更为深刻地领略女性意识在其作品中的体现。下面我们分类分析之。
(一)作为母亲的女人形象
母亲,是人世间最为温馨、最为伟大的字眼,但在张爱玲的笔下,母亲不再伟大、高尚,她将笔触探至母亲这一形象的内心深处,用一种冷峻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母亲心灵深处的沦落,注视着母亲以牺牲自己亲生女儿的步步举动来臣服于这个男权社会。这些经典的形象有娄太太、曹七巧。
娄太太在小说中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完全是一个没有知觉、没有思想的工具。在儿子的婚礼上,她无所适从,什么主意也拿不定,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儿媳妇做鞋,但这还遭家人耻笑。在儿女的事情上,她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见,不知道该做什么来关心他们。这是因为她的思想已完全为她丈夫的思想所代替,她早已没有自己的思想,早已“无我”。作为母亲,她只是一个执行任务的工具而已。
如果说娄太太是个工具,那么曹七巧就是帮凶。相较于娄太太,曹七巧算得上是个有主意的人,也是家庭经济的掌控者,但即使是这样,她仍是男权社会的工具,不自觉地成了男权社会的帮凶。她靠牺牲掉自己的青春和幸福一步步爬到掌握经济权力的地位,本以为从此地覆天翻,自己可以拿到一点话语权了,却不想年轻时的思想桎梏越发变本加厉。她羞辱长安以致使其辍学,后来又冷言冷语迫使长安解除婚约,最后在自己意志之下强硬地将长安的终身幸福埋葬。一个有过不堪经历的母亲,又一步步将自己的女儿逼向同自己相近的道路。母亲由一个“被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不管是娄太太,还是曹七巧,她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丧失了“母性”,依赖、自私、病态、扭曲是对她们的精神和人格最好的写照。
(二)情爱中的女人形象
在张爱玲的小说中,写得最多的是追求情爱的女性。即使是这种追求情爱的女人,也依然摆脱不了依附性。在情爱中的女性,无论是新派的抑或是守旧的,在追求情爱的过程中,对于男性的依附依旧没有摆脱。婚姻是她们的向往,而婚姻是寻得依靠的途径,她们社交、谈西式恋爱、过现代生活,骨子里依然想的是找个人将自己嫁出去,然后托付终生。
白流苏的恋爱过程情节曲折、剧情跌宕,仔细分析,她的恋爱过程就是寻找依靠的探险之旅。离婚之后,兄嫂的嫌弃使得她无所依靠,结识了范柳原之后,以为找到余生归宿,却发现范对其没有真心,她又回到娘家,可兄嫂又不容,不得已重找范柳原,在这个时候,就是给范柳原做情妇她也认了。她自己都承认,女人再好,若不得男人的青睐,连同性都不容他,更别提整个社会了。白流苏历经千辛万苦,在其“寻求被爱”的战役中胜出,却惹了女人们嫉妒,但倘是她败了,她将遭到她们的歧视,相较于后者,她更接受前者。
总之,在张爱玲的小说中,女性对自我意识的放弃和对于男权社会的屈服造成了她们在社会地位上的低下状态,这种状态的改变不仅要伴着社会的解放,更要求女性自己重建女性意识。这种重建应该包括自立、自强,这也正是张爱玲小说的现实意义所在。
[1]戴锦华,孟悦.浮出历史地表[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社,20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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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张爱玲.私语[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23.
[4]邵迎建.传奇文学与流言人生——张爱玲的文学[M].北京:三联书店,1998: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