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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族男性文身述论

2013-08-15王献军

新东方 2013年5期
关键词:黎族文身男子

王献军

当今黎族现存的文身人群当中,女性是主流,男性文身人数极少,少到可以忽略不计;而且男性文身极为随意,可有可无,已不构成为一种普遍性的习俗了。然而历史上黎族的男性文身应当是较为普遍的,只不过是后来衰弱了而已,当今黎族的男性文身可以看作是历史上黎族男性文身的残余。因此,黎族的男性文身尽管在黎族的文身文化中处于次要的地位,但却也是黎族文身中一个不能不提及的组成部分。

笔者在近几年的“海南黎族文身口述史研究”过程中,也调查到了十几位文身男性并做了口述纪录。本文就是笔者在综合文献资料和田野调查资料的基础上对黎族男性文身的一个纵向探讨,目的是求得对黎族文身文化研究的全面性。

一、国内外各民族的文身与性别

世界上众多的文身民族,在性别上是有差异的,有的民族是男女都文身,有些民族只是男性文身,有些则只是女性文身。

国外男女都文身的民族有爱斯基摩人、丘克奇人、阿伊努人,菲律宾吕宋岛的伊巴洛伊人、坎卡纳伊人,新几内亚的科伊塔人、图见慈贝人、同甘岛民,新西兰的马里奥人、马歇尔岛民、马来半岛的萨卡伊人,缅甸人,阿萨姆的羌纳格人,米利纳格人等数十个民族;国内男女都文身的民族有:黎族、傣族、壮族、基诺族、克木人、珞巴族、景颇族、怒族、布依族和台湾原住民诸族。

国外只有男性文身的民族有:德森人、卡哈洋人、松色尔岛人、印度支那的英伊人、印度中部桨戈尔的居民、萨摩亚岛民、尼罗河上游的第尔族等;国内只有男性文身的有布朗族、佤族、崩龙族。

国外只有女性文身的有:波罗尼奥的莱普鲁同人、乌马龙人、龙乌特诸族、新几内亚南海岸的布鲁麦尔岛民、恩坦爪哇岛人、阿柳特人、部分北美印第安人等众多民族;国内只有女性文身的有独龙族、瑶族[1]。

值得注意的是,在男女都文身的民族中,有的民族以男性文身为盛,比如傣族;有的民族则以女性文身较为盛行,黎族就是这方面的典型。

二、古代黎族的男性文身

黎族的族源与中国古代南方的百越诸族有着密切的关系,而“断发文身”正是百越诸族的一个重要习俗和文化特征,史料中有关这方面的记载众多,兹不赘述。但遍观这众多的文献记载,大都没有明确说明文身的性别,只是泛泛而谈,如《史记·赵世家》记载:“夫剪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而通过对这些文献内容的分析,笔者似乎感到百越诸族当以男性为主,如《淮南子·齐俗训》记载:“越王勾践劗发文身,无皮弁搢笏之服,拘环拒折之容。”[2]这里说明了勾践是断发文身的,而两千多年来,对于与勾践同时代的大名鼎鼎的美女西施,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都没有关于她文身的任何记载或传说。又,众多的文献都记载,百越人之所以文身是为了“避蛟龙之害”,而蛟龙乃水中之物,要避水中蛟龙之害的是什么人呢?自然是从事捕鱼之人。从古代男女分工的情况看,一般情况下,从事渔猎活动的当为男性,所以为了“避蛟龙之害”而文身的也应是男性无疑。

汉文古籍对黎族先民文身的记载,先秦时期就已经出现了。但很长一段时间,汉文古籍中有关黎族先民或黎族的文身史籍中都没有提及文身人的性别。只是到了宋代,汉文古籍中才开始出现文身人的性别,但只提到了女性文身,如《桂海虞衡志》记载:“绣面乃其吉礼。女年将及笄,置酒会亲属。女伴自施针笔,涅为极细虫蛾花卉,而以淡粟纹遍其余地,谓之绣面女,婢获则否。”[3]那么黎族男性在宋代的文身情况如何,史籍中没有明确交待,我们只能存疑。

最早明确记载黎族男性文身的是元代海南万宁人蔡微撰写的《琼海方舆志》,该书今已佚,但部分内容被后来的汉文史籍中所摘录,如关于黎族男性文身的内容就被清代的宣统《定安县志》所摘录,全文只有一句话:“男文臂腿、女文身面。”[4]这句话交代了男女皆文身,但文身部位不一样,男性文的是手臂和腿部,女性文的是躯干和脸部。

明代记载黎族男性文身的史料就多起来,如《海槎余录》云:“黎俗,男女周岁即文其身,自云:不然,则上世祖宗不认其为子孙也。”[5]讲的是男性和女性一样,都是在周岁时即文身,理由是为了让祖宗相认。罗日褧的《咸宾录》中也有类似的记载[6]。明人黄佐在其嘉靖《广东通志》之“琼州府·事纪”中引《通历》所云:“在海中洲上,有俚母山,俚人居之。男子涅刺其额,女子箴绣其面,古之雕题也。武帝遣兵,略得之,以为二郡。”[7]点明了男性文身的部位是“额”,与女性不同。此外,田汝成的《炎徼纪闻》中也提到了男性文身[8]。

