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麦场(外一篇)
2013-08-15石淑芳
■石淑芳
凡事过往,有些随着岁月烟消云散,有些却会慢慢沉淀。变成精神的依托,比如眼前的打麦场。
盛夏的打麦场上,零散的站着几个簇新的麦秸垛,蝴蝶和蜻蜓赶场似的汇集其中,一群野鸽子飞来飞去,捡拾遗落在草丛中的麦粒。收割机,脱粒机早已使碌碡们退出碾场舞台,它们从先辈们的手里走来,年年岁岁轮番上场,现在和村里其他被淘汰的物件有着相似的命运,只能选择沉默,在麦场一隅回味曾经的辉煌。
深秋的早晨,跟在父亲高高扬起的牛鞭后面,麦粒在我手中划着优美的弧线,落入深褐色的田野。一场透雨落下,麦苗们挤挤挨挨争先恐后地开始新的轮回。松竹梅在愈来愈冷的风中凸显高风亮节,这其中定有麦子葱郁的身影追随。风霜愈大雨雪愈厚,麦子来年爆发生命力的可能性更大。
麦子在湛蓝的天空下尽情地舒展着手臂,四月的和风中,麦子们捧出了饱满丰硕的穗子。在布谷鸟清脆的感召声中,田野氤氲在一片麦香里。村子次第升起的炊烟,是醇厚绵长的麦香铺就的,金黄的麦浪滑动水一样动感的波纹,热烈的围裹着村庄,小鸡和狗们很激情的四处游荡,发一点各显特色的吟唱,很热烈地迎接着什么。
修葺平整宽阔的打麦场是麦子的家。麦收时节的满月之夜,打麦场热火朝天的景象,成为镌刻在每个农村孩子心灵深处不能忘怀的记忆:父亲挑麦子的杈柄上映着月亮的清辉;脱粒机轰鸣的噪音里,昂扬的麦粒们翻着欢快的跟斗,流转到头包花毛巾的母亲的簸箕里;孩子们则蹦跳在麦秸垛上将笑声传递——麦风麦味儿和麦芒,整个小村浸在一片麦气儿里。麦子在打麦场找到圆满的归宿,它们以盛大的形式诠释了生存的意义。在我心底,则把麦子当做我永远的亲人。无论四季如何轮转,我的脚步和思绪纠集在打麦场上,我相信我在这里能够找能量和根基,并由此写出像麦穗一样滚圆的句子。
随着年轻人外出打工,种庄稼的人就少了,而由于种植结构的调整,种麦子的人就更少了,打麦场上的麦秸垛越来越稀,野花野草越来越旺,打麦场的热闹不可挽回地成了过往。偶尔有勤恳的老人辟出空地种上菜蔬:辣椒,西红柿,一行行的白菜和大葱,打麦场的纹理错综,恰是披着厚重的绿衣。在打麦场上漫走,腰和眼睛不经意被到处疾飞的翅膀碰触,晕黄的夕阳温情地抚摸这些自自然然的生命,和这些生命的诞生和死亡。闻着泥土原味儿的清香,想着朴素而烂漫的麦子滋养着我的身体和精神,心中满溢温暖。
和城市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嚣相比,这儿实在是太静了,静得听见夏虫的低吟。寂静的世界才能听见内心的声音,我将身子倒吊在滚热的碌碡上,让惬意的温度熨烫我的腰背,疗养我湿痛的关节。眼睛倒映出幻觉的天空,极致的优美。我随身携带小小的拙笔,随时用文字的形式收拢一下精神飞翔的划痕,和抚平日子里琐琐碎碎的皱褶。
在这静静地,只有我一个人的打麦场。
果园里的花
春天,我把庭院里种剩的花种撒到果园里。
母亲不主张种花,她说果园里的空闲地是用来种菜的。我其实只是把多余的花种,零零星星地撒在果园的边角地上。整块果园的边界是土崖,边角地既不肥沃,还招风霜。那些随意播撒的花种,不过是我准备丢弃它们时,一个不经意的不忍心罢了。
花儿是普通的花儿,农家庭院里常见的指甲草、美人蕉,梅香、旱莲、太阳花。
花们步履蹒跚的跨跃季节,细弱的身躯承受早霜晚露,春天的寒流一夜之间冻落毛杏,冻蔫含苞的桃花,也冻干部分苹果花。母亲在果园里徘徊痛惜苹果花时,她稳健的双脚毫不留情地踩在花们身上。
果园里的花儿如期盛开了。远远望去,五彩的花朵像给果园佩戴一条美丽的花环。到了各自开放的季节,它们盛装出场,将自已最精彩一面呈给世界,珍惜自己的机遇和权利。绚丽是本分,奋发是宣言。它们热热闹闹结伴而来,不管迎接它们的是什么。不比庭院的花儿逊色,风霜雨雪没有压垮,没有掌声,不影响释放激情。
母亲给果树打药时,嫌花们碍手碍脚,随手拔掉几棵。我却因为要在果园读书时,凭借花儿慰藉心情,又把拔掉的花儿重新栽上。盛夏的阳光下,我奇迹般地栽活了这几棵花儿。
望着果园里的花儿,我晓得,因为贫瘠,果园里的花儿吸收水分养分的根系更为发达,抗风霜能力更强;因为冷遇,它们更善于体会温暖和热情,过路的雾霭,它们颔首致意,花翅膀的鸟儿飞过,它们点头微笑;因为寂寞,它们更热衷交谈,常常呼蝉唤蛙地开展热烈讨论,抒发感言。它们积极向上,恬淡自由的生长,感受大自然的和谐美妙,从不去刻意的想它们来自哪里,也不去在意脚下的土地,所在的位置怎样在人们的目光里省略。当又滑又爽的秋风香粉一样拍上农人被阳光吻遍的脸膛,花们和果树组成音乐方阵,它们欢快激昂的歌声响彻四野。它们明丽的身姿和追赶季节的步伐,是秋阳下最为壮观的风景。
果园里的花儿,蓬勃地开。在我的心中,它们是果园最美丽的花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