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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态度,学者视野,文人笔墨:评方维保先生著《荆棘花冠:苏雪林》

2013-08-15彭正生巢湖学院文学与传媒系安徽巢湖238000

名作欣赏 2013年11期
关键词:花冠著者荆棘

⊙彭正生[巢湖学院文学与传媒系, 安徽 巢湖 238000]

在《大师和玛格丽特》里,布尔加科夫虚构了谜一般的“沃兰特”:一个撒旦和上帝的结合体。在世俗看来,他是个破坏者;而对于玛格丽特,他是万能的神。回望20世纪,苏雪林也恰似“时间”所塑造的“沃兰特”:一个矛盾、多元的综合体。苏雪林只有一个,其镜像却是万千。

《荆棘花冠:苏雪林》(下称《苏雪林》)2006年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全书共九章,以时间为序,“还原”了苏雪林漫长的传奇人生,包括她的家庭生活、性格特征、社会交往、精神世界、创作历程等,不仅素描地勾勒了苏雪林的人生轮廓,也细致地填充进丰富的血肉内涵,在文字的流淌里让苏雪林“重生”。在有关苏雪林的传记中,它具有较特殊的价值——既不同于作家本人的自传,也不同于作家的传记文学,又不同于纯粹、单一的研究性评传,而是一本融历史书写、学术研究和文学性于一体的苏雪林传记。

一、史家态度:再现本真、矛盾的苏雪林

在《汉书·司马迁传》里,班固用“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①来界定司马迁史学创作的特点,这种客观、求真的科学态度也被奉为史学家应秉持的基本原则。人物传记之本质也是历史言说,尽管传记作家不可避免会进行评说——正如《史记》里的“太史公曰”——但作品的素材须是真实的史料,书写方式须是“秉笔直书”,根本立场也须忠实于史实,以此来“还原”历史人物的真实。

现代作家中,苏雪林可谓特殊:沐浴“五四”,却固守旧传统;渴望自由,却隐忍宽容;激进先锋,却恪守孝道……石楠称之为“另类才女”,著者谓之“凤毛麟角”。自我存在的矛盾之外,苏雪林的被言说也是纠结在“旷世大家”与“无耻文人”的矛盾之间。因此,为这样一位“半新半旧”②,“不是单一,是有矛盾的”③人物作传,无疑苦难重重。

“回到康德”!——新康德主义的宣言简洁直白,却指明了认识历史人物的科学路径。时空渺渺,烟雾重重,真实却永远就在那里,科学的办法就是靠近真实,而非流连现象。从参考文献和附录可知,著者几乎整理了苏雪林学术研究、文艺批评及创作的全部材料。全书大部分章节——诸如家世、情感生活、文学创作和学术生涯等——的书写也都建立在这些纯粹的第一手的原始资料上,这一“回到苏雪林”来“描画苏雪林”的忠诚态度为客观书写、真实再现奠定了坚实基础,也避免了有些传记作品主观和游离的情形。此外,苏雪林颇具争议性的历史在书中也得到了客观的呈现,如“反鲁”和“苏刘韩交恶”这两桩历史公案。在重述这两宗历史公案时,著者将苏雪林自述和文献资料结合,前者是将苏鲁交往、交恶原因等细节一一进行了叙述;而后者则是将苏、刘、韩你来我往的论辩如呈堂证供一样展示,不偏不倚,冷静陈述。

全书在客观、中正的叙述基础上,对历史也进行了合乎逻辑的评价,有褒有贬,然皆是言之凿凿。在详细、完整地介绍苏雪林在创作、学术研究等方面取得的成就的基础上,著者将苏雪林誉为“大师级人物”,并赞扬她“为20世纪中国文学和学术贡献了一份丰厚的遗产”。然而,与赞赏相反,对于“女师大风潮”中苏雪林袒护陈源而挖苦鲁迅一案,著者批评苏雪林“缺乏实事求是的精神”;而对于鲁迅死后苏雪林撰文诟骂一案,则批评她“完全偏离了学术研究的轨道”。这些褒扬和批评不仅没有违背客观的史家态度,反而恰恰体现了“不虚美”、“不隐恶”、“不为他讳,不为历史讳”的史家风度。

二、学者视野:透视多元、立体的苏雪林

任何人都是一定社会语境中的人,都不可能孤立地,而必然是联系地存在于具体的历史、文化场境,是特定历史、文化的体现者和代表者。纵使如伯夷、叔齐逃隐与遁世之人,“特立独行”也非其“自令放为”、宁可遗世之理想,而是“我安适归矣”的无可奈何的感叹。这恰是彼时社会“仁”“义”价值观,非“以暴易暴”历史道德观的表现;并非伯夷、叔齐创造了“仁”“义”,而是“仁”“义”的文化观念决定了伯夷、叔齐的价值观。人物传记的书写框架虽然是记述历史人物的“言行”“情状”,而支配和影响一个人“言行”“情状”的则是其自身所袭承的文化,其自身之外的社会心理、群体精神等。正是一个人生存的时空影响最终使之成为某个样子,他(她)“不是天生的,而是造就的”。

苏雪林兴趣多元,交游广泛。作为由近代向现代转变的历史裂缝里成长的知识分子,既本根传统,又涉足西洋。对于这样一位历史人物,眼界和视角纯粹执囿于个人,而不去纵横对比、左右参照,则无法最为理想地刻画出传主的精神气质、文化个性,也无法准确地界定其独特的历史价值。

在本书中,著者以苏雪林为中心,辐射到的人物却多达几十位。就与传主的关系而言,有师长、友人、亲人;就人物职业而言,有作家、学者、艺术家;而就人物个性而言,则有保守派、激进派……虽然他(她)们不是传记的核心,但却是苏雪林精神气质、文化立场的重要参照。从他(她)们这里,不仅看到了“谁是苏雪林”,更看到了“苏雪林是如何形成的”。

