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翻译过程特征的语用再探
2013-08-15李占喜
李占喜
(华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广州510642)
一、引言
笔者曾发表文章[1],从Gutt的关联翻译理论视角[2],探讨了翻译过程的特点。随着从事语用翻译研究的深入,发现该论文的研究理据存在一定缺陷,认为确有必要完善相关观点。本文拟以笔者提出的“翻译过程的关联—顺应研究路向”[3]作为理论框架,以文化意象的翻译过程为例证,尝试对文学翻译过程的主要特征作出进一步探索。
二、研究回顾
笔者从关联翻译理论的视角出发对翻译过程的特点进行了探讨,认为:翻译过程中译者的思维运作具有关联性、动态性和不确定性的特点;与作者的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没有任何关联的译文是失败的;作者传达的明示、原文认知语境、译者在大脑中对作者意图的认知处理、译者对译文读者认知语境的了解以及译者综合素质等的互动过程,使具有不确定性特点的翻译过程自始至终处于动态发展之中。
随着研究的深入,这一观点有必要进一步完善。首先,研究理据需要丰富和补充。关联理论主要是从听话人的角度,研究其如何理解说话人的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的,研究聚焦于话语的理解过程。因而,该理论可以为译者作为读者和研究者理解作者的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提供充分的理论支持。Gutt把关联理论移植到翻译研究中,并提出了关联翻译理论,要求:译者翻译时,根据原文话语的明示,作出语境假设,寻找关联,使译文释义性相似于作者的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与读者的期盼相吻合。该理论范式虽然对译者的思维运作具有强大的阐释力,但它不能充分描述译者作为作者、协调者、再创造者的具体译文语言使用(产出)过程。为了弥补这一缺陷,有必要借鉴顺应理论[4],因为该理论主要聚焦于从说话人的角度探讨其如何不断地作出语言选择,实现成功交际,它可以为译文话语的产出过程提供有力的理论支持。
其次,Gutt的翻译理论没有对文化缺损现象作出有力的阐释,这也许是由于英语、德语两种语言都具有古希腊文化、古罗马文化的历史渊源和文化背景。而中国的翻译研究者使用英汉独特文化意象方面的语料来套用关联翻译理论框架,则该研究范式不能对文化缺损现象作出阐释也不足为怪[5]。
第三,翻译特征“动态性”似乎没有必要单独列出,因为,我们研究聚焦的是翻译过程中译者的大脑信息处理机制如何运作,只要翻译过程一开始,他所从事的有意识的译文选择过程就会一直进行下去,直到他认为其译文选择能够传达出作者试图传达的语境(意境)效果。
三、研究理据
本文的研究理据是:笔者在语用学的关联理论[6]、顺应理论[4]、社会心理学理论[7-9]的基础上提出的“翻译过程的关联—顺应研究路向”[4]68-69。
在翻译过程中,译者站在原文作者和译文读者之间与其进行跨文化交际。在正确认知处理原文作者的交际意图之后,译者是以确保译文读者认知和谐的方式与他们进行交际的。译者调动其现有的认知资源并发挥其主体意识在原文认知语境中寻找最佳关联,以及在译语认知语境中以变异、协商、顺应的方式进行语言选择。在找到与原文作者交际意图相匹配的最佳关联之前,以及在作出合适的语言选择传达其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之前,译者的思维运作处于不确定的状态。译者找到最佳关联,以及他的语言选择满足了译文读者的审美期待和接受能力,这时译者的认知资源才会得到最佳配置。
在语篇释意交际过程中,译者与原文作者或原文话语进行的跨文化对话是一个寻找关联、明示推理的交际过程。该过程根据原文中的词汇信息、逻辑信息、百科信息和译者审美素质来完成。译者在原文话语中寻找关联,在大脑中构建语境假设并体味出相应的语境效果,从而充分理解原文作者试图传达的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在这一释意的过程中,译者会努力正确认知处理与原文作者交际意图相匹配的最佳关联。
