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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中的老道外

2013-08-15

黑龙江史志 2013年8期
关键词:老道靖宇幌子

任 毅

(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 黑龙江 哈尔滨 150018)

每一座城市都有一个迷,对于生活在城市的人来说,尽管生活在城市,却也对那个“谜”既无知又神往。老道外就是哈尔滨“谜”一样的存在,等待有缘人层层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沉默的铁桥

你愿意和我一同前行么?从防洪纪念塔往青年宫方向前进,不远处你会见到一座黑黝黝的铁桥。那是老江桥,原本是松花江滨州铁路桥,“老江桥”是哈尔滨人中流传的爱称,寄托着哈尔滨人对过往历史的怀念,也依托着无数过往移民对这片“处女地”的希冀。同时,老江桥将道里与道外分割开来,老江桥向中央大街(当时还称之为中国大街)一侧称之为里侧,故而,这一侧叫道里。而另一侧,与之对应称之为“外”,在铁道之外的地方称之为“道外”。

老江桥,是一个分界线,道里与道外、洋人与国人、繁华与昏暗都泾渭分明。道里道外,仅仅一桥之隔,却呈现出不同风格。道里这一侧,由于俄罗斯、白俄罗斯、犹太等欧洲移民的迁入,变得洋气和繁华;另一侧,道外,由于山东、河北、河南、山西、安徽等关外的移民迁入,变得拥挤和热闹。时至今日,这样的“缝隙”似乎仍旧没有弥合的现象。甚至对于像我这样生活在哈尔滨的“80后”来说,道里是可以拿出来炫耀的门面;而道外,是一块想丢却总也丢不掉的遮羞布。

同时,这座有19个孔、全长1000余米的老江桥也是哈尔滨历史的见证者,既辉煌又黑暗。辉煌如1900年5月4日老江桥的隆重开工。它凝结着俄国工程师阿列克谢罗夫的智慧,更凝聚着数百中国劳工的辛劳的汗水。记得外公说过,当年大桥的落成,整个城市甚至东北都在沸腾着,欢呼着。辉煌下的黑暗如姚锡九,是哈埠当时臭名昭著的恶霸,也是江桥工程的黑把头。他贪婪地压榨“劳工”,像吸血鬼一样吸干每一名劳工的体力和工钱。甚至为在桥墩工程即将竣工的瞬间,下令把水下“沉箱”的排水管全部抽出,将从事水下作业的近百名劳工全部淹死。因果报应,随着1946年哈尔滨成为全中国第一个解放的大城市。哈尔滨人民政府对姚锡九等恶霸进行全市的公审大会,宣判姚锡九等人的死刑。子弹打出了哈尔滨人对社会公平正义的希望,枪声更是终结了一个黑暗的时代。而老江桥依旧默默的卧在松花江上,缅怀昔日的辉煌、注视当下的人们、窃想着自己的将来——孤独终老。

希望的关外

我们顺着老江桥向景阳街走去,直至景阳街的终点,这一段在百余年前是修建老江桥的劳工们居住的地方,也是许多“闯关东”汉子们挥汗的地方,更是受恶霸姚锡九欺压最深的地方。现如今,这一段的堤岸已经和道里的别无二致,现代化的楼盘也建得有声有色。2008年,随着张新建导演的电视剧《闯关东》的拍摄,那段清末民初的“移民潮”渐渐被人熟知,也唤起了东北、华北、甚至华中地区对那段激情又艰辛的历史的怀念。