清代的汉文史料记载的比较详细的是男子文身的部位。《黎歧纪闻》记载:“生黎之内有六:花脚黎、大厂黎、小厂黎、岐黎、霞黎、生岐是也。向来黎图皆注花脚黎曰下脚黎,余询之黎人,非下脚也;其俗男妇俱于足胫刺纹数行,故名花脚。”[9]《古今图书集成》之“职方典”记载:岐人“男子著短衫,名为黎桶,腰前后两幅,掩不至膝,两腿俱露,文其臂,缀耳以银环,鬓堆额前,用牛骨为簪,拴之,饰以鸡毛。”[10]大约成书于清代中后期的《琼州志》一书记载了黎族支系中的黎鬃和下脚黎“男妇手臂、足胫俱刺纹数行”,大厂黎男子“两手背或有涅纹”,小厂黎的男子同大厂黎,霞黎的男子“服饰与岐黎同,手足刺纹与下脚黎同。”[11]这三种清代史料分别指出了黎族男子的文身部位:足胫、手臂、手背。

三、民国时期黎族的男性文身

到了民国时期,可能是由于此时的男性文身人数已经很少,导致进入黎区调查的学者们有的看到了文身的男性,有的则一个也没有看到。

1934年春,著名的中国早期人类学家刘咸曾率一支人类学考察团深入黎区调查了两个多月,竟然一个男性文身者也未见到,因此他在其《海南岛黎人文身之研究》一文中写到:“诸黎之中,现在并非全数皆涅面文身,且仅女子行之,而男子不尚焉。”[12]

岑家梧先生也认为黎族中没有男子文身,他在1940年发表的《西南民族的身体装饰》一文中写到:“现在散布于云南腾冲、猛卯、陇川、干崖、车里一带的摆人,黥纹之俗甚盛,他们黔纹只限于男子……黎人黥纹,恰好和摆人相反,只行于女子,男子绝对没有。”[13]岑家梧先生虽为海南澄迈人,但在当时并未赴黎区做过调查,他的黎人男性没有文身的结论估计来自于刘咸的《海南岛黎人文身之研究》一文,因为该文早在1936年就已发表。

虽然中国的两位学者没有发现黎族男子文身,但德国和日本的学者在对黎区的调查中都发现了,而且写进了之后出版的著作之中。

史图博先生是德国生理学教授,曾受聘于上海同济大学。在中国工作期间,他曾于1931年和1932年两次前来海南调查,之后写成《海南岛民族志》一书,书中记载了润黎和美孚黎男子文身的情况。

史图博写到:白沙润黎“男子的文身是极简单的,只限于前膊,刺有少许简单的汉字——特别是‘大’字与细小的几何纹,例如有两三重的圆圈,其他在海猛村还见有随便在背部、腹部刺有更小的十字形(约3×3厘米)。男子约从十岁起开始文身,在家族或氏族间看不出文身图形的差别。除了装饰身体以外,还不知道文身是否尚有别的意义。”[14]47“美孚黎的男子同白沙峒黎(即指润黎——笔者注)一样刺得很少,在身体或四肢的表皮上刺有不规则的小符号,比如长三厘米左右的蓝色十字,据说这种刺纹是没有任何含义而仅仅是为了装饰。”[14]128

日军占领海南期间,日本学者冈田谦和尾高邦雄曾赴今天的昌江县黎区调查,他们在后来形成的调查报告中写到:“几乎所有的黎族男子都不文身,但有个别男子在长大成人后,有时会感觉手痛,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为了驱除体内的淤血而文身,不过男性的文身乃是一种特例。”[15]38“作为对身体的装饰,黎族还有文身的习俗。文身大多限于女子,无论哪一种方言的妇女都要文身。男子只是在生病时,作为一种治疗手段,在手腕等处文身。”[15]117

从德国和日本学者的调查来看,民国时期黎族中文身的男性是极少的,文身的部位仅限于胳膊、手腕、背部、腹部,文身的图案也较为简单,只是简单的汉字、细小的几何纹、十字纹,文身的动机是为了装饰身体或治病,文身的范围主要限于润黎和美孚黎之内。

四、1949年以后田野调查中的男性文身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陆陆续续有学者进入黎区开展调查,不少人看到了文身的男性。

广东学者曾昭璇曾参加过解放初期对海南岛黎族地区的调查,他在润黎和美孚黎地区都发现了男性文身,他看到润黎的男性文身简单,只是“在前膊文上文字图示,如‘大’字等,或二重小圆圈和三重小圆圈,亦为文字符号之意。”[16]美孚黎的男子有文小“+”字为饰的[16]。

北京学者杨源教授1985年曾来到海南黎族地区考察,“发现本地黎(即润黎——笔者注)、美孚黎和哈黎中均有男子文身的现象。最突出的是白沙县牙叉区九架乡什吾村的本地黎男子文身,村中的大多数男子都文手背和小臂。手背刺蛙纹,小臂则刺耙纹和犁纹以及一些巫术符号。”[17]

