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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功能对等理论评张谷若《德伯家的苔丝》译本中四字词语的运用

2013-08-15高婧婷暨南大学外国语学院广州510632

名作欣赏 2013年6期
关键词:张本德伯家的苔丝苔丝

⊙高婧婷[暨南大学外国语学院, 广州 510632]

作 者:高婧婷,暨南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语言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文学翻译既要求译者充分理解原作者、原文本的思维和意义,更需要其在译作中充分体现原作品的风格和个性,因而难度极大。正如许渊冲所说,“文学翻译不但是译词,还要译意;不但是译意,还要译味”。文学翻译需要建立正确的理论体系来指导实践。尤金·奈达(Eugene A.Nida)的功能对等理论集翻译语言学派之大成,提出翻译的目的是使两种语言间达成功能上的对等。这一开放式的理论打破了我国传统的静态分析标准,为我国的翻译理论创新提供了方向,受到了国内翻译理论研究者和翻译家的欢迎和支持。

19世纪末英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哈代的代表作《德伯家的苔丝》(Tess of the D’Urbervilles)情节跌宕、结构紧凑,讲述了一位农村姑娘被侮辱、遭抛弃的悲剧故事。张谷若先生(1903-1994)是汉译《苔丝》的第一人,他的译本流传甚广、影响深刻,和他采用丰富的四字词语这个特征也是分不开的,他的译本也为我们研究文学翻译中四字词语的运用提供了绝佳的范本。本文将从奈达的功能对等理论出发,探讨张谷若汉译本《德伯家的苔丝》中四字词语的使用特色。

一、奈达的功能对等理论

尤金·奈达是西方语言学派翻译理论的代表人物,被誉为“现代翻译理论之父”。1964年奈达出版了《翻译科学探索》(Toward a Science of Translating)这部里程碑式的著作,他根据翻译的本质,区分了重视“信息”(message)的“形式对等”(formal equivalence)和与之相对的“动态对等”(dynamic equivalence),将后者定义为“和源语信息最接近的(closest)、最自然(natural)的对等(equivalent)”:“对等”针对的是源语言,“自然”针对译语文本,而“最接近”则是指将这两个取向在高度相似的基础上结合起来。在奈达看来,“动态对等”的翻译优于“形式对等”。“在动态对等的翻译中,译者着眼于原文的意义和精神,而不拘泥于原文的语言结构,即不拘泥于形式对应。”译者重视的不应是源语言与译语机械的一一对应,而是一种动态的对等关系,使所得文本达到译语读者和所得信息、源语言读者及所得信息基本一致。后来奈达以“功能对等”(functional equivalence)代替“动态对等”,使其含义更加清楚。他在《语言文化与翻译》(Language,Culture and Translating)一书中做了集中阐释:对等只是一种目标,没有完全的对等,“只能是近似的等同,即以功能对等接近程度为依据的近似”;最低层次的功能对等是“译文读者对译文的理解应当达到能够想象出原文读者是怎样理解和领会原文的程度”;最高限度的理想状态是“译文读者应当能够基本按照原文读者理解和领会原文的方式来理解和领会译文”。

奈达提倡以“读者反应论”(readers’responses)检验翻译效果,认为读者不是被动的接受者,而是翻译这种“交流”中不可忽视的参与者。即“衡量的标准不在于译文中所用词语能否被理解,句子是否合乎语法规范,而在于整个译文使读者产生什么样的反应”。奈达的理论倡导从以“信息”为导向的形式对等的翻译,转向以读者为导向的功能对等的翻译,突出了翻译的交际功能。尤要注意的是,“功能对等”并非一味摒弃形式对等,而是在意义和形式出现冲突时,取前者而舍后者:若过分讲求形式,则会妨碍信息的有效传达,限制译语读者的理解和反应。为了准确传达信息、达到更高层次的“对等”,使译出来的文本和信息更容易为读者所接受,就必须一定程度上放弃形式对等,改变原文的词法、句式,使之更加符合目标语的表达习惯,即在语言形式上采用“归化”(Domesticating Translation or Domestication)的翻译策略。

二、“归化”和四字词语

目前,在中国翻译界“归化”(domesticating)策略和“异化(foreignizing)”策略之争渐有涨势。翻译家韦努蒂(Lawrence Venuti)在《译者的隐身——一部翻译史》(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A History of Translation)提倡流畅的语言和透明效果的归化策略,“归化削弱了外语文本的民族中心主义色彩,使文本偏向目标语的文化价值,请作者回家”。这样一来,译语文本读起来却几乎跟用目标语创作的新文本一样,“异质”(foreignness)成分都在流畅的归化翻译中弱化。四字词语是汉语言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翻译中使用“归化”势必要和四字词语的运用发生联系。

