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明代吉安庶民的老年生活类型——基于24篇出土墓志的分析
2013-08-15朱一华
杨 扬 朱一华
社会史学者常建华近些年致力于推动日常生活史的研究,[1]笔者希望与其对话,曾选择出土墓志所记明代吉安老年庶民的遗言进行研究讨论其日常生活瞬间。[2]而本文则关注庶民成为老年人之后的日常生活常态,并用类型学方法对庶民的老年生活进行划分。
一、平淡无奇型(墓主按寿命高低排序,笔者分析用“按”表示,以下类型皆同)
刘集,“晚年谢绝世故,日偕教授思庵公诸白发,诗酒为欢。”[3]406蒋母萧氏,“晚年,诸子若孙只服其教,而敬养务至,岿然其接盛福人也。”[3]233彭尧,“年方六十,即命诸子各综家务,以观其树立。所以取乐乎余年者,无所不用。”[3]178刘苒,“晚岁尽世务,不挂胸臆,人高其识。”[3]195赵治,“晚年心事益慰,不意仙游之促,而长逝不作矣。”[3]256尹魁,“弘治十有八年,宪当应贡,适值朝廷诏许归老,孺人欣对宪曰:‘吾与汝年相若,正宜休息,亦得以享夫妻之乐,何必拘于功名也。’既后,孺人思以人事繁脞,遂以家业敕断,令诸子各别馔焉,使吾夫妻得享余年之庆,又何必仆仆于烦劳也。”[3]243罗氏,“晚岁幸无事。”[3]13-14
按:庶民多是凡人,平安无事是最大福气,墓志撰者用“幸”形容“无事”也是此意。笔者推测平谈无奇应是最普遍类型,《庐陵古碑录》中没有明确老年生活内容记载的墓主多应属此类型。
二、悠游山水型
彭端一,“迨周甲子,叹曰:‘凡人愿望不可过远礼六十,而岁制维其时矣。矧吾二子亦颇闲家,奈何日扰扰为。’乃豫治诸送终具,而委家目于子。日与鹤发兄弟角巾野服,优游余龄。桑榆日霁,松菊风清,昂首伸眉,潇然有出世外之趣。”[3]163黄任,“及其老也,惟徜徉山水,饮酒咏诗而已,一切世态不事为,人谓其有三代遗风。”[3]306傅仰汉,“晚岁优游泉石,角巾藜杖,青山白云,珍鲑修随,怡愉安享。”[3]177刘峻机,“晚年,恣傲林泉烟霞间,依稀若无怀苍天之民。”[3]144
按:老年庶民喜欢四处畅游,直接说明其心情愉悦,间接说明其身体康健。
三、闲居幽宅型
欧阳绍坤,“公闭门谢事,独坐一室,日‘惟养生颐性。’自是,足不履外户者三十馀年。有叩而问之者,即轩冕贵人,不轻见焉,而子姓中非其人,亦罕被其容者。人望之,有仙风云。”[3]46萧严,“其因事式谷,从此颖脱,沿溪别构,曰‘一乐’,朝夕亲适鱼鸟,朋从觞,剧谈桑麻,忻忻如也。”[3]174刘讷,“盛时,公年未艾,自常情观之,急流中孰能勇退哉?公幡然曰:‘天地间财利谁能尽之?吾平生江湖,荷天休矣!只有□以承之,遂确然有济河焚舟之计,视怀禄不逮者为,何如□□家乐田园□。”别室于□上,与余为邻,肃整典刑,以训后人,远迩爱慕。于是,从子师泉、两峰、南所、吾南,推公为乡约之长,主盟一二祀。平心率物,雅俗坐镇。既,曰‘非吾事也。’遂引疾杜门,虽家族子姓穷年罕得见其貌宇,如是者复十数年,虽塞耳目,其形藏可知矣。”[3]307-308
按:闲居幽宅者有的是为了修身养性避免家务烦扰,有的是为了摆脱乡约之类基层政务的束缚 (常建华认为嘉靖以后江西的乡约盛行于吉安府,[4]235-241刘讷是安福人,老年生活时段为嘉靖末年至万历初年,其被推为乡约之长(未担任)证实了常建华的论断)。
四、辛苦劳累型
朱淑娩,“寡居三十余年,冰蘖辛甘备尝其味。”[3]289曾氏,“孀居三十载,苦态万状。”[3]417萧氏,“寻,董区役三年,凡百役有关于内者,悉亲执之。劳或不堪,辄自叹曰:‘胡老而不逝,任此劳耶?’予尝慰之曰:‘士之大节,忠孝而已。吾与汝,既不得尽孝执亲丧葬之以时,又弗克尽忠以供上役,天地间一罪人耳!劳可少逸,役何少停?宜其勉之。’孺亦顺从事。不意今正德戊寅,役事将终,三月念五日忽婴疾不起。”[3]148
按:以上三位墓主都是女性,两位是丧夫后未再改嫁者,贞洁气很浓,是否载入方志中的节妇篇待考;一位似乎和丈夫一起承担了粮长的劳役,时间从正德十一年至十三年(1516-1518年)。梁方仲认为正德以后粮长演变为对百姓的祸害,萧氏“劳或不堪”和其观点吻合。[5]126-145
五、谨遵礼教型