语篇产出交际过程是一个译者动态顺应译文读者的交际过程。译者使用译文语言传达原文作者的意图,是一个不断进行语言选择的过程。该选择过程具有变异性、协商性和顺应性的特点。译者在语篇释意交际过程中得到的最佳关联的引导下,有意识地从译文话语构建成分的不同层面进行语言选择,在确保译文读者认知和谐的前提下,来传达原文作者的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或者对其信息意图进行操纵。同时,译者会从不同的心理角度顺应译文读者,换言之,在顺应的过程中,译者会考虑译文认知语境中的社会文化语境、语言语境,译者心理动机,以及译文读者的审美期待和接受能力等。
在翻译过程中,以读者和研究者身份阐释原文话语,作为作者的“替身”、再创造者、协调者产出译文文本时,译者会发挥其主观能动性。翻译过程中,译者的态度应该是:尽可能传达原文作者的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并在对作者信息意图进行操纵时必须以确保译文读者的认知和谐为前提。也就是说,当译文读者作为译文话语的能动接受者理解和欣赏原文作者的意图时,这些话语能够在其大脑中产生认知上的一致性。因而,译者的译文选择和语用翻译策略必须聚焦于传达原文作者的意图,并对原文作者信息意图进行操纵,让译文读者较容易地获得:(1)原文作者试图传达的语境效果;(2)译者为了迎合译文读者的审美期待和接受能力,对原文作者信息意图进行操纵性重构而传达的语境效果。简言之,译者的译文选择不应该让译文读者在阅读译文话语以及理解和欣赏原文作者的意图方面产生心理压力。
四、文学翻译过程的主要特征
笔者认为,文学翻译过程具有五大主要特征:关联性、不确定性、变异性、协商性和顺应性。
(一)关联性
在语篇释意交际过程中,译者寻找与作者的交际意图相匹配的最佳关联,是以关联性为取向的。在与作者心理互动的过程中,译者正确认知处理作者的强(弱)式交际、明示和暗含、文体风格和程序意义等,也总是遵循关联原则的。译者的认知和谐是在原文话语的词汇信息、逻辑信息、百科信息及其语境假设的基础上,寻找作者试图传达的最佳关联假设的过程中得到满足的。他的认知和谐是他作出译文选择使译文读者达到认知和谐的前提和基础。
在语篇产出交际过程中,在最佳关联的引导下,译者在译文话语构建成分的不同语言层面作出选择,以满足译文读者的认知和谐,传达作者的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或者对其信息意图进行操纵。除此之外,译者的语用翻译策略,以及对译文读者审美期待和接受能力的预测和评估,也是以关联性为取向的。任何与作者的交际意图没有关联的译文话语都是翻译中的败笔。即使受到政治规约、意识形态和审美观念的干涉,译者对作者信息意图的操纵,仍然与译文认知语境中的相关方面相关联。
在翻译过程中,一系列的翻译行为,诸如作出语境假设、在原文认知语境中寻找关联、付出推导努力获得作者试图传达的语境效果、对原文话语作出正确的阐释等等,都是通过最佳关联来实现的。译者寻找与作者的交际意图相匹配的最佳关联的动态过程,贯穿于翻译活动的始终。如果译者的语言选择与作者的信息意图、交际意图、原文认知语境、译文认知语境没有丝毫关联,那么,他的翻译行为就会导致硬译或者死译。
(二)不确定性
在语篇释意交际过程中,译者在找到与作者的交际意图相匹配的最佳关联之前,其思维运作处于不确定状态。他不确定的心理互动过程是由如下因素导致的:其一,作者以其写作能力和创作习惯产出原文话语,但译者翻译时常常按照自己的认知思维方式阐释这些话语。其二,就原文弱式交际(weak communication)[6]60话语而言,作者仅仅期望把读者的思维引往某一个方向;译者作为原文话语的潜在读者,是否能够按照作者的认知思维方式,正确认知处理这些话语,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他的推理能力。其三,作者所传达的暗含(implicatures)[6]199越弱,译者越不能确信他在译文语言选择中所提供的隐含性前提或隐含性结论,是否能够反映作者的思维内容[6]200;译者在自己的记忆中,提取相关的认知图式,要付出较多的推导努力,才能体味到作者试图传达的语境效果。其四,译者认知处理作者的交际意图,会受到有关原文和译文认知语境中双语言和双文化因素的制约和影响。所有这些将会导致语篇阐释过程中的不确定性。
