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理论史:约翰·高尔特的《教区纪事》
2013-08-15石梅芳河北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300401
⊙石梅芳[河北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天津 300401]
约翰·高尔特(1779—1839)是19世纪苏格兰作家,其作品将司各特笔下广阔的社会背景转化成更贴近普通大众生活的某一个村镇、某一个社团的风俗史,与大卫·威尔基的画作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时,他更注意到苏格兰方言在具体人物、社区的运用,不但从细微之处彰显人物的个性身份,更将苏格兰方言的喜剧化效果放大,对读者产生强大的吸引力。
传统上,《教区纪事》(1821)被看作约翰·高尔特的重要代表作之一,因为这部作品最大限度地展示了高尔特写作一部苏格兰西部“社会理论史”的雄心。《教区纪事》又称《牧师米加·巴尔惠德尔任职期间的达尔美令地区的年鉴》,出版后《爱丁堡评论月刊》和伦敦的《评论季刊》《约翰·布尔》(《约翰牛》)等杂志均给予了较好的评价。同时代的女作家克里斯蒂安·伊索贝尔·约翰斯通针对这部小说发表了匿名评论,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教区纪事》与威尔基的绘画《威克费尔德的教区牧师》之间的相通之处,她指出,“米加·巴尔惠德尔是我们当代的历史学家,就像威尔基是苏格兰画家一样”①。
事实也的确如此,高尔特在《自传》中提及,他曾经希望有一天能“写一本对苏格兰来说具有像‘威克费尔德的教区牧师’之于英格兰的意义一样的书”②。小说发表之初,约翰·威尔森以克里斯托弗·诺斯的笔名在《布莱克伍德的爱丁堡杂志》上评论道,《教区纪事》不是小说,而是事实。③也就是说,它像一部真正的历史书一样,精确地记录了苏格兰西部小镇在五十年来的变迁和进步。高尔特并未公开否认该作品是小说,但他在创作过程中有意将其当作“历史”来撰写。他在《自传中》写道:
对我自己而言,这始终是一种乔治三世治下的苏格兰西部社会理论史专论;写这部作品的时候,我从没想过它会被当成一部小说来看。寓言通常比抽象的理论能更好地表现哲学真理;我将《教区纪事》定位为这个层次的作品;但是既然公众认为这是一部小说,我也没必要去考虑改变这种已经被接受的印象……④
这部作品从样式上来看显得很松散,各部分内容之间很难找到共同的线索,与小说这种文体似乎相差甚远,更像当时乡间牧师习惯性记录的文本。这也是《教区纪事》常被批评之处。但是,正如20世纪早期的著名文学家和政治家约翰·布臣的评价,这是“一部独特的历史现实主义的杰作,采用了独特的目标和技巧”⑤,表明高尔特是一个更具有艺术自觉性的作家。这种艺术自觉性就在于,高尔特敏锐地察觉到,半个世纪以来苏格兰人的生活方式和组织结构发生了巨变,悄然之中一个全新的现代社会不期而至。1760年至1810年,这五十年是整个不列颠帝国最具活力的历史时期,也是大事件频发的时期。从1776年美国独立革命、1780年戈登骚乱,到1782年以来的英法之战,1789年法国大革命到1798年爱尔兰起义及拿破仑战争,这是一个动荡不安而又不断进步的时期。这些战乱伴随着英国的工业革命、农业革命及随之引发的社会阶层剧烈变动的“社会革命”。高尔特选择苏格兰西部的小镇为观察对象,通过展现一个偏远角落如何受到外界的渗透、影响,逐渐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过程,记录下了这段社会变迁的历史。
一、农业革命与社会变迁
1760年,巴尔惠德尔牧师来到达尔美令教区时,这里封闭、落后,走私贸易猖獗,当地人无视英国法律的权威。这让一向忠君爱国的牧师十分无奈,在“神圣的乔治(三世)国王陛下登基”的“同一年同一月同一日被任命为达尔美令教区的牧师”⑥,这是巴尔惠德尔一向引以为豪的事情。然而这个年代的苏格兰,人们对国王心怀敌意,更是不惜采取一切恶劣手段阻止国王派来的牧师。人们除了一路上冲他丢石头、咒骂,迎接他的还有门窗被钉死的牧师住宅。然而,当巴尔惠德尔记录下他担任牧师最后几年的事件时,“经历动荡和起伏之后,国家的繁荣”时期已经到来。