罗君,“岁逾八望九,尤恸早失怙恃,建斋醮,躬献奠,尽诚追远。”[3]238萧严,“正轩甫百岁,事之愈谨。及大故,君年且七十矣,犹执丧不减礼。友爱诸弟,欢洽至白首,无少见颜色。其宾致豪贤益恭,退而教子姓,曰:‘是高名良子弟。吾滋敬爱之,令他人等爱汝辈。’斯愉快老人耳也。则又喜珍贮古今名篇籍,时览观之。选言会意以诫诸子姓曰:‘是汝辈宜诵籍,违则速戾,非老人所愿见也。’”[3]174刘君,“终其身,不纵放靡丽,不嗜酒,不嬉游,不偕□人子□,胶漆尺寸,守大父语无弃越。”[3]414刘公谨,“君自幼至耄,耻事华绮,孝友靡亏,食必思亲,积必让弟。子孙,驭僮仆,勉务耕读,□□□□其详遗训。”[3]158颜“会丧哀毁,葬祭一循文公礼。浮屠缁黄之辈,悉屏绝不用,乡邻亦有化之者。兄弟四人,友悌深至,不闻叱咤声,终其身。”[3]146
按:以上墓主多是受儒家思想影响很深的读书人,特别强调孝悌,有人甚至对佛教有特别排斥的态度,其中罗君、刘公谨、刘君因谨遵礼教还受到下述官府礼遇。
六、官府礼遇型
萧穆,“岁乡饮,郡守礼致宾席,辞不赴。年八十,始以优老诏受冠带。”[3]150罗君,“成化丁未夏,先皇帝推亲亲之典,覃恩天下。诏凡民年八十、众所敬服者,有司予冠带兼粟帛。时余同里明远罗君与焉,荣且乐也……邑候举乡饮,辞不赴。”[3]237刘君,“晚年,郡太守张、邑太父陆旌录善士,求入□□学师。方与冯兴潘佥议举君以进,君闻之,辄毅然辞,若弗敢当。”[3]414彭端一,“年跻七帙,郡守南桥李公知其隐德,值乡饮酒礼,前期致书迓之,登于宾筵,将以风世也。”[3]163-164刘晚年浩风动士林。郡侯袁公、周公相继聘饮,君固辞,曰:‘吾既不能有为,而何乐此?’竟聘不出。”[3]185刘公谨,“辛卯岁,七跻八袠,郡县廉钦厥贤,太守、几川杨公敦请宾饮,固谢辞弗赴。乃举圣明,优齿诏典,锡以荐绅冠服,仍固谢辞。”[3]158傅仰汉,“郡邑屡加以冠服而不受。”[3]177
按:老年庶民受到官府礼遇的具体形式多为受邀乡饮酒礼(关于此制度的详细论述,可参见常建华[6]341-343和邱仲麟[7]1-79),虽然许多人多次辞谢,但从反面说明了官府对他们的重视程度,反映其老人身份有政治化的趋势。
七、热心著述型
周增,“年既耄,犹不释卷,愈留心注述,集平日所注古今史并所撰论断,与碑铭、序记、诗赋类成数帙,名曰《龙溪私录》,欲图梓之,以为家乘。”[3]305
按:此种类型多是读书人所为,在老年庶民中不常见。
综上所述,笔者发现明代吉安庶民的老年生活呈现多样性和时代性两个特征。多样性表现在,一是不同庶民的老年生活类型不同,二是同一庶民也可能兼具多种老年生活类型。时代性表现在庶民的老年生活内容反映了明代特有的社会经济制度,比如乡约制度、粮长制度、乡饮酒礼等,以及特有的社会文化氛围,比如在对待佛教的态度上,宋明两代有很大差异,明代墓志中有排斥佛教的记载,如上述颜;宋代墓志中则多有庶民崇佛记载,如张氏,“平昔尤好佛事,笃信其因缘报施之说……于是广割羡资,结大因缘,抄录佛书千余卷,讽诵真诠十数藏,供佛饭僧百千员,甃街砌路三千丈。榱修佛屋,建造神祠,种种布施,不暇缕矣。”[3]117-118对于宋明两代民间百姓对待佛教态度上的差异,笔者认为可从两个方面理解,或者说明了佛教在民间发展态势的不同,或者反映了不同时代士大夫(即墓志撰写者)对待佛教观念的差异,到底两者哪个是(亦或都是)当时的社会现实,笔者将在今后撰文论述。
[1]常建华.中国社会生活史上生活的意义[J].历史教学,2012,(2).
[2]杨扬,王建亮.浅析出土墓志所记明代吉安老年庶民的遗言[J].黑龙江史志,2013,(15).
[3]高立人编.庐陵古碑录[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7.
[4]常建华.乡约的推行与明朝对基层社会的治理[M].明代宗族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5]梁方仲.明代粮长制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6]常建华.中国古代礼遇老年的制度 [M].社会生活的历史学:中国社会史研究新探.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7]邱仲麟.敬老适所以贱老——明代乡饮酒礼的变迁及其与地方社会的互动[J].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20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