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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隐喻与新生的象征——论《恋爱中的女人》的出走与追寻主题

2013-08-15崔俊勇

天中学刊 2013年4期
关键词:杰拉尔自然性劳伦斯

崔俊勇

(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6)

劳伦斯的创作侧重于对个人独立性、两性关系进行探寻,提倡在自然性自我与社会性自我融合的基础上构建和谐两性关系。《恋爱中的女人》在延续这种创作倾向的同时,更多地表现为对自然性自我的张扬,对社会性自我的弃绝以及对社会的抗拒和对人类现实的深刻绝望。作品对两性关系的探讨具化为小说人物的出走与追寻行动。小说一开始就呈现出浓重的死亡意识,但深怀救赎意识的劳伦斯,深信这种社会性死亡隐喻着社会性新生。小说彰显的出走与追寻意识,表现的是无望的背叛和死亡的预言,更是社会新生的象征。

一、“出走与追寻”主题的文本表现

在《恋爱中的女人》中,逃离成为一种社会性背叛。在这里,主人公对社会存在着批判性的绝望,更多地表现出对整个社会现实的批判与否定。伯金是一个严重背离社会现实的人,独立、孤独是他的生存状态,他反对社会现实的存在,一直坚持自身的独立性,并极端地认为只有现实之纯粹性死亡,才有社会之创生,才有新人类的出现。

在生活中,伯金尽力保持自我独立,在等火车时也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因为接近他人有违其本能。他甚至对知识也产生厌弃,认为知识只是对事物作出的结论,是文明的产物和文明的代表,而这与他按本能进行生活的信念相违背。伯金与前女友赫米奥激烈争吵后愤而出走,在几乎丧失意识的状态下,走进寂静、孤独的山丘,暂时失去了与外在的联系,与自然融为一体,他意识到“过去他自认为需要人,需要一个女人,那是多么大的错误呵。他不需要女人——根本不需要。树叶、樱桃和树木,它们才是真正可爱的、称心如意的;它们才会真正进入血液,充实进他的体内。现在他已经非常充实了,而且心情非常愉快”[1]115。伯金觉得在这个孤寂的、没有纷扰的世界里,才是纯粹和完整的自我,以至于他觉得除了这些妙不可言的植物和活生生的自我,不再需要任何人和任何别的东西。他甚至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归宿,而人间只是异国他乡。这种对社会的离弃包含着伯金对社会伦理道德的否定以及对工业文明现实的绝望。

伯金在与女友厄秀拉的交谈中一直强调自然性自我的重要性,表现出强烈的出走意愿。他一再表示明天就要辞去工作,独自一个人去生活。伯金在与厄秀拉的交往过程中也强调“爱不是根,它只是个分枝。根远远不是爱,而是一种赤裸裸的孤独,一种孤独的自我,这些孤独的自我不会相遇,不会混合,永远也不能”[1]159。他追寻的不是厄秀拉的容貌、思想、观点和主意,而是一个赤裸裸的自我,也就是说他追寻的是厄秀拉的本能自我,而不是具有社会性的她。他与厄秀拉追寻的爱情关系,正是劳伦斯所期望的健康的、完美的性爱婚姻关系——“星际平衡”关系,在这种关系中,他们不屈从爱情的束缚,彼此保持自身孤傲不逊的独立性,并期望以这样的爱为基础一起去创生一个新世界、一个自由的王国。当伯金与厄秀拉组成契约式的同盟时,他说:“我还是想与你一起远走高飞,漫无目标。我还是乐意漫无目标地溜达,到一个什么也说不上的地方。”[1]363其实,他们对理想之地的追寻,就是对社会的弃绝。因而,两者的婚姻具有了特殊的含义,既是伯金逃离社会束缚的选择,也是其追寻新世界的开始。于是,摆脱社会的过程就成了对旧社会的一种脱离和对新社会的一种憧憬。

