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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胡耀邦

2013-08-15于光远

领导文萃 2013年17期
关键词:于光远政治局马克思主义者

于光远

1987年1月胡耀邦出席了专为对他进行批评的党组织生活会、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发出了公报。公报里说,会议对胡耀邦“进行了严肃的同志式的批评”,同时,批准了胡耀邦辞去总书记职务的请求,保留他政治局委员、政治局常委的职务。

在这个会议之后,胡耀邦就不再在公开场合露面。1987年召开的党的第十三次代表大会,他参加了。在这个大会和会后的一中全会上,胡耀邦再次被代表们选举为中央委员和中央政治局委员,成了政治局中唯一不担任具体工作的委员。

批评胡耀邦的生活会开过两个月后的1987年3月中旬起,中顾委也举行了批评我的生活会。一共开了九个半天。在会议上我对自己的情况做了说明,澄清对我的不实之词。

到1988年春天,我认为到了应该去拜望我的朋友胡耀邦的时候了。这时胡耀邦住在305医院。

一年多不见,他比以前苍老了一些,也清瘦了不少。可是他的精神像过去一样好,观点还是很鲜明,态度很爽朗,思想很开阔。然而我总觉得他有一种受压抑的情绪。我希望他生活过得愉快一些,劝他不要把自己的活动限制在北京。

现在他的情况是无事忙,无事愁。他说过对自己的事情的基本态度是12个字:“尊重新的领导,维护党的团结。”个人的事情暂时只好放在一边,不多考虑。他对我说:“张凯(于光远的研究生——编者注)不久前来医院看过我,批评我不该大包大揽,做违心的检讨,而表扬了你在生活会上的态度。张凯这个小伙子,他还对我说你是值得交的朋友。”我说,我赞同你的12个字的立场。我说,还历史本来面目是早晚的事,不要着急。这一次我们谈的都是肺腑之言。在我得知他在生活会上的表现之后,我也确实反复思索过。

在那一天的谈话中,胡耀邦还告诉我,生活会后他还收到一些群众来信,对他很热情,同情他,关心他。也有些老朋友写来了热情关心他的信,可是他决定一封也不答复。

又过了一个月,胡德平送来一封信,信封上有胡耀邦用毛笔写的几个字:“德平或安黎转于光远同志。只有一张纸,别无他文。如于不在家,可暂不送。八日于天津。”信未封口,抽出来一看,上面写的原来是一首词,前面写了“戏赠于光远同志,调寄渔家傲”。词很短,是这样几句:

科学真理真难求,你添醋来我加油,论战也带核弹头。核弹头,你算学术第几流?

是非面前争自由,你骑马来我牵牛,甜酸苦涩任去留。任去留,浊酒一杯信天游。

词意一看也就明白。他对有些事情有牢骚,不过讲得还比较含蓄。他既然是戏赠给我,我也就不去深究这首词的含意,不去琢磨他写这首词时心里想的都是哪些事,那时他有哪些甜酸苦涩又怎样牵着牛和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争自由了。我信奉“喜喜”哲学,我希望耀邦在当时的处境下尽可能过得快乐些。看到他写的这首词有一定程度的游戏之意,我想他写时的心情总还是可以的,也就放心了不少。

两个月后1988年11月下旬,刘少奇思想学术讨论会在长沙举行。我应邀参加,提交给大会一篇题为《“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的历史命运》的论文,并带去拙作《“新民主主义社会论”到“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论”》一书的目录。

我到长沙住在“蓉园”。9月收到胡耀邦从天津寄来的词之后,我一直不知道他的行踪。一到蓉园,接待我的湖南的同志就告诉我,胡耀邦正在长沙,而且就住在“九所”。九所和蓉园其实在一个大院子内,他们告诉我,胡耀邦已经来了好几天了,身体也还可以。知道胡耀邦就住在邻近,我电话都没有打,就找人领着直奔九所。耀邦意外地见到我,非常高兴。那时他正好没有客人,耀邦、绩伟和我三人就谈了起来。我看到他的气色比5月间在305医院时有了改善,看来到外地走走有好处。我告诉他接到他的“戏赠”,我俩笑了一通(也许可以说是苦笑)。我拿出我带去的那篇论文和那个“目录”,说有空希望他看看,希望他提提意见。我们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阵子。由于当天晚上湖南省委负责会议工作的同志要到蓉园和我见面,不能久留,谈了一个多小时就分手了。没有想到这一分手,竟成永别!我没有想到我留在他那儿的近两万字的文章他很快就看完了。他从九所打了个很长的电话给我。他说对我的那篇论文他提不出意见,认为写得不错,在学术讨论会上可以就这么讲。对我的目录,他说最好能够看到那本书。我从来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以后也没有打过电话,这是我和他本人唯一的一次通话,也是我最后听到胡耀邦的声音。

胡耀邦是1989年4月15日早晨7时53分逝世的。20分钟后,我从胡绩伟那儿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就立刻动身前去会计司25号吊唁。那天我到得很早,但不是最早的。签名时见到我的熟人胡绩伟、李昌、朱厚泽等已经先我来过了。由于吊唁者络绎不绝,我只能向他的遗像鞠了躬,离开那个小房子返回家里。

回家以后,我一直在沉痛中,也一直在沉思中。

我和胡耀邦几十年前——将近五十年前都是做青年工作的,真正和他交上朋友是在“批邓”后——1975年到1976年。我们一块儿反对江青,一块儿在“批邓”中受批挨斗。在唐山大地震期间,我到他家中,他概括了我们的友谊,叫“难兄难弟”。第二次,1987年初我们又是一种难兄难弟的友谊。在他下台后,我给他讲了这么几句话:人与人间的关系,可以是同志而非朋友或是朋友而非同志。两人在一个党组织内,彼此有交谊的愿望,才能够是同志又是朋友。我和他是同志加朋友或朋友加同志的关系。我珍视这种同志加朋友的友谊。我觉得真正的同志加朋友的关系应该是真诚的。他的逝世我深深悲痛。

说实在的,我对“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这样的称号,本来就没有兴趣。那时我替胡耀邦争“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只是与有些人一比不服气。既然上面不同意这么写,我也就算了。我对中共中央悼词中说的“胡耀邦同志作为马克思主义者,他的一生是光辉的”这样的评语也认为可以满意了,不再去计较“伟大”不“伟大”这样的字眼。本来对一个历史人物的评价就应该概括事实说话,才有确切的具体的含义。对一个历史人物的评价是一个科学工作,而历史科学的责任,就是要对具体的历史事件作具体的分析。这样做出的结论、做出的判断,才能经得起历史的检验。我说过真理是慢性子的巨人,总是会战胜虚假。不符合实际的东西再神气活现,总是站不住的。

胡耀邦就是胡耀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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