在语篇产出交际过程中,译者为满足译文读者认知和谐,在译文认知语境中语言的不同层面作出合适的选择之前,其心理也处在不确定的状态。译文语言的协商性隐含着不同形式的不确定性。首先,在译者一方,其语言选择本身就存在着不确定性:在翻译过程中,一直受到思维上的考量与评估——其语言选择能否很好地传达作者的交际意图。其次,在读者一方,也存在着选择上的不确定性,即不论译者传达什么内容,都可以从许多方面进行阐释。其中一个原因是,译者的语言选择没有必要把一些选项从理解活动中排除出去。事实上,译者一旦作出选择,不论是在话语产出一方,还是在话语理解一方,仍然会存在着不确定的因素,而且这些选择的协商过程会永久性地进行下去。正因为如此,我们才真正体味到译文语言选择的动态性过程。
总之,整个翻译过程一直处在原文宏观语境、原文语言刺激、对译文语境关系的顺应、对译文语言结构关系的顺应、译者译介“异域文化”的心理动机以及译文读者的审美期待和接受能力等思维互动的过程中。
(三)变异性
在语篇释意交际过程中,译者正确认知处理作者的交际意图之后,译文语言的变异性特征能够使其享有更多的自由来进行语言选择、传达作者的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
在语篇产出交际过程中,这种变异性为译者的语言选择提供了一系列可供选择的可能性。在译文认知语境中对语言不同层面作出选择时,一旦译文不能够实现同一语言层面的对应时,译者就需要作出变异性的选择。同时,当译文话语不能使用与原文相同的语言风格来传达作者的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取得相似的意境效果时,译者可以考虑使用变异性的文体风格(交际线索),来再现原文的语言风格和写作特色。在译文读者阐释译文话语和欣赏作者意图时,这种变异性有利于弱化他们所付出的认知推导努力。另外,译者还需要为了满足译文读者的审美期待和接受能力,对语用翻译策略作出变异性的选择。
译者所有变异性的选择,必须以确保译文读者的认知和谐为前提。换言之,其语言选择使读者不用付出不必要的推导努力,便可以获得作者试图传达的语境(意境)效果;即使译者对作者的信息意图进行了操纵性重构,也必须确保译文读者能够认知处理译者要传达的语境效果,以便迎合目的语读者的审美期待和接受能力。
(四)协商性
在语篇释意交际过程中,译者正确认知处理与作者的交际意图相匹配的最佳关联,是一个译者与作者跨文化心理互动的过程,译者需要根据原文话语及其语境假设,协调出作者的交际意图。除此之外,原文话语中的交际线索能引导译者正确品味作者试图传达的文体特征。译者能否成功地找到这些交际线索,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其审美素质。当译者按照作者的认知思维方式,认知处理其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时,这一协商过程才会步入正确的思维轨道。
在语篇产出交际过程中,在最佳关联的引导下,译者以高度灵活的原则和语用翻译策略,有意识地作出相应的语言选择顺应译文读者。这种灵活性表明:译者必须考虑制约其最终语言选择的所有因素。在译文认知语境中对不同语言层面的选择,会受到译者心理因素的影响,即他需要考虑译文的社会文化语境、语言语境、译者心理动机、译文读者的审美期待和接受能力。译文语境关系和译文语言结构关系是相互顺应的,这是翻译过程中协商性的最好例证。译者对语用翻译策略的选择也隐含着协商性,因为需要预测所使用的翻译策略能否满足译文读者的认知和谐,能否有效地传达作者的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
(五)顺应性
在语篇产出交际过程中,译者在最佳关联的引导下,从一系列可供选择的可能范围内,作出协商性的语言选择,以确保译文读者认知和谐的方式,传达作者的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这一最佳关联假设将引导译者判断作者试图传达的语境假设是否在译文认知语境中存在。