厄秀拉也是一个不断摆脱社会化,追寻自由新世界的人。她与伯金由对抗到融合的过程就是不断否定旧自我、旧社会,追寻新自我、新社会的过程,也是不断摆脱社会化的过程。厄秀拉与伯金为结婚做准备而购买旧椅子后,认为旧椅子是旧式英国和现代病体社会的象征,并由此引发了对现在英国的诅咒和对现存社会的否定,最终决定将购买的旧椅子送给他人,这一细节富有象征意义地说明了厄秀拉对现存社会的否定和厌弃。“与伯金的两性关系确定后,厄秀拉还上演了一出离家出走的好戏,把理想两性关系的去社会化推向了高潮”[2]192。厄秀拉离家是她与任何旧事物和一切旧社会形式决裂的象征。后来,厄秀拉与伯金双双辞职离开英国,成为摆脱一切束缚的赤子之身,从而踏上了自由的新世界,承载着社会新生的曙光。

二、深沉的绝望意识和隐喻的死亡情怀

“《恋爱中的女人》的创作主旨则建立在我们已经在死亡中选定了我们的退化而不是最后的完满这样的准则之上,因而它是纯粹的越陷越深的孤独中孕育出来的毁灭性图示”[3]。小说中杰拉尔德与古娟对死亡都有着特殊的敏感,他们对死亡的认识本身就是对社会的一种无望的背叛。他们没有像厄秀拉与伯金那样对社会决绝的厌弃与反对,也没有明确的追寻目标,但他们自身都蕴含着浓烈的死亡意识。杰拉尔德的死亡意识主要表现在:对机械力量的推崇和对工具理性的崇拜;对社会的绝望以及其自身所体现的死亡气息。

杰拉尔德对机械力量的崇拜,突出表现在他身上强烈的控制力以及由此表现出的生命力的丧失。他一开始认为活着就是工作,就是为了生产某种物质,甚至把社会也看作一个机械性结构。他只是机械性地生存,并没有鲜活的生命力,他认为:“人类纯粹是工具。人们大肆宣扬人道主义,侈谈什么痛苦和感情,简直可笑。个人的痛苦和感情毫不足道,它们只不过是条件,惟有他的纯工具性才是重要的。”[1]252他抛弃父亲的仁慈与人道的处事原则,以纯粹的抗争占有意识来经营煤矿,于是一个可怕的、不近人情的秩序在煤矿中建立起来了,机械的原则取代了人道的感情元素。在巨大的成功背后,杰拉尔德成了多余人,剩下的只是无法弥补的虚无。杰拉尔德的形象体现了西方文化中人对自然的抗争精神,是机械理性对人道精神压抑的体现,这一过程抽空了人道的感情元素,使人成为一种空壳。杰拉尔德的机械原则与他身上的控制意志紧密相联。他对机械原则的推崇正是其强烈控制意志的体现。竭力奴役一匹受惊的马,强力遏制受惊的兔子以及对古娟的强力控制,都体现了杰拉尔德强烈的控制意志。这种意志使他失去了生命力,也使生命失去意义,并最终导致了他的死亡。

“古娟与杰拉尔德相辉映,代表着的也是那种在无意识中竭力寻求死亡的现代人类”[3]。“古娟本能地被杰拉尔德所代表的死亡气息所吸引,然而古娟身上又有着双重力量,既有性的施虐心理,又有性的受虐心理,既有征服与控制欲,又有被征服、被控制的欲望”[4]212。双重的情感注定了古娟身上双重性的取舍。她既为杰拉尔德吸引,又欲离开他。然而古娟身上更多地体现了一种按本能生存的欲念,她和杰拉尔德的结合本身就是一种病态,他们没有充分的交流与碰撞,只以索取和毁灭对方来寻求自身的拯救,因而从认识到最终的分离,他们一直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古娟最终选择了毫无生命力、像动物一样生存的勒克,并与之结合,其本身就隐喻着另一种死亡。