雕塑“闯关东”伫立在景阳街终点的广场前,描绘的是这样的景象:闯关东的汉子和他的妻子幸福的推着小推车,似乎在不远处就是他们期盼已久的地方,而他们的两个孩子,一个带着行李开心地坐在推车上,另一个则和他们家的狗一起,跑在推车不远的前方,脸上依旧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可以想象对于闯关东的人来说,哈尔滨或着傅家甸,不仅仅是一个目的地,更是一片充满希望和机遇的地方。而现实终归是残酷,闯关东的汉子的小推车上坐着的是裹着小脚的女人,以及途径山海关所剩寥寥的行李。甚至闯关东的道路上有满面皱纹的老人,有还在吃奶的孩子,以及瘦的皮包骨头的土狗。他们从苦难中逃离,希冀着逃离苦难。他们向往着安定的生活,而生活在此将他们欺骗。他们的脸上似乎洋溢着看到希望的喜悦,终不知这希望和喜悦来的太短太浅,稍纵即逝。生活或者现实,让他们在这里停留、生活和死去;让他们也在这里学会坚强、隐忍甚至放弃。久而久之,老道外形成了与众不同的文化区域:一种基于社会中下层的劳苦大众的生活方式,多种地域文化相互交织,五行八作盛行,帮派林立,虽在生活中挣扎,却总不放弃、不肯妥协,对于一些事物(尤其是“吃”)有着自己独特的固执的“讲究”,甚至略显得排外。

关外的傅家甸究竟是流淌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还是另一种形态的人间炼狱。我们后人不好揣测,因为有一些人在这里重新获得了神明的眷顾,更有另一群人也在这里再次被神明所遗弃。总之,闯关东的人们和他们的子孙一个世纪以来居住在这里,在苦难中生存下来并能在苦难中继续繁衍才是最大的希望吧。

百年的口味

对于生活在“傅家甸”以外的我们,老道外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无论是这里的建筑还是食物,甚至每家老店门前略有褪色幌子,都无比的新鲜。其实“幌子”,在老道外并不新鲜。“幌”原指窗帘、帷慢,正所谓“以帛明窗”。古时酒店用布旗招徕顾客,酒旗也称“幌子”。“闯关东”的外来移民从关内带来的不仅是自己老家那难忘的味道,更带来了“挂幌子”这样的形式。

在老道外人眼中,“幌子”不仅仅是一种招牌,更是一种对吃饭地方的分级。挂一个幌子,叫“小吃”。有啥吃啥,比如北头道街的红江包子铺,北六道街的(扒肉一条街)的小二、李家、德昌、老任、张飞等店。食物种类相对单一,口味好环境差,这是最低档的。挂两个幌子,叫“馆子”。有啥做啥,东来顺、六合顺等有特色又有风味的店都是两个幌子,所有菜品都是给你现做。挂三个幌子,叫“饭店”吃啥有啥,只要菜谱上有,随意点菜。挂四个幌子,就是正儿八经的“大饭店”了。必须“点啥有啥”,过去在东北敢挂四个幌子不仅是一份勇气,更是一份诚信。好事之人会经常“光顾”,点出一些“突兀”的“美食”。如果店家做不出来,就要摘掉幌子,砸了招牌。电视剧《闯关东》里也有这样类似的情节:朱开山的山东菜馆开业的第一天,潘老大就以“爆炒活鸡”摘了山东菜馆的幌子,引得街上的山东人对朱开山大失所望。这就是老道外,由于关内移民大量的迁徙,带来了无数经典的美味;又因社会中下层民众的生活现实所迫,饭店的规格和价格都不高,一个幌子最多,两个幌子其次。着实形成了“物美价廉”的老道外美食的风格。

时至今日,老道外依旧流传着许许多多的百年老店,流传着各式各样的美味,纵使门前的幌子不再光鲜亮丽,店内的口味也是经过百年沉淀的经典。无论是哈尔滨人,还是来去匆匆的外地“老饕”,老道外就在那里,等着你去细细品尝。无论是4元2一斤的“光头”,还是百年经典的“老鼎丰”;无论是味道好环境差的一个幌的包子铺、骨棒店、扒肉馆和砂锅居,还是像“正阳楼”、“老仁义”这样既有风味又注重历史的老字号们。老道外都能令你大饱口福,君不见张飞扒肉门口总是有豪车停泊?正如许多在北山酒馆拼桌吃酒的客人们说的那样——“老道外是养活穷人的地方。”或许卑微却不失温馨,正是老道外饭馆一家旺过一家的缘由吧,这里养活的不仅仅是人,更是一份众生平等的精神。