农业革命首先到来。布莱德兰庄园原本被从印度殖民地回来的“纳巴布”上校与妹妹吉尔兹租住,不久之后代表腐朽制度的二人葬身火海,布莱德兰租客易主。不劳而获的海外殖民地掠夺者被新一代“农场主”取代。随着农业经济的发展,18世纪英格兰的农业文明进入成熟期,而在苏格兰的低地也开始了农业改革的浪潮。很多拥有小块土地的农民卖掉自己的田地,租种大型农场,采用英格兰流行的轮耕制,大大提高了土地的利用率和产量。库尔特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位,他来到布莱德兰庄园住宅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砍掉一切华而不实的植物,栽种一切可以结果实的树木。在农场里,最新式的耕种方式,让牧师大开眼界。巴尔惠德尔的岳父,经营本地农场的吉伯克先生,是一位不拘一格、富有冒险精神的农场主,“可以在别人看到风险和损害的地方找出利润和优势”⑦,率先在自己农场四周的荒山上种植了大片枞树。这是苏格兰农业改革的重要一步。1773年约翰逊游历苏格兰、1776年亚当·斯密写作《国富论》时,看到的和思考的还是苏格兰土地触目惊心的荒凉景象。碎石或干脆没有任何东西作为土地的边界,是当时苏格兰农业落后的最主要特征。高尔特选择1766年作为吉伯克先生种树的时间,显然经过了精心思考和设计。几年以后蔚然成林的景象在路人眼中看来颇有些异域风情,也吸引了其他守旧的地主开展变革。
农业革命,不仅仅是土地耕作方式的变革,也代表着社会组织结构发生的悄然变动。首先,地主阶层虽然是土地的拥有者,但新兴的农场主采用新式的耕作方式同时对土地进行改良,实际上已经成为农业发展的最重要的力量。土地的产出增加、地租也随之增加,农场主是亚当·斯密心目中对增加国家收入最重要的人。因为国民财富的一切基础来自地租。另一方面,随着农业发达,农村经济的发展,走私贸易逐渐被更大的、更正常化的贸易需求所取代。农业革命不仅仅体现在土地的使用上,吉伯克一家的牧场收入同样很丰厚。以牧师的第二任太太吉伯克先生的女儿为例,她不但在牧师住宅养鸡、养牛,还制贩奶油、奶酪,同时编织羊毛毯出售,使得牧师家的经济条件陡然好转。无数的家庭去模仿,竟形成了以小镇为中心的手工业生产基地。佃农转变成手工业者,而守寡的马尔科姆太太开起了商店。
二、工业革命与资本家
工业革命并非像布莱德兰庄园的大火一样从天而降。农村经济和贸易的繁荣,促使小镇开始修路筑桥。道路是通向外部世界的通道,煤炭资源的发现则进一步促进了小镇经济的发展。从此之后,小镇如同坐上了过山车,飞速发展起来。小镇的面貌迅速发生变化,新房子开始沿路修建,小酒馆变成了大酒店,迎来送往、盛极一时。曾代表新式生活方式、爱读小说、爱跳舞的玛卡达姆太太的房子变成了村子的中心。卡杨先生租下玛卡达姆的房子,如同最初库尔特先生租下布莱德兰庄园一样,预示着另一场革命的到来。
卡杨先生来自美国,由于属于支持英国政府的反独立分子,其在美国的种植园和一切财产都被“暴民”没收。他蛮横、火暴的脾气,“在我们这个镇,甚至整个国家都闻所未闻”⑧。但是,卡杨旺盛的精力预示着一个企业家的基本特征。格拉斯哥发达的纺织业突然有一日因为一条大坝修建在布劳尔河上而成就了一个新的纺织厂和一个镇上最富有的人——卡杨先生。工厂对小镇的生活方式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对工人的庞大需求吸引了大批穆斯林织工、爱尔兰劳工和英格兰女工,形成了小镇之外的另一个中心——卡杨村。全村的女孩子都开始学习刺绣和纺织,女校长萨布丽娜小姐也禁不住诱惑,“如果一个女人刺绣能比编织挣更多的钱,那就最好刺绣而不是编织”⑨,小镇人们的价值观开始发生变化。“金钱”的诱惑突然比任何时刻更明显地吸引了人们,以致牧师巴尔惠德尔悲伤地看到来教堂的人越来越少。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曾经的有产者阶层,即古老的世家,境况变得愈来愈窘迫,甚至难以为继。卡杨先生有着敏锐的嗅觉和旺盛的精力,是个精明的资本家。