浓重的死亡意识也体现在小说的全部描写中。小说中描写了许多死亡事件。不仅写了杰拉尔德小时候开枪打死自己的弟弟以及其父的死亡,还在《水上宴会》一章中叙述了布林德尔医生与迪安娜落水死亡的事实,乃至最后杰拉尔德自身的死亡,都是死亡意识在全书的体现。劳伦斯在《恋爱中的女人》中对死亡的大量直接描述,也是其死亡思想的体现,是他对社会充满绝望的写照。

三、新生的象征

《恋爱中的女人》某种程度上说是死亡与新生交织的隐喻。在死亡与新生并置中言说着作者对社会走向的思考。主人公伯金虽是一个具有浓重死亡意识的人,但他的死亡理论和死亡意识具有更多积极的意义,不但是对社会性死亡的揭示,而且包涵着对社会新生的期待和追寻。伯金最终在与厄秀拉的冲突与融合中走向了新生。或许只有彻底性的死亡才会有完全的新生,劳伦斯在对工业化社会的批判中更多强调的是“死亡主题”,但对这种死亡主题的描述是为了说明“再生”的希望,正如凤凰死后再生一样,只有将旧世界完全焚烧,才有新社会的完全新生。如果说在《恋爱中的女人》中劳伦斯给我们描绘了一幅死亡的图景,那么这幅死亡的图景中仍有着鲜活的生命色彩,那就是厄秀拉与伯金和谐两性关系的建立。这种和谐两性关系的建立,是两个人的新生之途,更是社会新生的希望,而这种希望在《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中有着更直接的呈现。

四、“出走与追寻”主题的意义

劳伦斯是一个富有生命激情与生命力的人。他在异化的社会生活中一直保持着追寻与拯救之心,希望给迷途的人们探寻一条新生之途,他漂泊一生追寻“拉娜尼姆”理想就是最好的体现。因而,劳伦斯笔下描述的出逃人物,不仅仅是一种出逃,更是一种追寻,是在出走与追寻的同构中实现自我与社会的新生。劳伦斯在作品中对出逃主题的关注其实正是其拯救追寻心理的体现。

劳伦斯认为知识、理性扼杀了肉体与激情,毁灭了人与自然宇宙的一体性,当人的生命本质失去了与宇宙意识的本源性联系,那么人就失去了活力,变成麻木的工具。他进一步认为理性罪恶的悲剧性在于:“我们断绝了内在的养分和更新自己的巨大源泉之间的联系,要知道这源泉就在这宇宙中永恒地流淌着。人类的生命力在走向死亡,就像一棵连根拔出地的大树,它的根悬在空中。我们必须重新把自己根植于宇宙之中。”[5]162对推崇自然人性的劳伦斯而言,当自然性自我融入社会的理性之网中,自然性自我就被社会性自我所异化,失去了内在的生命力和活力,走向虚无和死亡。因而,劳伦斯预言:“人类正在消亡,正在与其内心营养和更生的伟大源泉相隔离,与宇宙中永恒的流动的源泉相隔离。他像一根连根拔起的大树,树根朝天……”[6]374但劳伦斯并不绝望,而是以乐观的态度,怀着救世的情怀以“性爱”为疗救之途,寻找人类的新生。

因而,我们可以说在《恋爱中的女人》中,劳伦斯通过主人公的出走与追寻,表现了对社会性死亡和对自然性自我新生的追求,通过独立、完善的自然性自我的复活,探寻和谐的两性关系,通过性爱的复活,实现人类的拯救。

[1][英]劳伦斯.恋爱中的女人[M].李健,陈龙根,李平,译.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7.

[2]刘洪涛.荒原与拯救:现代主义语境中的劳伦斯小说[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3]冯季庆.在与死亡——读D.H.劳伦斯《恋爱中的女人》[J].阅读与欣赏,1995(5).

[4]伍厚恺.寻找彩虹的人——劳伦斯[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

[5][英]劳伦斯.性与美[M].黑马,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4.

[6]蒋炳贤.劳伦斯评论集[C].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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