1993年和1994年,李露露女士因从事“五指山热带雨林与黎族文化”课题的需要,先后两次到海南黎区展开调研,她看到了润黎的男子在小臂上文有犁、耙、三角、鬼等花纹,美孚黎的男子只是在腿部有文身[18]。

海南著名的摄影家胡亚玲女士2003年4月19日,曾在东方市江边乡国界村见到了一位文身老汉,名叫符那蒙,72岁,他在15岁那年把他家的“符”姓一字文在了手臂上,据说是为了记住姓氏;两手都文有符号图案,左、右手文的符号图案略有不同[19]。但这两个符号图案表示的是什么意思,却不太清楚。

中央民族大学的刘军博士近几年在海南调查时,也看到了二位文身男性,一位80岁,一位63岁,他们都只文了手臂,都是由女性文身师施行文身的,其中63岁的符介兰柏说,它小时候之所以文身,是因为看到别人文,出于好奇和好玩,也就跟着文了[20]。

笔者于2010年3月至2012年11月间,因从事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海南黎族文身口述史研究”的需要,曾多次下乡调查黎族文身情况,共采访了406位文身的女性,其间也恰好碰到了15位文身的男性,笔者于是捎带着对他们进行了拍照和询问,其中7位留下了详细的口述资料,其他8位因当时情况所限,只进行了拍照和简单的询问。

这15位文身男性的地域分布是:2位在昌江县七叉镇重合村,8位在昌江县七叉镇红峰村,2位在白沙县牙叉镇旺巴村,3位在东方市大田镇报白村。其中润黎2位,13位是美孚黎。

这15位文身男性的具体情况如下:

1.都是年轻时文的,有的在十几岁,有的是在二十几岁。

2.给他们施文的文身师都是女性。

3.文身的原因或象征意义有多种,主要有:手臂上文上鱼尾巴,才会捉鱼、游泳;文了有壮胆的作用,晚上出入不怕;手臂上文犁和耙,象征着男人会耕田;文着好玩,也没什么作用;文身是为了作标志用,死后便于认领;文身是为了和汉族人区分开来;文身是为了长寿;文身是为了死后祖宗辨认。

4.文身的部位都在手臂上,具体是前臂。

5.文身的图案有:鱼尾巴、犁、耙、鸟、树杆、树枝、蜈蚣脚、大榕树、一个点、本人名字的汉字。其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鱼尾巴图案,因为文了鱼尾巴的老汉都说这象征着会下水抓鱼、会游泳,与从前男子从事的渔猎活动有关,很可能就是古代百越人靠文身“以避蛟龙之害”的延续。

结 语

以上仔细梳理了各个时代对黎族男性文身的记载,经过综合的分析和探讨,并与黎族女性的文身加以比较,可以得出以下几点结论:

1.黎族是男女俱文身的民族,但无论是古代还是近现代,都是以女性文身为盛;特别是近现代以来,黎族男性文身的人数变得越来越少,而且黎族社会中的大多数人都认为,男性文身只是出于好玩,文的部位少、图案简单,且可文可不文,已经失去了作为一种习俗的意义。所以从20世纪30年代以来对黎族文身的研究,都是集中在女性身上,对男性文身基本上不加问津,是有道理的。笔者对黎族文身口述史的研究也是如此,大体上是将男性文身排除在外,如果碰上了就捎带着简单问问而已,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2.黎族男性的文身与女性相比,有着较多的不同,其中首先就是文身的部位不同,这就是古籍中常讲的“男文臂腿,女文身面”。也就是说男性的文身部位主要是在手臂和腿部,而女性主要是在脸部和躯干部;其次是文身的图案不同,女性文身的图案面积大、复杂,男性文身的图案面积小、简单,且女性的文身图案大都是固定不变的、祖宗传下来的,而男性的文身图案则没有定制,随意性很强;第三是男女文身的原因和象征意义有着很大的不同,且男子文身中尚保留着古代百越“以避蛟龙之害”的特征,这点是女性文身中所没有的。

3.对于黎族文身性别及其变迁问题研究的学者很少,主要有方鹏和赵全鹏二位先生。方鹏认为黎族早期只有男性文身,到了宋以后才出现女性文身[21];赵全鹏认为,黎族早期是男女皆文身,只不过是随着汉文化的传播导致了男性文身的日渐弱化,而汉族封建官吏对黎族女性的抢掠却强化了黎族女性的文身[22]。笔者认为,虽然早期的汉文文献对黎族文身的性别没有明确交待,但不能据此就认为早期只有男性文身而女性不文,因为这缺乏强有力的证据作支撑;而且从整个人类的原始文身史来看,大多数的文身民族都是男女皆文的,只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种种原因,有的民族以男性为盛,有的民族以女性为盛。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赵全鹏先生的观点似乎更能站得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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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宋席珍.(宣统)定安县志[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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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李露露.海南黎族文身习俗[J].寻根,19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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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刘军.肌肤上的文化符号:黎族和傣族传统的文身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109.

[21]方鹏.文面黎女:海南岛黎族妇女文面的文化考察[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6:6-12.

[22]赵全鹏.黎族男性文身问题考辩[J].贵州民族研究,20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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