一次灾荒之年,他从美国运输囤积了大批粮食,高价卖给当地人,大发横财。他的丑恶行径被当地人称为“邪恶的敲诈预言家”,牧师等上层人却称之为义人“约瑟夫”。工业的发展造成了明显的阶级分化。中产阶级新贵取代了原有的地主阶层,成为整个地区举足轻重的人物。出身不再是人们看待一个人的重要凭据。各阶层因为通婚而逐渐融合,阶层之间的明确界限被打破了。比如在应对法国入侵的威胁时,当地组织民团,虽推举了休·蒙哥马利爵士担任民团司令,实则他已经失去了政治和经济上的优势地位,仅留传统的威严。当牧师仆人的女儿结婚时,参加婚宴的人来自各个阶层,大家混杂在一起欢宴、跳舞,看不出区别。
另一方面,纯粹依靠工资生活的工人阶级在不断形成和壮大。卡杨村的规模越来越大,最后发展成一个商店、书店齐全且有医生的社区。但是牧师对这种工业发展的态势开始产生怀疑,因为他在格拉斯哥城发现面目苍白的人比教堂听神学课程的人多得多,这些人都是终年不见天日的纺织工人。巴尔惠德尔写道:
他们看起来与卡杨村的那些人面貌很相似,只不过是住在一个更拥挤的城镇,无法呼吸乡村的空气,因而更不健康。因此我非常高兴自己是在一个乡村的教区做牧养工作,如此一来我就不会看到还有这么多的年轻人,在这个生活日益提高的年代里,仍然如此苍白虚弱。⑩
随着剥削的加剧,同时伴随着法国大革命而来的,还有工人阶级兴起及教育普及之后,人们信息渠道的通畅和思想的变化,牧师惊讶地发现,书店不但卖书,还负责订阅报纸,信息传达的速度越来越快,爱丁堡的新书当月之内就能到达这个偏远的苏格兰小镇上。工人们开始有意识地谈论并参与政治,发现自身的价值和人权,愿意组织起来为整个阶层而斗争。尽管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骚动,却也让企业主胆战心惊。比如纺织工人中出现了“想要追求自己的自然权利”的民主派,卡杨先生称他们为背叛者和改革者。他们否认自己是背叛,但认可改革者的说法。他们说:“难道我们伟大的主基督耶稣不就是一个改革者吗?”对此,卡杨大喊道:“那他妈的有什么用?他不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了吗?”⑪
高尔特巧妙地将当时苏格兰的巴拉克斯菲尔德勋爵的轶事运用到卡杨先生这个粗俗、暴虐的资本家身上⑫,表明随着工厂主利益与保守政治的结合,苏格兰的自由主义精神正在逐渐被专制和独裁统治。邓达斯家族在法国大革命后对苏格兰自由主义思想和社团的疯狂迫害与压制,堪称整个不列颠臭名昭著的典范。
工业革命的深化带来一部分人的发达,也伴随着另一部分人的破产。死亡的阴影伴随着社会的繁荣。实业的兴旺,也伴随着传统贸易商的衰落。贸易商梅特兰先生曾经拥有大型船只开展海外贸易,积累了大量财富,但是随着英法之间贸易封锁令的实施,竟然宣告破产,最终自杀。卡杨先生的纺织厂虽然规模越来越大,背后投下的却是无数小型纺织厂破产的阴影。比如,斯派克接手卡杨纺织厂之后因经营不善破产,导致德威宁夫妇自杀。德威宁是原在曼彻斯特经营纺织厂的英格兰人,在经历自家纺织厂破产之后被迫以技术入股卡杨纺织厂,工厂破产之后他们变得一无所有,绝望之中留下年幼的子女双双自杀身亡。可见曼彻斯特地区纺织业的激烈竞争,导致很多企业主破产,被迫沦为工人或更大型企业的技术人员。这些人对工资的依赖程度过高,完全仰仗企业发展的繁荣程度,因此一旦企业陷入破产,就无可挽回地走上了绝境。另一方面,拿破仑战争中,大陆封锁令对英国纺织业的打击远远大于英国对法国的封锁带来的影响。
三、《教区纪事》中的人物形象与语言
《教区纪事》虽然仅有一卷却勾勒出了五十年来一个苏格兰小镇的社会变迁,小说中的几个人物形象仍然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首当其冲的是卡杨先生。这个新兴资产阶级代表来自另一个世界——美国。然而他带来的不是当时人们心目中对美国所代表的自由、独立的美好印象。他暴躁的性格、独裁的作风却是种植园奴隶主的秉性,因为他是反对美国独立的美国人。对这样一个完全不同于小镇居民的外来人(当地人称之为海外投机商),高尔特通过牧师之口喜剧化地描写了他的言行:
……芥末没拿下来,卡杨先生吼叫着让人送。一个女仆浑身颤抖带着芥末罐下来。这罐子好像有几天没用了,盖子就像被胶水粘住一样卡死了,卡杨先生打不开,这几乎让他发了狂。于是,他拿起罐子冲着黑人小伙子萨姆波的头就扔了过去,可是罐子撞到墙上又弹了回来,盖子弹开了,结果所有的芥末都扣在了他自己的脸上……⑬
高尔特将这样一个人物设置在苏格兰小镇的背景之中,取代靠读小说消遣、以在法国受过教育而著称的玛卡达姆夫人,其用意颇深。玛卡达姆夫人原为当地的恩主之一,但是她所依靠的是丈夫的遗产,本身没有任何生产性的贡献。这个精力旺盛的人取代了“头脑简单”的玛卡达姆,与来自印度的纳巴布上校被农场主库尔特取代一样,玛卡达姆去世之后其住宅被卡杨先生租住,也就意味着“夫人”的历史结束了。更进一步,卡杨先生和他带着鲜明地域特色姓名的女儿弗吉尼亚、卡罗丽娜,打开了苏格兰小镇通向外部的世界之门。
精力旺盛意味着他有强大的行动力,尽管他的脾气和姓氏一样火辣、暴躁(Cayenne有辣椒之意)。他对教区事务的粗暴干涉一度让牧师们称之为当地的“毒蛇疫害”。但是他成为当地最大的实干家,并不令人意外。偏僻的苏格兰小镇是整个英国社会的缩影,所谓有产者都是继承家产的绅士阶层、不劳而获,以知书达理、谦和为荣,也因此缺乏远见。卡杨来自大洋彼岸,似乎拥有打开另一个世界之门的钥匙。一旦机会来临,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抓住。但是高尔特以1798年的大灾荒为例,暗示商人无限的贪欲膨胀,对金钱的追求会导致道德沦丧。卡杨囤积居奇,灾年到来之前就从美国、地中海国家订购粮食,灾荒时高价卖给当地和附近的人,还得意洋洋地夸口“这一个月赚的钱,比整个苏格兰王国境内的任何一个人在一年之中挣的都多”。对经济发展过程中产生的道德问题,《教区纪事》主要通过牧师对来教堂做礼拜的人数和牧师本人站在中产阶级层面上做出的一些反思来表现,但是反思和批判的力度远远不够。
比如,爱尔兰起义爆发时,一部分爱尔兰贵族流亡到苏格兰小镇,卡杨对这些人的妥善安置和热情好客的态度令人一度以为他真的是同情这些和他在美国遭遇相似的人。可是所谓的同情不过是一种伪善,背后隐藏的真正目的却是期待这些人返乡之后会加倍还给自己的酬报。卡杨与爱尔兰流亡贵族的联姻,则完全出于投机目的,希望借此能提高自己的身份。
另一个值得一提的人物是梅格·贾肖。显而易见,梅格这个形象的塑造是受到司各特笔下的野火玛吉(《密得洛西恩监狱》)和梅格·梅瑞丽思(《盖·曼纳令》)的启发和影响。梅格母女的地位也与默多克森母女相似,都是人格受到侮辱和损害的人群;同时,她们的言行举止代表了苏格兰旧时代愚昧和忠诚的传统。与疯癫的玛吉相似,梅格也是一个“傻子”(daft Meg)。但是,这种“疯癫”或“傻”与《限定继承权》中瓦蒂·瓦金肖的“白痴”状态完全不同。比如,野火玛吉对民间歌谣了如指掌,随时随地都可以唱出各种内容和风格的曲调,几乎是苏格兰民间歌谣的保存者。《教区纪事》中的梅格·贾肖,具有某种颠覆性的意义。比如,她不像玛吉那样疯癫而浪漫,而是保存了很多古老的、连老牧师巴尔惠德尔都不了解的习俗。其母詹妮·贾肖去世后,梅格举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丧葬仪式在众人眼中显得古怪、离奇而又压抑,实则代表了一种一去不回的、陈旧的传统。
但是,贾肖母女在教区生活无着,偶尔偷窃或依靠施舍过活,表明当地士绅阶层逐渐放弃了原本应该对穷人承担的责任。连牧师都在银行存了一千镑的时候,梅格却还要挨家挨户乞讨,为母亲置办“寿衣”。小说中提到,梅格每隔一周就要到牧师家“吃一顿肉”,有一天看到教区给牧师的贡献无处可放时,她突然大发预言:
当寡妇的坛子灌满这所房子里的所有容器时,主就不会再多给了。真的,真的,我告诉你们,如果你的谷仓满了,你的柜子再也装不下,一定要去看看穷人的盆,把你那多多的玉米、油和葡萄酒倒给他们,这样你才能得到主的祝福。
