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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弱者的一种宽慰:从《阿凡达》说起

2013-08-15浙江传媒学院杭州310018

名作欣赏 2013年6期
关键词:阿凡达弱者好莱坞

⊙丁 敏[浙江传媒学院, 杭州 310018]

与东方文化强调天人合一的文化传统、思维方式不同,西方文化自诞生以来就一直彰显着二元对立的认知特征,上帝与人类、灵魂与肉体、精神与物质,等等,对立的范畴使西方文化在享受物质发达的同时,体验到了精神的巨大孤寂与深刻的痛苦。美国导演卡梅隆的《阿凡达》形象地描述了怎样从二元对立的世界中生成出一元世界的美国式思维。但是,美国电影与美国政治用以消除差异的价值选择完全悖逆。《阿凡达》中,已经濒临绝境的纳威人居然因为爱娃树神向其他动物的号召,集合了无数凶猛的森林生灵,扭转乾坤,“浪漫”地打败了武装到牙齿的“地球人”,人道主义战胜了粗暴的战争主义。这是好莱坞电影普遍接受并一再重复、强调的价值观,当然也在一定程度上成为《阿凡达》未能在内容上有所突破的佐证。的确,美国的影视剧给我们勾勒出一个光彩炫目、令人神往的美国形象,舍物质取情感的人文关怀,尊重差异的个人主义,关怀弱者的人道精神,等等。借助这些理想的核心价值,想象地弥合裂缝、消除差异,美国电影乃至其大众文化的传播力在媒介全球化的浪潮中越来越强大,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国际化努力,美国电影已经成为全球性电影,好莱坞电影成为全球性产业,负载于好莱坞电影的价值观、人性观已然普泛开来,渗透到本土文化。两者水乳交融,紧密融汇,甚至难以将之作为西方的舶来品而特殊对待:这种意识形态已经在全球范围内的民族国家电影中形成了话语霸权。

然而,美国在历史与现实中的所作所为,恰恰是自始至终地贯彻电影所批判的那种粗暴野蛮的强权意志。我们看到,美国的政治意志已经充分体现在如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以及遍布全球的反恐主义行动上。从原初目的到表现形式,《阿凡达》的“地球人”驱赶纳威人与美国所发动的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等等,也构成了一系列交叉指涉的联想。如战争缘由,“地球人”为了某种矿产资源驱赶纳威人,和海湾战争事关石油这一重要战略性资源极为相似;从战争形式看,入侵他国领土作战,激烈争夺制空权,并积极形成了地空合围,也令人联想起以上的战争案例;在宗教文化上,伊斯兰教与西方基督教迥然有别,西方对伊斯兰教极端地突出、夸张与自身不同的差异,伊斯兰教被妖魔化为“异族人”,这在西方媒体中比比皆是,《阿凡达》中的纳威人同样受到了“地球人”如此这般的人为扭曲。即便在并不直接体现国家权力意志的经济领域,从美国爆发的次贷危机并波及全球形成“金融海啸”后,出于自身经济利益,贸易保护主义在美国滋生、抬头,以征收高额税收等各种手段挑起与其他民族国家的矛盾。可以说,在当前正值多事之秋的国际舞台上,美国以其强大的政治、经济、军事实力扮演着强权者形象。

好莱坞电影表达的意识形态及其形塑的国家形象,在现实的比照下,具有一种强烈的反讽意味:在艺术的虚构领域,自由平等,为弱者发声,充满人文精神;现实的国家形象却是私利、褊狭,不遗余力地打压在政治、经济、文化、宗教与己不同的“差异者”。这种对立,意义复杂。恩格斯在1888年指出,与政治、经济相比,艺术并不是纯粹的意识形态,而具有不透明性。所谓的“不透明”,即指艺术传达的意识形态并不直接等同于国家政治意识。阿尔都塞说得更仔细,艺术与意识形态的关系不是一个二元关系,而是一个由艺术、意识形态和科学构成的三元关系:艺术既产生于某种意识形态,沉浸在其中,又同它保持着一段距离,从而指向它。①这里,艺术与意识形态的“一段距离”,与恩格斯的“不透明”实则一致,意味着艺术与国家意识形态可以存在多种方式,艺术所提供的意识形态没有科学对意识形态提供那种严格意义上的知识,甚至经不起理性分析与推敲。在艺术所建构的具体、形象的特殊空间里,意识形态不过是一个人生存包含的所有的生活经验,这个生活经验是整体的、模糊的。这就解释了《阿凡达》等美国电影宣扬的人道主义的意识形态,虽然与现实的国家形象大相径庭,既不准确,也不真实,但是,并不妨碍生成出令人感动的、心神向往的,却是虚构杜撰的国家形象。