传奇的街道

随我漫步在景阳街。路过红光馄饨馆,一转身,便是靖宇街。和哈尔滨许多街道一样,靖宇街是改名之后的叫法。年轻的哈尔滨人也许并不知道,靖宇街的前身“正阳大街”是哈尔滨最早的大街。早在113年前,这里便已经形成了由傅家甸西门脸至十四道街为中轴的街道雏形。一条街,便是一段历史,而这条十米宽的靖宇街也诉说着“傅家店”的兴衰。清光绪16年以前,这里是沼泽遍地、小河纵横交的一块沉睡的净土。直到十九世纪末,傅连山、傅海山两兄弟来此地,在正阳街与南十道街处建房落户,行医卖药,傅家店的外乡人才逐渐多了起来,并形成了以正阳大街为中心的商业区域。靖宇街上,有人谱写白手起家的奋斗史,有人唱出了浪漫的爱情歌谣。

如果说老江桥是道里道外的分界线,那么靖宇街也将老道外分界限。以靖宇街为中轴,靠近松花江畔的一侧为北,另一侧为南。但无论哪一侧,靖宇街上从来不缺少熙熙攘攘的人群,也不缺少独树一帜的老房子,更不缺少有口皆碑的老铺。比如“老鼎丰”,它是老哈尔滨人关于点心的共同记忆。它坐落于靖宇街和南三道街口,1911年为了逃避战乱而闯关东的绍兴人王阿大、许新亭来到傅家甸寻求新的生活,他们用从绍兴老家带来的手艺在傅家甸谋生。一面卖南味干鲜食品,一面自制自销南味点心。从那时起,哈尔滨人就再也离不开老鼎丰那自然醇厚、又饱含人情味的味道了。一百年来,从“老鼎丰南味货栈”到“哈尔滨老鼎丰食品有限公司”,老鼎丰已经内化、融入哈尔滨人的味蕾和血液,也和哈尔滨一道不断成长、壮大、生生不息。

和“老鼎丰”现状截然不同的是“同记”。同记商店在市场化的大潮中逐渐的迷失,很难恢复到昔日的鼎盛,而祖父一辈的人说的“没逛过同记就不算到过哈尔滨。”现在看来,也仅仅是记忆。1903年,河北人武百祥,在傅家甸一条热闹大街南大街(即南头道街)上开设一家小杂货铺,名为“仝记”,之后更名为“同记”。这便是同记的前身,十几年的苦心经营。怀揣商业梦想的武百祥在傅家甸北大街购买了一处街基,开始建筑哈尔滨最新型的四层大楼,取名“大罗新环球货店”。“同记大罗新”的开张开启了哈尔滨甚至全东北商业繁华的序幕。只可惜,不到百年,同记就因股份制的改革、大量贷款和经营不善走向没落;更在转型、竞争、探索之中彻底迷失了方向,风光不再。

走到靖宇街168号。现在的玛克威商厦,其前身是“东兴顺旅馆”。1933年的这里见证了哈尔滨历史上第一次大洪水,也见证了萧红和萧军的第一次牵手。任时光荏苒,玛克威商厦二楼的一间狭小的房间还是作为“萧红纪念陈列室”保存了下来,尽管陈列着萧红过往的文学作品、展示着萧红的生平、以及萧红在“东兴顺旅馆”的落难,可是参观过后总是觉得缺了些什么。究竟缺了些什么?走出玛克威商厦,我顿时明白了。缺的是情,缺的是景。1933年的夏季,哈尔滨暴雨成灾,松花江决堤,洪水呼啸的蔓延到市区。萧军来到东兴顺旅店,在萧红的房间下呼喊着她的名字,萧红勇敢的回应着,不顾身孕的她从狭长的窗台跳下。从此,便与萧军牵手,开始了新的生活。倘若那时那景能在此时此地再次上演,又是何等的浪漫与激情?爱情超越时空,永久的铭刻在靖宇街168号二楼的那个窗台。

