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流河》所渗透的教育教学理念
2013-08-15福建邱静芳
/ 福建_邱静芳
编 辑:孙明亮 mzsulu@126.com
《巨流河》是台湾大学外文系教授齐邦媛的著作。作者在该书的《序》中说:“这本书写的是一个并未远去的时代,关于两代人从巨流河落到哑口海的故事。”巨流河是清代称呼辽河的名字,她是中国七大江河之一,辽宁百姓的母亲河。哑口海位于台湾南端。“巨流河”在文中已经成为寄托作者思乡情感的一个意象,成为历史沧桑的一个意象。该著作被称为“一部反映中国近代苦难的家庭记忆史,一部过渡新旧时代冲突的女性奋斗史,一部台湾文学走入西方世界的大事记,一部用生命书写壮阔幽微的天籁诗篇”。
在此,笔者尝试着从教育学的角度看《巨流河》,认为它是一部渗透着深刻的教育哲学,抒写了两代教育人的教育情怀与实践,构建了一个超越时代的教育境界的教育史。
“中国不亡,有我”:培养学生敢于担当的勇气
南开中学张伯苓校长,自1904年只有七十五个学生到他1951年逝世为止,一直用强烈的激情到处演讲,鼓励“中国不亡,有我”的志气,宣扬教育救国的理想,足足说了半个世纪。这句话的影响力如何,齐邦媛是这么说的:“张校长的身影永远留在学生心里。在沙家坝那八年,他住在校内宿舍,每天早上拄杖出来散步巡视,看到路旁读书的学生就过来拍一拍肩、摸一摸头,问衣服够不够,吃得饱不饱……他那时不知道,他奋斗的心血都没有白费,他说的话,我们散居世界各地的数万学生都深深记得,在各自的领域传他的薪火,永恒不灭。”(齐邦媛:《巨流河》,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版,第65页,以下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就这样一些文字,就足以让人知道南开精神为什么能培养出周恩来、温家宝等十多位国家领导人及陶孟和、梅贻琦等三四十位科学家、院士。还有大家所熟知的诸如曹禺、何其芳、熊十力、老舍、周汝昌、查良铮、许国璋等大师级人物均出自南开。
“中国不亡,有我”让我想到了另一句话:“天下兴亡,我的责任。”这是台湾忠信高级工商管理学校校长高震东2004年在北大演讲时的题目。高震东校长认为,教育应该是让每个学生都主动把责任拉到自己身上来,而不是推出去。这才是办教育。
“中国不亡,有我”喊出了一种力量,一种精神,一种思想。“每天早上升旗典礼,老师们总会说些鼓励的话,南开给我们的这种‘敲打的教育’,深深影响我们。在战火延烧的岁月,师长们联手守护这一方学习的净土,坚毅、勤勉,把我们从稚气孩童拉拔成懂事少年,在恶劣的环境里端正地成长,就像张伯苓校长说的:‘你不戴校徽出去,也要让人看出你是南开的。’”
这就是南开精神的力量。这种以培养精神自由和人格独立为核心的教育,以培养批判精神、反省意识、对社会问题的强烈责任感和敢于担当的勇气的教育,才是真正的教育,才是能够让中国自强的教育。
二十二岁到德国柏林留学的齐世英(齐邦媛的父亲)就已经认识到:“只有真正的知识和合理的教育才能潜移默化拯救积弱的中国,而不是激动热情的群众运动。不择手段只达目的的革命所遗留下来的社会、文化问题需要更多的理性解决,才能弥补。”他主张用最理性的方式办教育,不像现在某些教育场景,轰轰烈烈,搞得跟传销似的,这种浮躁的教育风气影响下成长起来的中国的未来,能让人放心吗?