这时候的梅格又与司各特的《盖·曼纳令》中那个吉卜赛风格的、爱预言、爱占卜的梅格·梅瑞丽思变得相似起来。不过,就是这个被称为“傻子”的梅格却爱上了来自英格兰的梅尔库姆先生。梅尔库姆对这个打扮古怪、行为离奇的姑娘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善意,不但愿意和她散步,还在众人面前挽上她跳了一曲。这种善意实际上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调情,在任何人看来都不正常,然而大家并未指责这个“在我们这个地方见过的最完美的年轻绅士”,只因为梅格是个“傻子”。梅尔库姆为结婚而从英格兰来到这偏远的苏格兰小镇,对象自然不是梅格,而是金钱和地位。当梅格在梅尔库姆结婚那天跳下为教区带来工业革命的水库大坝时,已经为苏格兰的旧时代划下了永远的句号。
但是新时代的到来也不意味着偏见能彻底消除。英格兰人与苏格兰之间仍然存在难以沟通的桥梁。比如自杀身亡的德威宁夫妇,虽然在卡杨的纺织厂工作,但很少与当地人交往。牧师带着微讽刺的语气说:“他肯定不是个普通人,他的妻子从各方面来讲也是一位女士,但是他们自视甚高,不与人交往,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自己的两个孩子身上,他们一定比我们村的孩子们种族要更好一些。”
高尔特的语言非常富有表现力,寥寥几句就可勾勒出一幅异常生动、滑稽的场面,比如卡杨先生暴怒的场面。牧师本人是个严肃的人,所以当他描述那些极为可笑的场景时,仍然用比较严肃的笔调,制造出了绝佳的喜剧效果。如1803年传言拿破仑即将攻打英国,苏格兰小镇的人主动组织了民团准备抗击入侵:
组成军队之后,他们推选了军官,他们让我担任随军牧师,马里戈德医生担任军医。他个子矮小、挺着很大的肚皮,像一只矮脚公鸡那样斗志昂扬。
……
随后,志愿军服从军令向我们演示如何与法国人作战,演练中发生了不幸的灾难;他们举着刺刀潮水一般向我们涌来,所有的观众立刻四散奔逃。接着我逃,医生也跑,他的大肚子实在太碍事,根本跑不动,结果一骨碌摔倒在地,我被绊倒和他滚在一起。人们那一场哄堂大笑,震撼全场,真是前所未闻。
在高尔特的笔下,牧师记录文本使用的语言是英语,但是布道中仍然采用中上层苏格兰律师、牧师通常使用的苏格兰方言,而记录村民谈话时,又忠实地采用了他们所使用的下层方言。这表明,高尔特一方面非常重视“真实性”,另一方面珍视苏格兰民族语言。作品中,牧师巴尔惠德尔曾为新一代牧师在布道中使用标准英语,而不是传统的苏格兰方言感到伤感。他评论威廉·马尔科姆的布道时指出,“逻辑和道理都没问题,大家很满意。但是一些上年纪的人觉得他的语言未免太英语化了,我也这么想。因为我自己从来无法放弃朴素的古老苏格兰方言,其中所包含的冷静的、讽刺性的、长老会特点的简洁,不管词汇还是事例,都没法从英格兰的主教制里找。”其实巴尔惠德尔的伤感源自对民族传统逐渐在本民族的社会宗教生活中失去地位的敏感。
①② Gordon,Ian A.John Galt,The Life of A Writer[M].Edinburgh:Oliver&Boyd,1972:35-36.
③North,Christopher.(John Wilson).Annals of the Parish[J].William Blackwood’s Edinburgh Magazine(Volume 9):1821,203.
④⑤ Buchan,David.Galt’s Annals:Treatise and Fable[A].Nineteenth-Century Scottish Fiction:Critical Essays[C].Ian Campbell.Manchester:Carcanet New Press Limited.1979:18-36.19,35.
⑥⑦⑧⑨⑩⑪ Galt,John.Annals of the Parish[M].Roc kville,Maryland:Serenity Publishers,2009:19:35,7,34,107,114,119.
⑫ [英]肯尼斯·摩根.牛津英国通史[M].王觉非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3:453.
⑬ Galt,John.Annals of the Parish.Rockville:Maryland:Serenity Publishers,2009:99.(下文有关该小说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