靖宇街自西向东蔓延,每一块砖、每一寸土都见证者哈尔滨昔日的繁华,也都目睹了哈尔滨近二十年来的没落。每一个建筑物无论折中主义风格还是中华巴洛克式,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每一家老店无论亨得利、还是东祥金店也都有着属于自己的记忆。将每一个故事,每一段记忆,每一个传奇相互编织在一起方能编出属于老哈尔滨人的“老哈情结”。

遗忘的桃花

“桃花巷”,对于老哈尔滨人来说,这是一条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而对像我这一代的年轻哈尔滨人来说,或许永远都是个迷。她也许是哈尔滨唯一一条过去存在,而现如今名字不在,即便面目全非,但却依然扎根在老哈尔滨人的记忆里久久挥之不去的一条街。这条街是悲情,是寂寞。从清末民初到解放前,这里因烟花柳巷闻名,和那些林立的商铺一道构成哈尔滨近代历史上道外最为繁华的地带。洋人、土匪、官兵、土豪、乡霸在这里为所欲为、纵情欢笑;流氓、流民、妓女、车夫、店家在这里为了生计苟延残喘着、强作欢颜。尽管“桃花巷”周围折中主义、中华巴洛克式的外墙已经随着岁月的洗礼,日渐斑驳;依稀之中,似乎能听到一些声音,轻轻地、轻轻地。那是叫卖的店家;那是熙攘的人群;那是烟花之地的男欢女爱与纵情声色;那更是承受苦难的大众的深沉的呐喊和无力的叹息。

你或许不相信,在我有限的造访老道外的次数中,几乎从未认认真真的寻觅过这条巷子。我情愿让她活在我的想象之中,也不愿仔仔细细的观察她憔悴的容颜。仅有一次,我在一个街口驻足了近三分钟,听着风声,看着墙垣,陷入想象。市井吵闹,回过神来,你,或许是我,不过是站在南勋街的某一个角落。她的曾经与我无关,她的现在亦与我无关。或许过去的“桃花巷”相信的金钱、名声、地位更胜过良心;可时过境迁,“桃花巷”比任何人都更有良心的记得这座新兴城市的兴盛与衰败,以及无数如烟花一般生命在这里璀璨过、沉浮过和逝去过。“桃花巷”是遗忘了的,更是忘不了的。纵使拉过的洋车变成电动的“港田”,只要见到卖着布老虎的阿婆和沿街叫卖冰糖葫芦的阿伯,便知道,桃花巷就在不远处。

情归老道外

这便是老道外,“闯关东”的目的地。我很难用什么语言来定义这个地方。有人痴迷它,有人惧怕它;有人说这里是道德的地狱,也有人说这里是受苦难者的天堂。事实上,它曾经养活天南海北逃难的人群,而它如今依旧无私地哺育这些移民的后裔;它承载着太多人的希望,也目睹了更多人的绝望;它见证过浪漫爱情的美好,也见证过白手起家的传奇;欢喜与忧伤在这里没日没夜的上演,苦难似乎永远是这里的生活常态,可这里的居民却有着属于自己的乐观。就好比老道外的建筑,走到里面,你会发现会有因岁月而斑驳的污渍,更有倔强生长的绿色藤蔓。纵使周围肮脏、凌乱、狭小,都不妨碍这里的人和所有的人一样抬头看看天,无论是阴还是晴。

对于生活在现代都市的我们来说,老道外是哈尔滨人不愿直视却又不得不视的存在。老道外是个谜,老道外更是一部从未落幕的戏剧,这里从不缺少角色,因为每一个人都扮演着各自的角色;亦从未缺少剧本,因为这里总有数也数不完的故事。故事中的老道外,依旧伫立在那里,宠辱不惊;故事中的我们,则渐渐长大,学会和这城市一起书写我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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