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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花

2013-08-15□罗

创作评谭 2013年2期
关键词:枝叶积雪雪人

□罗 鸣

我是一个听雪的人。

夜晚,我就听到了落雪的声音,应该说首先是下雪籽的声音,雪籽像种子一样一粒粒从黑暗中“哗啦啦”落下,就像播种,然后不久,就有无数的种子生成了雪花,开始在夜空中来来往往的跳舞。

走到阳台上看夜晚的深处,黑暗中,我能听到它们轻微温柔的声音,却看不到它们温润婉约的样子,更不知道它们在天亮前是怎样的一部分先消失,又有一部分把自己挂在枝叶上和地上不肯离去。

不肯离去!有时候就如一个固执失恋的情人,不舍得离开这一段记忆,宁肯坐以待毙看自己死时难看的模样。雪,能看到自己死去后的样子吧,不能为何落在地上泪水盈盈?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突然想到“独钓寒江雪”这句诗,眼前就出现了一幅白茫茫的画面,周身感觉到彻骨刺痛的冷。小时候的江南其实比今天的江南更冷,冷得雨水、雪水都结成了一串串的冰凌,倒挂在屋檐下。那时候小,总是用冻红的小手去抓屋檐下的冰凌吃,以为会吃出一种别样的滋味来。依稀记得含进嘴里的一刹那,脑门会有一瞬间的麻痹和切入骨髓的疼痛。小时候最兴奋的事就是看到天上飘落雪花,一年中下几场雪也是常事。现在的报纸杂志差不多就报道全球气候变暖,因而,下雪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有时,一年也没有一场雪飘落。

但是,我到现在才明白古时那一个独钓的人他不是怕寒冷,他怕的应该是寂寞和被人遗忘。

他坐在江边,知道他目光所能及的山野的鸟都飞走绝迹了,但却希望能有赏雪人在路上行走,能看到自己,有过路的人瞧自己一眼,哪怕不做声,就能感觉有人知道自己还活着。就算没有人和自己说话,只要能对望一眼,也很好。

诗中说他是个翁,是个老人。我现在才知他很年轻时就已经坐在这江边儿独自垂钓了。他钓时光,钓希望、钓理想,直把青春钓成暮年。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在各自的地方垂钓,有人钓到了心中想要的,有人一辈子也一无所获。

没有钓到,我们却不明白自己到底要不要离开这个已经生厌的地方,就如对要不要离开一个爱过亦恨过的人,在患得患失间游离。

我睁开眼晴时,看到天花板上是一大团晃眼的白。起床打开窗户,远远近近的屋脊上,雪白生生若剑光刺入双眸。雪,就这样覆盖了一个静寂的早晨。

我眯缝着双眼,知道眼角的皱纹在此时一定会原形毕露。雪仍在飘落,飞扬的雪花携带着寒风呼天抢地就闯荡了进来,我扬手想把它们堵截在窗外,却没有力气赶跑它们,我感觉到自己正在渐渐老去。

我知道,我已不再年轻,尽管,许多人或真或假的说:你看上去真的比实际年龄小很多。还有一个比我小许多岁的人曾经说:你怎么老长不大呢?应该学会长大了。长大,是应该在岁月中学会的,但我感觉我学了几十年还是没有太学会,总是欠缺一些什么我想不明白的东西。

我知道的,只是年轻已经远离了我的身体,我用了很大的力才把窗门关上,就如曾经用很大的力去爱一个人。只是,我现在才明白,许多东西太过用力会适得其反。小时候,我总是用力地把一团团的雪捋在手里要把它们握住,可是越想握住它们就越是溶化,越是更快从我的手里消失流走。现在,我看到了我的少年流走,看到了我的青春流走,看到了我的亲人流走。

此刻,雪就这样把一个静寂的早晨覆盖住了,连同那些温暖如春屋内男欢女爱的呻吟声。这样的早晨,只有孩子们兴奋地嚷嚷着要出去看雪景,堆雪人,当然,还有恋爱中的小青年兴致勃勃要去拍照片,想要留下他们爱情的见证。大人们还是愿意躲藏在温暖柔软的棉被里不想起来,就是真的有事或上班时间要到了,也是下了千万个决心才恋恋不舍从被子里坐起来。

堆雪人,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记得小时候在乡下,我和伙伴们堆过一个比自己要高出许多的大雪人。扒开地上的厚雪找到两个小石子做眼晴,从家里拿了一个胡萝卜做鼻子,再用一片枯黄的叶子做嘴巴,最后,把自己头顶的线帽给雪人戴上。

几个小时我们就围着雪人打雪仗,雪块落进衣领透着丝丝的凉意,但每个人头顶身上热气腾腾,小脸红通通的。傍晚回家,我从雪人头上取下线帽时问一个伙伴:雪人不戴帽子会不会冻死?所有的伙伴都大笑着说我是傻瓜。他们说,雪人没有生命怎么会冻死呢?可是,我知道我当时在堆雪人时,是赋予了它生命的。