如果存在,他可以使用直接性翻译策略传达作者的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这可能是译者与译文读者之间理想的翻译跨文化交际,因为一旦在中西方读者的大脑中存在着相同或者相似的认知图式,译文话语就能够较成功地满足读者的认知和谐。
如果作者试图传达的语境假设在译文认知语境中不存在,译者就不得不考虑将哪些语境关系(或语用因素)凸现出来,制约译文语言选择。同时,需要预测译文读者的审美期待和接受能力。然后在保持最佳关联的前提下,译者将考虑是否需要牺牲作者的信息意图,以传达作者的交际意图。这是妥协的翻译跨文化交际,仍然可以满足译文读者的认知和谐,使其体味到作者试图传达的意境(语境)效果。
如果受到政治规约、意识形态和审美观念的干涉,译者有时不得不妥协于译文认知语境中占主流的相关方面,这是被操纵的翻译跨文化交际现象。译者操纵作者的信息意图,以迎合译文读者的审美期待和接受能力。也就是说,译者的语言选择将不会使读者在心理上产生过多的压力,译文话语不会使读者付出不必要的推导努力来获得译者操纵性重构作者信息意图时试图传达的语境效果。
(六)翻译过程特征之间的关系
文学翻译过程具有的5个基本特征是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这些特征涉及到翻译活动的方方面面。
与作者的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没有任何关联性的译文话语必将成为败笔。没有基于关联性的顺应性,译者、作者和译文读者之间的跨文化交际将会很难实现。与关联性有关的变异性,为译者的语言选择提供了一系列现实的可供选择的可能性。协商性映射出翻译过程的动态性,因为译者不得不以高度灵活的方式,采取语用翻译策略,作出相应的语言选择,换句话来说,其语言选择,是在译文语境关系和译文语言结构关系之间相互顺应的过程中进行的。顺应性使译者在认知处理出与作者的交际意图相匹配的最佳关联后,再从一系列可供选择的译文语言范围内作出协商性的选择,来实现译文读者的认知和谐,达到与读者之间成功的跨文化交际。
总之,关联性、变异性、顺应性都指向不确定性,这五个特征之间的互动使整个翻译过程处于动态发展之中。译者的思维运作会一直持续到他认为其译文话语可以满足译文读者的认知和谐为止。这样,作者、译者和译文读者之间的跨文化交际才能有效地实现。
五、观点例证
下面,我们使用文化意象翻译来例证我们的观点:
(1)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杜甫:《登岳阳楼记》)
a.Not a word from family or friends.
Old and sick,on a solitary boat,
As the war rages on in the northern mountain passes,
Leaning from the balustrade,I cannot control my tears.
(张廷琛 &Wilson译①)
而在《后唐诗》(1965)的翻译中,Graham说他很不满意他对杜甫《登岳阳楼记》最后一行诗歌的翻译:
b.As I lean on the balcony my tears ream down.
经过反复考虑之后,他决定把该译文从书中删去,结果致使全诗译文没有发表,原因是他认为他的译文不能逼真地传达杜甫忧国忧民的感伤情怀。Graham虽然注意到原文话语和英语译文话语之间在诗歌意境方面存在的细微差异,但是,他好像不能够提供进一步的解释,因而,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理解问题,为什么杜甫的情感和眼泪在英语里显得很突兀?《现代汉语词典》[10]对“涕泗”解释为“涕,眼泪;泗,鼻涕”。事实上,“tears”不仅与“涕泗”有几乎相同的字面意义,而且两者表达的情感力量也难分上下。问题在于:Graham忽视了“凭轩”这个词的情感桥梁作用,这个独特的文化意象在汉语认知语境中承载着丰富的文化蕴含,具有广泛的互文性特征。
让我们看下面的互文性文本:
(2)闻君亦多感,何处倚栏杆?
