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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萧红小说的画面叙事艺术

2013-08-15中国海洋大学山东青岛266100

名作欣赏 2013年23期
关键词:萧红小说创作

⊙李 莹[中国海洋大学, 山东 青岛 266100]

作 者:李莹,中国海洋大学2012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关于女作家萧红的作品,评论界曾给予多方面的关注,主要集中于以下几个主题:1.在史料发现、汇编和辨伪的基础上,对萧红生活经历的研究;2.萧红创作的思想倾向与社会价值研究;3.萧红创作的女性意识;4.萧红作品的艺术特色。研究大多以回顾性的视角把握萧红研究的突破与缺陷,为摸索更好的研究介入提供可能性。本文将从萧红小说创作的叙事艺术出发,对其叙事结构的画面性进行解析。

在萧红短暂的创作生涯中,其作品的行文艺术在不断地完善和改进,尤其是其悲剧的创作,会让无数读者体会到在寒风中取暖、在泪水中欢笑的凄凉与悲哀。萧红以她善于观察和感悟的心向读者展示了一幅又一幅的风景画,这贯穿于她的大多数小说。在画面中,自然界春夏秋冬的交替是为故事展开而伴奏的旋律,景物和人物的描摹与渲染是画面的基本特征。即使没有贯穿于始终的叙述线索,也没有连篇累牍的介绍和铺陈,仅那生动逼真的画面足以给读者强烈的视觉冲击效果。这也成为其作品语言简明的一个原因。

一、浓墨重彩的“越轨”画面叙事

在萧红的前期创作中,大多是由几幅画面组接而成的短篇小说。例如《王阿嫂的死》,开头是在烈日下,王阿嫂拉着小环在地主的农场拼命干活的情景,接着视点渐渐转向小环的相貌及其身世。相信读者看到的不只是简单的文字叙述,更是一个七岁女孩儿“会忧愁会思量”的小脸,怀孕的王阿嫂以泪洗面的憔悴,甚至她丈夫被活活烧死的悲惨画面。到此,细心的读者会联想到米勒的《拾穗者》,画面中有三个正在安静劳作的拾穗妇女,这些劳动者是女性而非男性,因此情况似乎变得容易接受:女性比较容易沦为与大自然秩序一致的地位。米勒用特定的构图形式来强调女人与大自然之间的关联性:弯腰女人的身体名副其实地被大地本身的疆域所包围与限制。囚禁她们的仿佛是大地,而不是封建主义或资本主义。这无论在视觉效果还是心理接受的程度上,给人的感觉是和缓的,其所容纳的悲凉逐渐渗入人的内心。与此相较,《王阿嫂的死》的画面艺术更具动作性和色彩性,底层劳苦人民生活的水深火热显得更为炽烈,给接受者以强烈的冲击力;另外,画面外不时地充斥着人物的声音,通过他们的话语读者可以了解其精神面貌、生存状态、身份地位、对残酷遭遇的声声控诉以及对现实的无力抵抗。这样,声音和画面有机地统一于一体,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在萧红的小说中,颜色即情感,它的鲜亮或晦暗就是作家的情感宣示。在叙事中,色彩能给人以最直接的视觉冲击和感染力,无须赘言即可达到鲜明的效果。普新曾经说过:“在一幅画中,色彩从来只起着一种吸引眼睛注意的诱饵的作用,正如诗歌那美的节奏是耳朵的诱饵一样。”在《广告副手》中,红色是主色调,这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血的颜色,这确实是生活在社会下层人民的血与肉的象征,也是其由于生存压力而心力交瘁的真实写照。这与蓓力一家凄冷、穷困的氛围是一致的,而后来二人甚至无钱买冬天取暖的柴以及芹被解雇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了。康定斯基指出:“世界上有冷的色彩,也有暖的色彩,但任何色彩中也不具有红色具有的强烈的热力。”同样,在《桥》中,在给富人做乳娘的黄良子的眼里,反复出现的是红色的桥栏杆,红色既象征着她亲生儿子的生命,同时也映出了像她一样生活在地主阶级压迫下的穷人的命运。小说画面的浓墨重彩,时刻冲击着读者的想象力,刺激读者的同情心。

小说《生死场》是萧红一生创作中较为成熟的作品。它以东北地区的人与自然为小说的天然背景,在每一章的开头,往往有一个静态的画面。随着人物的出现,一切都动起来了,当人物的内心冲突达到高潮的时候,自然的画面又开始呈现,形成一个回旋,接着再向前冲击开去,形成下一个轮回。陈思和曾评论说:“在萧红的作品里,你很难找出一个时间线索。虽然仔细地看,她是有时间安排的,整个感觉上,她一会儿写这个,一会儿写那个,一个个场面是同时可以展现在你面前,她是在同样一个平面上来展示她的一种叙事艺术。我们通常说萧红的作品就是一种散文化的小说,或者诗化小说。”不难发现,不同于以往作家对于小说的情节安排,即按照时间概念进行先后的叙述或倒叙,萧红的小说叙事艺术超越了传统的线性记录,而是将人物的细微心理和情绪与其所生存的地理背景及时代背景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这与作者本人“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是分不开的。

不同于鲁迅对其笔下人物灵魂的透视和剖析,不同于沈从文对湘西儿女的钟情和偏爱,萧红以一个女孩所特有的敏感,大胆地书写自己的内心,她的语言与叙事方法都如图画一般,鲜活、跃动:有母熊似的麻面婆、猫头鹰似的老王婆、“好像佛龛中坐着的女佛的月英”……这样的比喻也许就是萧红所独有的。小说一系列并置的画面结构也体现了女作家的匠心独运,不落俗套。“不管是看上去偏离了正常位置,还是与绘画的主轴线不符合,都会使它具备某种紧张力,因而会唤起纠正它的愿望。”萧红就是这样完美地将读者和作品中人物的生死、命运连接起来,为其生而悲叹,为其死而感伤……