后来,我知道,其实任何东西都是有生命的,世间只要我们已叫出名字和不能叫出名字的万物都有生命。一块石头会长大,它有生命;一棵草会长大,它有生命;一粒种子在土里能发芽,也有生命。就是我们天天在家里看到的家什物件、桌椅板凳它们同样有生命。我们眼看着它从新变旧慢慢老去,直到缺胳膊少腿被丢弃,生命才从此结束。

生命有长有短,而雪花,它应该是这个世间生命最为短暂的一种东西。花,有开四季的。开一季的,只有雪花——开在瞬间,逝在虚无。

下雪后,第二天若没有天晴,那就是雪在等雪。雪,也会等雪,就如一个人等另一个人一样,很专注,很痴情!

下午,我出门时,看到地上的雪早已没了踪迹,但平整的绿化带枝叶上还留着许多的积雪,只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去注意这些枝叶,它们没有雪覆盖时的样子。

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说,这天啊不晴还要落雪,在等后面的雪呢。

真的,雪,也会等雪,就如一个人等另一个人一样。用最美的心情等,用最深的情意等,用长长的时光和流年等。人的等待是重逢,只有雪的等待是一同溶化——赴死。所以,雪掩盖世间的一切颜色,坟墓掩盖一个人的一生,都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绝世之美。

记得小时候的一个雪夜,我生病,等到了母亲买回的裹在胸前热气腾腾的肉包子,但是母亲现在已经躺倒在墓地。不知,她的屋子外面是不是白雪皑皑?她躺在那么冰冷的石头盒子里冷不冷?就是冷,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请原谅啊!母亲,我不能把您的盒子抱紧在胸怀给您温暖,许多人也不能,因为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两个世界的人。记得曾经有人这样对我说起过。我知道,两个世界不仅仅是指一生一死,就是两个活着的人也会走成两个世界的。就算是生生死死的绝地重逢也罢,相望已是两条背道而驰的轨道,你有你的阳关大道,我有我的独木小桥。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不知不觉就走成了两个世界。

还有,一次雪夜里夜归,不是等人,谁也不等,什么也不等。我只想回家,但我站在十字路口,瞬间忘记了回家的路。家,有温暖的家,也有冰冷的家。只是有人明白,有人糊涂,有人装糊涂。

雪,握在手中是冰凉,在路灯下闪烁的是温暖。现在,我也等,和枝叶上的积雪一起等,共同等待一场大雪纷飞的来临。

其实,无论你等不等雪,雪,总会在某个你不经意的时候飘落下来。其实,无论你等不等一个人,那个人早晚要经过这里。

雪下了,又消融了,你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走了。在你到来之前,我期待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把我的足迹掩埋。因为,我们谁也不认识谁。

傍晚,雪,像头一天晚上一样从天际纷至沓来。会有谁,在今夜最早看到这一场雪——看到第一片雪花从头顶昏暗的上空坠落呢?

天气预报连着三天显示:宜春,雨夹雪。第一天的积雪等第二天的雪,第二天的积雪等第三天的雪。雪,用它最短暂的生命换了它一生中最绵长的等待。

现在,我就站在路灯下看雪花从茫茫无际的天空飘落下来,它们没有白天的眩目,甚至于看不清形状。伸出手来,雪像一些调皮的精灵在手掌上分别打了几个滚就跑了。我手心只留下一丝清凉,告诉我它们刚才来过。

“又下雪了!”有人在灯火通明的楼上喊,还有人打开了窗户探出头来、伸出手来验证雪是不是真的在飘落。

其实,雪,它并不只飘落在冬天。800多年前有一个传说:一个叫窦娥的女子含冤被处斩之后,当时就六月飞雪。春天的雨,我想是雪溶后一种润物细无声的表达方式,秋日的霜,我想是雪沉默坚硬的一种表达方式。所以,雪,并不只在冬天才落下。

春夏秋冬,雪,都会在我们不在意的时候落下来。若你在意,一定能看到它落下的样子,看到它的形状。然,这世间不是每一个含冤的人,雪都会给他以明证清白。雪,也有打盹的时候,也有许多的阴暗角落它掩盖不了。

雪,没有一片是完全相同的,它以温柔似水的方式表达自己。而我,已经很长时间疏于表达自己了。

我不知道,雪,为什么总是在我悲伤的时候落下来。我不知道,雪,为什么总是在我不经意的夜晚坠落?我也不知道,这雪要下多久还要下多少天?佛说:雪,在你悲伤的时候落下是要给你留些记忆,雪,在你不经意的夜晚飘落是怕你错过真正的美丽。雪,无论它下多少天还要下多久,总有一天会雪霁天朗。

雪霁天朗。是啊,我总会有一天看到雪霁天朗。看到天空湛蓝、辽远、深邃、明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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