四字词语又称四字格,是既为汉语所独有,又在汉语当中广泛存在的词语形式。它由四个词素组成,基本形式有成语、叠词,以及新词语。成语经长期锤炼而成,结构固定,意义完整,常代表着一段故事或者某个典故,既具有深刻内涵,又带情绪色彩。叠词指的是词语连起来读的情况,它的使用较成语更为灵活,可塑性强,可拟声、强调,具形象性和画面感。翻译时依据上下文语境、语法的需要,还会诞生新的四字结构,如“An eye for an eye,a tooth for a tooth”译为“以眼还眼,以牙还牙”,“To kill two birds with one stone”译为“一石二鸟”——新词语比之“睚眦必报”“一箭双雕”更为生动,很快被吸纳到汉语词库中。

四字词语代表着汉语言文化的精炼简洁、生动传神。鲁迅曾赞道:“成语和死古典不同,多是现世相的神髓,随手拈掇,自然使文字分外精神”。在翻译中,应用四字格会带来这样的效果:1.精简笔墨,凝练概括。四字词语言简意赅,寥寥几笔传意达神,译语中使用四字词语能将语义、语境均交代清楚,具有高度的概括力;2.生动活泼,形象传神。四字词语本身常带有修辞手法如比喻、拟人等,形象生动,充分体现原文的风采,极具表现力;3.流畅优雅,琅琅上口。四字词语常以对仗形式出现,读来抑扬顿挫,富有韵律感,消弭了“翻译腔”的滞涩生硬之感,使译文更加贴合汉语的语法和审美,易被读者接受。

三、从功能对等角度谈张谷若译本《德伯家的苔丝》中的四字词语

早在上世纪30年代,翻译家张谷若先生就率先翻译了《德伯家的苔丝》,目前《苔丝》已有七个译本,但唯张本“用地道而又富于文采的汉语准确地再现了原著的艺术意境和风格神韵。”从翻译策略上,他无疑是以“归化”为主要导向的,采用了大量的四字词语,行文流畅,“常含一种整齐之美,生命的律动,由一系列四字格的使用,自然生出。”张本诞生以来,各评论文章关注的焦点仅在译本的语言和文化层次,从功能对等理论的视角重评该译本四字词语的运用,明显极有创新意义,较之以往割裂式的研讨更深入了一步。

张本《苔丝》的成功,首先从对篇章题目的翻译就可见一般:原文分为七部,张谷若将其处理为中国读者更易接受的章回小说模式,同时摒弃拖沓繁琐的对偶式采用简洁明了的四字词语“白璧无瑕;陷淖沾泥;旗鼓重整;兰因絮果;痴心女子;冤家路狭;功成愿满”:“白璧”和“沾泥”符合我们传统中对少女失身的隐晦表达,体现作者暗含的惋惜之情;“兰因絮果”比喻男女间始合后分的情缘,苔丝曾将爱情和婚姻的理想放在克莱身上,却因克莱无法接受她的失身而幻灭,张谷若将原题的“The Consequence”(结局)作了引申,突显了苔丝遭遇的悲剧和可怜;第六部“The Convert”(皈依者),译为“冤家路狭”看似不合,其实是张先生读懂读透《苔丝》原文后做的处理:苔丝重遇亚雷·德伯,后者想与她重修旧好,所谓“皈依”不过是反讽亚雷的虚伪,而“冤家路狭”恰将原意道了出来,提示读者即将到来的冲突高潮。张先生将标题译为七个短而精悍的四字词语,从语义上达到了基本对等,也从功能上完成了同样的提领下文、交代情节的作用。

《苔丝》原作中,最让人动容的莫过于对人物的塑造,善良的苔丝、虚伪的亚雷、怯弱的克莱,都形象饱满、栩栩如生。张先生作为译者,在对人物的刻画上也不遗余力。以下仅截取第六部“冤家路狭”中对亚雷的形象描写:

他这时候与其说是洗心革面,不如说是改头换面。从前他那脸上的曲线,表现一团色欲之气,现在貌是神非,却表现一片虔诚之心了。从前他那嘴唇的姿态,表现巧言令色的神气,现在这种姿态,却显出恳求劝导的神情了;从前他那脸蛋上的红光,可以说是狂暴放纵的火气,现在那片红光,却成了传道雄辩的光彩了;从前只是兽性,现在变为疯狂了;从前是异教精神,现在变为保罗精神了。从前他那两只眼睛滴溜溜转,看她的时候光芒逼人,现在那双眼睛奕奕有光,讲道的时候却狂热可怕了。从前他脸上常有一种阴沉横厉、棱角显露的样子,本是表示事不顺手、事不如愿的愤怒,现在他脸上也有那种样子,却是怨恨甘入下流、不可救药的人了。

张先生连用了十几个四字词语,读来一气呵成,畅快淋漓,亚雷·德伯的伪君子形象跃然纸上。第一句的“洗心革面”和“改头换面”利用两个词语感情色彩的不同,充分揭露了亚雷的虚假;反复出现的“从前……现在……”今昔对比,突出了亚雷丑恶无耻的本性,符合汉语排比的连贯性;在最后一句张先生添加注释“此处为意译”,并标示出处为《新约·彼得后书》“猪洗净了又回到泥里打滚”,用以比喻人“甘入下流、不可救药”。张先生考虑中国读者没有基督教背景,采取将比喻义翻译出来并加注释的方法补全文化差异,可见其高超的翻译技巧和对读者接受的高度重视。

英语句式复杂,在翻译中化整为零使用四字词语,可避免形式上照搬照抄带来欧化句式,使所得译本自然流畅,既能传达语义,又能传达语境。张谷若先生在初版《苔丝》的译者自序中曾说过“我译这本书的理想,是要用道地的中文,译原来道地的英文”。本文信手拈取章回回目、一段文字,依旧可窥见张本《苔丝》的风采。英汉语言差异巨大,张先生没有一味去苛求字、词、句的形式对等,而是实现了语义、文体两者灵活对应,更努力追求最高层次上的风格对等。他的《苔丝》译本远远早于奈达的理论成型之前,却在事实上实践了翻译中的“功能对等”原则。

纵观翻译界诸多评论文章,研究四字词语者多半探讨其审美功能,研究张本《苔丝》者大多热议译本自身语言文字,反而忽略了翻译最本质的目的,返璞归真者寥寥。本文旨在透过现象看本质,导入奈达的功能对等理论,从四字词语的运用入手,以一种新的视角考量张本《苔丝》。通过对章回标题和人物描写两方面的举证分析,本文得出结论:张谷若在翻译《苔丝》时充分发挥了四字词语的优势,在“译词、译意、译味”上都达到了“佳译”的标准。他的译文是经过了细致的考虑、反复的推敲才得出的,从语义、文体乃至风格上都趋于原文。从读者接受来看,张本付梓最早、受众最广、影响最深,读者对译文的理解、领会与原文读者差距甚微;从“功能”而言,张本已达到了基本的对等。

现在翻译界似乎更推崇异化译法,有译者对四字词语常抱以不支持的态度。但四字词语存在久、范围广,其运用是汉译外文时不可避免、也无法避免的。即便是撰写了“中国的文学翻译:从归化趋向异化”一文的孙致礼先生,最后也不得不承认“采取异化法的时候,还要注意限度,讲究分寸;行不通的时候,还得借助归化法”。其实,归化和异化都只是翻译的策略,在翻译的过程中需遵从以读者为导向的“功能对等”原则,所得的译本才真正传达信息,才真正完成交际功能。张谷若先生作为老一辈的翻译家,以出众文采、忠实表达做到了“道地的译文”。《苔丝》充分体现了如何“遣词”、“造句”才能达到“和源语信息最接近的、最自然的对等”,是我们现在翻译实践值得学习的范本。

[1]Hardy,Thomas.Tess of the D’Urbervilles[M].London:Penguin Classics.1891.

[2]Nida,Eugene A.Toward a Science of Translation[M].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

[3]Venuti,Lawrence.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A History of Translation[M].London&New York:Routledge.1995.

[4]哈代.苔丝[M].孙致礼译.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

[5]哈代.德伯家的苔丝[M].张谷若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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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孙致礼.“译序”.苔丝[M].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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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谭载喜编译.新编奈达论翻译[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9.

[13]许渊冲.文学与翻译[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14]张谷若.“译者自序”.德伯家的苔丝[M].上海:商务印书社,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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