二、有古典节制之风的画面叙事

具体说来,萧红小说的画面叙事在其创作的前后分期中,还存在差异。在文学史上,萧红小说的艺术特点得到了很多评论家的关注。茅盾为《呼兰河传》写过的序中有这样的话:“要点不在《呼兰河传》不像是一部严格的小说,而在它于这‘不像’之外,还有别的东西——一些比‘像’一部小说更为‘诱人’的东西;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萧红的后期创作,叙事节奏减速,与画面结合得天衣无缝,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沉淀,含蕴着古典的节制之美。

翠姨的故事,是一个春天般的生命如流星迅速陨落的悲剧。小城的三月曾是洋溢着爱与静谧的图画,但随着画面的不断变换,翠姨随即消失在画面中,留下的只有一声“春天的命运就是这么短”的无力喟叹。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翠”字,让人不禁和绿色联系在一起,在康定斯基看来,绿色具有一种“人间的、自我满足的宁静,这种宁静具有一种庄重的、超自然的无穷奥妙”。纯粹的绿色“是大自然中最宁静的色彩,它不向四方扩张,也不具有扩张的色彩所具有的那种感染力,不会引起欢乐、悲哀和激情,不提出任何要求。”这与萧红笔下翠姨的性格异曲同工,她是封建男权意识占统治地位下的古典东方女性,她的气质、举止和道德观念无一不深深留下了男权观念的烙印。萧红自幼和祖父学诗,从中接触了很多中国古典文化,例如《礼记·郊特牲》中:“妇人,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成年后的萧红对于小时候所见所闻的封建落后思想,没有愤怒地大声疾呼,没有激昂地反抗陈词,而是选择将沉积在心底的力量以平静的画面和自然的色彩展示出来。这样,较之前期的作品,图画更加充盈起来,并且有了生命,它们和人物的命运、生死联系在一起,所以显得更具有深厚的渲染力和感召力。

《呼兰河传》是萧红一生创作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作为萧红生命的最后记述,低吟浅唱着她一生的孤独与痛苦。狄德罗说过:“艺术所要争取的真正喝彩不是一句漂亮的诗句以及陡然发生的鼓掌声,而是长时间静默的压抑以后发自心灵的一声深沉的叹息。”萧红对于所有的画面的描述,都是通过一个孩子的眼睛观察到的,世界对于孩子来说,似乎更多意味着它所呈现出来的画面,一幅接着一幅,我们不难发现其片断式结构——破碎、零散,一个个片断组接起来便构成一个整体。作者运用灵动、鲜活的语言写人、叙事、写景、状物,这些看似零散的个体,却能汇成一股洪流推动着故事前进。这些画面都具有一种“意味”,即奥克斯托·荪特那所说的艺术之本质的“真实性”——与事实性或现实性无关的一种“艺术之真”。在这个时期,萧红的小说创作是用自己的整个生命体悟完成的,用自己颠沛流离的生命之旅作为情感底色,描绘了一幅带有生命特质的情感、情绪、感受、意识的记忆之画卷。

小说虽没有复杂的情节和绚丽的修饰,但我们仍能感受到最本真的生活气息。这不同于对客观事物简单的描摹,而是作者对故乡深深爱意的流露。西方小说评论家亨利·詹姆斯说过:“小说按最广义的界说而言,是个人的直接的生活印象,首先是这种生活印象构成小说的价值,而小说价值的大小,就看生活印象的强烈性如何而定……我可以大胆地说,现实气息,在我看来,似乎是小说的最高德性——小说一切其他优点都不能不俯首帖耳地依存于这个优点。”这个评价对于萧红的作品内容来说,再恰当不过了,因为这是对她生命之乡的真实写照,那里记载着她少年的欢乐和自由、疼爱她的祖父、天堂般的后花园……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飞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

对此,萧红有着独特的亲切感和归宿感,正如苏珊·朗格所说:“艺术家从现实生活中所取得的一个图案、一束鲜花、一片风景、一桩历史事件或一桩回忆、生活中的任意一种花样或课题,都被转化为一件浸透着艺术活力的想象物,这样一来,就使每一件普通的现实物都染上了一种创造物所应具有的意味。这就是自然的主观化,才使得现实本身被转变成了生命和情感的符号。”这里,作家将某一时刻的外部景色描写同某一时刻人物的内心感受的再现相结合,强调景物的情感意境,从而风景变成了人,变成了我内在的一个有思想有生命的东西,“我”同“我”的作品融成一体了。

三、结语

萧红的小说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当“五四”文学打开中国小说的新局面后,反映在叙述学上的最大变化就是摆脱时间形式的束缚。鲁迅、郁达夫等人的早期小说已没有传统小说的时间完整形态,而是逐渐形成了“五四”时期小说叙述学上的非时间化潮流。到了萧红这里,小说的叙述艺术进入了一个新天地,其画面式的情节开展,使她笔下的人物、自然与思想的融合达到了极致,所以能更真实、清晰地展现人性种种,陈思和称她“开创了一个带有女性思维的叙事方式”,尽管萧红的这种思维和西方的意识流创作相比,还停留在比较感性的、不自觉的阶段,但在整个中国文学里面,萧红是一个异数,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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