另一个问题随之浮出水面:好莱坞电影虚构杜撰这种极富人文激情的国家形象到底意欲何在?是批判现实中粗暴武断的国家形象,还是在修饰乃至遮掩现实中势利的国家形象?我们不妨还是以《阿凡达》为例。毫无疑问,电影中最后的胜利者是生活在矿藏丰富的土地上的纳威人,然而电影之外的胜利者却是强行驱散原住民的以人类面貌出现的美国“拆迁者”。《阿凡达》虽然表达了原住民的纳威人最终的胜利,但是这并不代表着现实层面上的美国思考、反省自己入侵他者的战争行为。道理很简单,经历“越战”后,美国好莱坞电影的反战立场虽然日益鲜明,但美国政府的行为依然我行我素;美国电影虽然一贯地高举民主、平等的人道主义大旗,但是丝毫未能增强对他者、弱者、边缘群体的宽容与尊重。即是说,美国电影对国内政治的批判影响甚微,两者之间并未构成差异性思想的碰撞与融合;相反,美国电影借助对国内政治的批判性,却赢得了美国之外的世界观众。事实上,美国电影作为最赚钱的产业,为美国赢得了巨额的经济受益。

仔细说来,美国本土之外的观众之所以能够接受好莱坞电影,一者在于电影高扬的民主自由的人道主义;一者在于对国内政治的批判。前者树立了可供想象、追求的价值理想;后者确立了反面的批判对象。因此,它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一种弱者的自我想象与慰藉的要求。尼采认为,弱者为阉割强者,故而在憎恨心理基础上建立起“酸葡萄”式的宗教,这是弱者出于心理需要而主动建构的。然而,如《阿凡达》等好莱坞电影这种基于政治批判的人道主义,类似于“强者”/美国对“弱者”/本土之外观众的主动性宽慰以及劝解,因此,在政治/文化、现实/虚构等对立层面上产生出“并非批判”而是强者“自我遮掩”的修饰效果。对美国电影来说,无论从政治、经济还是文化的层面,都已经进入了最佳的良性循环:以“弱者获胜”的虚幻满足,掩饰现实中的强权行为;以虚拟的政治批判,弱化对政治强权的现实反抗,并且以其巨额的经济收益,再生产出更多类似的慰藉弱者心灵的电影。弱者虽在现实中失败,却在想象中获胜;强者乐意在想象中失败,更愿意在现实中获胜,如此的经验得到强化,更进一步阉割了全球范围内抵制、反抗美国的意愿与冲动,巩固了美国神话般的国家形象。

美国电影之所以能够覆盖全球,成为电影的代名词,正是因为背后站立着一个强大的美国,是美国政治力量的积极推动促成美国电影实现全球化的版图,如中国签署世贸协定的条款中就有三条涉及电影,被要求逐步开放国内的电影市场。美国电影与美国政府关系并未因截然不同的意识形态而水火不容,相反,却显得无比融洽。蒋萍萍指出,美国政府在“一战”时期就考虑电影的政治价值,美国国务院向驻世界各国公使馆发出通报,认为美国电影是美国生活方式最高宣传媒介,不仅有利于政治宣传,而且促进美国消费品的海外销售。2000年,美国前国防部长科恩在贝弗利山庄宴请美国电影要人,如著名导演斯皮尔伯格就在被邀请之列,目的是感谢美国电影协会和好莱坞在过去几年里对美军的正面宣传。②美国电影对美国政治有正面宣传,当然也有反面的批判,但无论怎样批判,都在客观上起到正面宣传的作用。如《阿凡达》虽然以诸多类似的人道主义联想批判了现实美国,但解决危机、扭转乾坤的英雄,却还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退伍队员;电影的政治批判不仅赢得了海外市场,而且,更隐蔽地宣传了本国政治,属于更大范畴内的意识形态生产。从这个角度说,美国电影三位一体,非常集中地具备了利于灌输意识的政治功能、宣传价值理想的文化功能、促进商品销售的经济功能等,政治、经济与文化之间实现了意义的自由流动与价值转换。这正是在后现代文化语境中一种典型的文化症候,“政治的即是文化的”,反之亦然。以电影等现代传媒表现的政治意识,有别于国家政治权力机构正面但简单的宣传,它基于独立的公众立场,借助社会公共领域与大众媒介的阐释力量,从自身逻辑生成出来的政治文化与理想价值,更具有传播力。从这个角度说,美国电影恰恰以宣扬虚幻的“弱者最终胜利”的故事,掩饰了现实层面上强权的意识形态。作为一种“非国家”的政治意志,美国电影貌似为弱者发声,然而已经牢固地缝合在国家意识形态的生产上。因此,《阿凡达》再次提示我们,亟待借助大众传媒不容小觑的文化政治力量,有效地建构富有人文激情与魅力的国家形象。

① 徐贲:《走向后现代与后殖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07页。

② 蒋萍萍:《20世纪90年代美国电影产业分析》,见卢燕、李亦中主编:《隔洋观景:好莱坞镜像纵横》,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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