(杜牧:《初春有感寄歙州邢员外》)
Likewise you’re sentimental,I hear;
But lean on balustrade,do you where?
(Hale译)
(3)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栏杆。
(李璟:《山花子》)
In the fine rain she dreams of faraway frontiers;
Out of her bower wafts cold sound of flute of jade.
She leans with much regret and many tears on bal ustrade.
(许渊冲译)
(4)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李煜:《虞美人》)
Don’t lean alone on railings and
Yearn for the boundless land
To bid farewell is easier than to meet again.
(许渊冲译)
(5)一晌凭栏人不见,鲛绡掩泪思量遍。
(冯延巳:《鹊踏枝》)
For long I lean on rails without seeing my dear;
I think of her still while I dry up tear on tear.
(许渊冲译)
(6)今何许,凭栏怀古,残柳参差舞。
(姜夔:《点绛唇》)
I long for a place
To lean on rails for reminiscences of the past.
Weeping willows are dancing in cold fierce.
(Frankel译)
(7)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范仲淹:《苏幕遮》)
Don’t lean alone on rails when the bright moon appears!
Wine in sad bowels would turn into nostalgic tears.
(许渊冲译)
(8)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岳飞:《满江红》)
Wrath set on end my hair;
I lean on rails where
I see the drizzling rain has ceased.
Raising my eyes
Towards the skies,
I heave long sighs,
My wrath not yet appeased.
(许渊冲译)
(9)秋山春雨闲吟处,倚遍江南寺寺楼。
(杜牧:《念昔游》)
In autumn hills and spring rain in the places where I idly sang,
I lolled against the pillars of every monastery in Chiang-nan.
(Graham译)
(10)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柳永:《凤栖梧》)
I lean alone on balcony in light,light breeze;
As far as the eyes sees,
On the horizon dark,parting grief grows unseen.
In fading sunlight rises smoke over grass green.
Who understands why mutely on the rails I lean?
(许渊冲译)
(11)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白居易:《长相思》)
My thought stretches endlessly,
My grief watches endlessly,
So thus my husband comes to me,
Alone on moon-lit balcony.
(许渊冲译)
“凭轩、凭栏、倚栏杆”,从语义上来讲,意思是“靠在栏杆上”,在西方认知语境中,该词语本身表达一种自然情感。不过,从引用的互文性文本中,我们可以看出“凭栏”与强烈的情感有着密切的联系,这为译者的译文选择提供了互文性语言语境,即:作者有某种强烈的感情或情绪要宣泄,或忧国忧民,或儿女情长,或孤愤难平。丰富的互文性使“凭(轩)栏”笼罩着情感的晕轮[11],很容易把中国读者带入某种情感氛围。就上面所讨论的杜甫诗歌最后一行而言,在“涕泗流”可能引起的强烈情感方面,“凭轩”起着不可或缺的桥梁作用。
让我们回过头来,从“翻译过程的关联—顺应研究路向”,反观一下Graham的译文选择过程:杜甫诗歌的宏观语境是:诗人登上岳阳楼,极目远望,乾坤在胸,神兴逸飞;可转眼回到现实——“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再想到“戎马关山北”,不觉黯然神伤。从心旷神怡、黯然神伤到“涕泗流”这一感情高潮,“凭轩”担当了不可或缺的桥梁作用,这样,诗人的情感自然地走向了高潮。然而,对于西方读者而言,他们没有这一中国特色的互文性语言语境,情感链条就这样断了,“凭轩”也就不可能把西方读者带进情感的晕轮,因而,译文话语就不能为原文话语试图传达的情感高潮起到铺垫的作用。除此之外,(1)a和(1)b好像不能在译文读者脑海里,产生像汉语读者那样有关“凭轩”的认知图式,这就是为什么“tears”在英语里显得突兀的真正原因。
在语篇释意交际过程中,阐释“凭轩涕泗流”时,Graham在与作者杜甫的跨文化心理互动中,解读出了作者的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在找到最佳关联c之前,Graham可能作出过一系列的语境假设:
a.Tu Fu leans on the balcony with tears streaming down;
b.Tu Fu leans on the balcony,looking into the far distance with tears streaming down;
c.Tu Fu leans on the balcony with tears streaming down when greatly concerned about his country and people and realizing that he cannot put his political viewpoints into practice.