“教书从来不只是一份工作”:引领学生去看不同的世界
齐邦媛重视课堂教学。她说:“一年可以是很长的时间,除了寒暑假外,九个月的时间可以讲很多,听很多。如果善用每堂五十分钟,凝聚学生的注意力,一个教室可以像河海领航一样,以每课文章作为船舶,引领学生看到不同的世界。”她热爱教书,她说:“教书实在是充满乐趣的事,你一走进教室,听到一声‘立正敬礼’的口号,看到一屋子壮汉‘刷’的一声站立起来,心智立刻进入备战状态,神志清明,摒除了屋外的牵虑,准备挑战和被挑战。”“对我而言,教书从来不只是一份工作,而是一种传递,我将所读、所思、所想与听我说话的人分享,教室聚散之外,另有深意。他们(指学生),都是我心灵的后裔。”
这就是齐邦媛作为一名教师的自我意识和职业认同感。因此,无论客观外在条件如何艰难,她都是那么乐观、勤勉。把学生当成自己心灵后裔的人,对教学的投入可想而知。齐邦媛1958年转任到台湾省立农学院(1961年改为省立中兴大学)教大一英文课程,1960年教大二英文课程,教材自定。当时台中图书馆、学校图书馆的英文资料少得可怜,她就到台中美国新闻处去,大约读遍了那里的文学书。当齐邦媛被叫去静宜女子文理学院教大三的“美国文学”课时,她“把静宜图书馆里所有关于美国文学的书都读遍了,笔记本、教科书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当她被请到东海大学外文系教翻译课时,她自己编写教材,批改作业,讨论、讲解翻译的各种可能性,她说:“我的翻译课完全要动手去做的,有累积的英文能力不是平白就能得来的,也要有很好的范例,我必须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似的找很多资料,才能教得充实。”当她到美国圣玛丽学院教中国文学课时,为了教课,她又“读遍馆中所有有关中国文学的书”。“教学相长”是基于教师的自我意识和职业认同感的。还有,朱光潜老师上英诗课选用当时全世界的标准选本——美国诗人帕尔格雷夫主编的《英诗金库》,但并不按照编者的编年史次序。他在上学期所选之诗都以教育文学品位为主,教大家什么是好诗。无论是齐邦媛,还是朱光潜,都特别重视对教材的选定,这就是雅斯贝尔斯所强调的:“全部教育的关键在于选择完美的教育内容和尽可能使学生之‘思’不误入歧路,而是导向事物的本源。”
齐邦媛上翻译课时,让学生做一篇极具挑战性的翻译作业,“每个人都纠着眉头,一副快要阵亡的样子”,齐邦媛看此情景,内心十分愉悦,她说“真是精彩”。读到这里时,我心里哑然失笑,觉得这是个十分可爱的老师,没往深层次去思考。后来读到雅斯贝尔斯的一句话才豁然释怀:“教育活动关注的是,人的潜力如何最大限度地调动起来并加以实现,以及人的内部灵性与可能性如何充分生成。”我想,齐邦媛教授的那种让学生有阵亡之感的翻译课,一定就是能够最大限度地调动起学生潜力的课。
“师长之春风化雨”:为学生打下一生读书为人的基础
齐邦媛的中学时代正是战火纷飞的时候,像她说的,常常是炸弹声伴随着读书声,常常带着课本跑警报,在防空洞里准备第二天的考试。就在这种生存状态下,她说:“在南开优良的读书风气中,得师长之春风化雨,打下了一生读书为人的基础。”
南开的教学一直维持很高的水准,视野阔,要求严,难度大。“学校规定学期结束时若有三分之一课不及格即留级,二分之一不及格即退学,不管家长是谁都没有用。”南开向来注重国际性,英文教材的难度很高,“理化方面程度也很强,学生上了大学以后,念物理、化学如入无人之境。教学也教得扎实,大概是当时最早教微积分的中学”。
南开的师资非常优秀,各个都出类拔萃,“以任何时代标准来看,都是注重性灵启发的有识之士”。有一学生谢邦敏毕业考物理交了白卷,但在上面写了一首词述志,自思是毕不了业了,物理名师魏荣爵阅卷时也在其试卷上写了四句:“卷虽白卷,词却好词,人各有志,给分六十。”这个学生后来在北大教书。放如今想想看,我们毁了多少能在北大教书的学生?
南开的课堂魅力四射。吴振芝老师的世界人文地理课,融入了世界历史的重要源流和变迁,在黑板上画世界地图,“每一堂课都似瀛海传奇深深吸住我们的目光。课本内容已相当丰富,老师还常常带些当时稀有的大本洋书和图片给我们传阅,她声调低沉但充满了feeling(只是“感情”是不够的),常似在检视偌大地球的沧桑”。这样的课堂对齐邦媛的影响是:“在成长岁月中读了这样一门课,使我日后对阅读、旅行都有适当的期待,借着少年时代的知识基础和渴望,可以探索别人文化的深度,而不甘于浮光掠影式地盲目赶路。”这让我再次相信:只有优秀的课堂才能真正为人的一生奠基。
还有孟志荪老师的国文课、诗词选课。首先是国文,“南开中学的国文教科书,初一到高三,六年十二册是著名的,主编者就是孟老师。初中时选文由浅入深,白话文言并重,‘五四’以来的作家佳作启发了我们的新文学创作。高中课本简直就是中国文学史的选文读本,从《诗经》到民国,讲述各时期文学发展,选文都是文学精华”。到高二的时候,孟老师开创了当时中学罕见的选修课程,高二诗选,高三词选。孟老师的课堂更是吸引人:“他的声音带着相当干涩的天津腔,但当他开始讲课,立刻引人全神贯注。他的语言不是溪水,是江河,内容滔滔深广,又处处随所授文章诗词而奔放。”“生动精彩,充满激情,任何人听他的课都会被他吸引,感情随他的指引而回荡起伏,进入唐宋诗文的境界,下课铃响后,才如梦初醒,回到现实。”这样的老师让我辈望尘莫及,这样的课堂令所有学子魂牵梦萦,我们该努力追求这样的语文教学境界。
齐邦媛总结自己的一生说:“自病弱的童年起,一直在一本一本的书叠起的石梯上,一字一句地往上攀登,从未停步。”
人生之峰以书为梯,这是齐邦媛给我的启示。当你厌了倦了,不妨去看看《巨流河》。这是一条奇特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