此外,著者还将苏雪林放入更为宽广的历史和文化坐标系,如“在海船上”等节对由吴稚晖发起的“勤工俭学”运动历史之介绍,从中可以了解晚清知识分子的精神诉求。“精神导师”一节对林琴南、李大钊和胡适之的比较,有助于厘清并再审视“五四”文化版图的构成。“新月的边缘”等节对新月派和现代评论派各成员特点之比较及其活动的完整叙述,则可把握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文人生态及心态。而“文坛辨伪案”等节则可窥见五六十年代台湾文化和学术之一斑。正是这种“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④之眼界,不仅使我们看到了“20世纪中国文化的发展脉络”,更是从中标示出苏雪林的历史价值和地位。

当然,这种纵横捭阖、舒卷自如的书写尚不能涵盖本书学者化写作的全部,学者化写作不仅体现在学识渊博、视野开阔,也体现在别于一般的敏锐、独到的见识和洞见。如“美丽的谎言”一节对《棘心》和《绿天》精彩的深度分析,著者以“对母亲宗教般的情感”、“孝与崇拜”的恋母情结为根结来透视,强调《棘心》在“五四”“反封建的历史潮流中独唱‘反反封建’”的特殊价值,并最终用“出游”与“回归”的“文化寓言”来读解文本主题,这种充满灵感的评说满溢出的是惟有学者方不僵硬、拘囿的思维和眼界。

三、文人笔墨:想象鲜活、灵动的苏雪林

在《汉文学史纲要》中,鲁迅赞誉《史记》“不失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⑤,后半句乃是文学家的鲁迅对历史著作文学性的褒扬。换言之,经典的史学作品盖都富于文学性,文学性品质提升了史学作品的价值。虽然司马迁表明了“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感阙”⑥的书写原则,可“列传”里的细节筛选提取、人物刻画、叙事安排等均具有高度的艺术性(文学性)。

本书“后记”里,虽然著者强调自己“不是小说家”,只是“进行历史现场的还原”,不过也表明了对因时空间隔而能走进历史鲜活现场的怀疑。事实上,对于湮没的历史细节,能够使之鲜活的方法也惟有想象性和创造性的介入。“其文直,其事核”的“实录”仅仅应该是原则性态度,却绝不是也不应该意味着史料的堆砌与罗列,优秀的传记如同构思小说,需要精心的谋篇布局、构造细节等富于创造性的文学笔墨。

《苏雪林》以“荆棘花冠”这一喻指“耶稣头顶象征着承受困难的用荆棘扎成的花冠”为书名,便与通常传记仅以“某某传”不同。以之为名,便将苏雪林一生用极富意味的形象化意象来隐喻,且喻义丰富。不仅如著者所说的是苏雪林“耶稣式的受难者”形象的自我塑造,苏雪林一生经历的苦难和喜悦不也是“荆棘”与“花冠”并生?而其生前、身后所承受的荣誉和毁誉不也是“荆棘”与“花冠”共存?

除了书名之外,全书在环境描绘、对话描写等方面均极具艺术性,语言干净、感性,富有张力,对有血有肉的生命细节进行了想象性还原。如“徐汇教堂”对徐汇教堂的描绘,文字简约质朴,教堂内的神秘气息与人物心理在文字里贴切地完美融合。“危险的初恋”中对苏雪林心理的刻画,细微、精准,且将心理描写与环境描写相映衬,具有较高的借鉴价值。“天赐山庄”中张、苏“关于科学家与文艺家区别”的对话描写生动活泼,灵气十足,寥寥数笔就使两人的性格差异判然可辨,人物形象也跃然纸上。而“上海小驻”中苏雪林与书店伙计关于庐隐的对话,则再次凸显出苏雪林倔强、善良的性格特质。这些艺术性的文字和笔墨虽在一定程度上越过了纪实性,但并未突破客观、真实的框架。反之,生命何其丰富,历史何其精彩,存留在故纸堆里的陈迹和记载又是何其的单薄,正是这种文学性的想象丰满了苏雪林鲜活而灵动的形象。

“横看成岭侧成峰”,不同传记作家呈现出来的苏雪林也可能各有不同。然而,但凡优秀的人物传记,无不是历史与文学的完美结合。它不仅是一段历史还原,也是一种生命评说,更是一项艺术创作。还原历史显示的是作者书写历史之功力,是否能够坚守史家立场,透过纷杂繁芜的材料,选出可以突出传主气质的事件和细节;生命评说彰显的则是著者品评人物之眼力,是否可以在丰富多元的历史文化语境中,以宏阔的眼界和广博的学识为依托,对人物进行辩证的、历史的评价、评判和定位;艺术创造展现的是著者感悟、转化和表达之能力,是否可以鲜活、丰满出人物的形象,以优美的文字使读者获得阅读的愉悦,触动心灵,产生共鸣。由此三点视之,方维保先生的《荆棘花冠:苏雪林》无疑是将三者进行完美融合的范本:苏雪林矛盾、多元的生命获得了至真至美的再现和诠释。

① (东汉)班固:《司马迁传》,《汉书》卷六十二,中华书局1962年版。

② 石楠:《我写苏雪林》,《文学自由谈》2005年第3期。

③ 鲁彦周:《在苏雪林的故乡》,转引自方维保:《荆棘花冠:苏雪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3页。

④ (西汉)司马迁:《太史公自序》,《史记》卷一百三十,中华书局1972年版,第3319—3320页。

⑤ 鲁迅:《司马相如与司马迁》,《鲁迅全集》(第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35页。

⑥ (西汉)司马迁:《太史公自序》,《史记》卷一百三十,中华书局1972年版,第329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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