Graham从西方认知语境中调出“tears”和“lean on the balcony”,不用花费太多的推导努力,便可以得到语境效果。这一个过程是以关联性为取向的,并且处于不确定的状态。译者过程中不确定的心理互动,可能是由于他对中国这一独特的文化意象不太了解,且没有按照杜甫的认知思维方式去阐释原文所导致的。Graham需要在作者的意图及其语境假设和汉语“凭轩”的互文性语言语境的基础上,协调出与作者的交际意图相匹配的最佳关联c。然后,在语篇产出交际过程中,这一最佳关联假设将引导译者在西方认知语境中作出语言选择。他采用的直接性翻译策略和对译文读者认知能力、审美期待和接受能力的判断,也是以关联性为取向的。
从上面引用的互文性文本的译文话语中,我们可以看出英语语言具有一系列的语言选项,供译者进行选择,来传达作者的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
a.lean on(the)balustrade;
b.lean on railings;lean on rails;
c.on the rails(railings)I lean;
d.on the railings I lean;
e.and lolled against the pillars of…
这种丰富的变异性使译者有必要协商出合适的译文语言,传达作者的交际意图。张廷琛等的译文话语 (1)a“leaning from the balustrade”与 Graham的译文话语(1)b“as I lean on the balcony”反映出,两位译者以高度灵活的方式采用了语用翻译策略。在最佳关联的引导下,译者需要协调出合适的英语语言,同时要考虑原文的宏观语境、互文性语言语境和诗歌对韵律的限制等。
在协商的过程中,译者一方的语言选择存在着不确定性。不论译文选择能否很好地传达作者的交际意图,Graham都必须进行连续不断的译文语言选择。实际上,他的语言选择好像不能在西方读者身上,产生中国读者感受到的语境效果。这样,译文读者一方的理解也存在着不确定性,很难通过阅读译文话语正确认知处理“凭轩”这个独特汉语文化意象所承载的作者的交际意图。
张廷琛等和Graham作出的语言选择顺应了英美读者,这是出于他们把汉语文化意象传达到西方认知语境的心理动机以及对互文性语言语境予以再现的考虑。这说明,英语语言使译者能够从一系列可供选择的语言范围,作出协商性的语言选择,以确保译文读者的认知和谐。但是,令人遗憾的是,译文读者好像不能够获得作者杜甫试图传达的意境效果。
就此例而言,我们想强调一点:译者采用直接性翻译策略给出译文时,还需要增加解释或者添加脚注,这样才能更好地传达作者的交际意图。这些变异性的语用翻译策略,可以弥补因英语诗歌对节奏和韵律的要求而可能导致的文化亏损现象。
六、小结
本文对笔者过往关于翻译过程特点的研究进行了反思性回顾,指出这方面的研究有待完善,提出在“翻译过程的关联—顺应研究路向”的理论框架内,对文学翻译的动态过程进行了进一步研究,认为:文学翻译过程具有五个主要特征——关联性、不确定性、变异性、协商性和顺应性;这些特征贯穿于翻译过程的始终,并且相互联系和相互依存;它们之间的互动使整个翻译过程处于动态发展之中。
注释:
①文中例(1)—(11)原文及译文出自以下书籍:《唐诗一百首》,张廷琛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年;《中国古诗词六百首(汉英对照)》,许渊冲编译,北京:新世界出版社,1994年;《唐宋词一百五十首(中英文对照)》,许渊冲编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唐诗三百首新译》,许渊冲编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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