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接在都市与田园之间的那一丛“绿”——评范晓波的长篇新作《出走》
2013-08-15李洪华
□李洪华 费 飞
素以散文见长,被称为“江西散文三骑士”之一的范晓波不经意间竟推出了他的首部长篇小说《出走》。从某种意义上说,《出走》是一部不以成败论英雄、却用成长问人生的作品。
小说以“出走——回归——出走”为架构,围绕主人公张蒙和谌琪的职场历练和情爱游移展开。张蒙为了实现自我,从小城来到都市;为了寻找自我,又从都市回归小城;最终为了摆脱迷失自我,再次离开小城。谌琪从厌倦都市风月,到沉湎小城情爱,又因俗世纷扰,逃离小城。男女主人公一个是追求自我的斗士,一个是崇尚爱情的天使,但终归看不破红尘挣不脱宿命。无论是职场鏖战,亦或是情爱守护,一切都是“中间物”,人人都是“过客”。生活状态的转换依赖于强大的内心和适当的外援,然而现实生活中缺少这种顺利,因为内心不够强大,舆论过于锋利。作者笔下的两位主人公正是处在这种状态之中,最初的向往,勇敢的实践,再到途中的迷茫和最后的淡然,作者想要为我们展示的并非是选择的后果,而是追求的过程,无关成败就是“祝你幸福”的最好诠释。正如作者在前言所述:“社会如此纷繁莫测,人生如此无章可循,我不一定能告诉你幸福的确切住址,但我一定会,祝你幸福。”生活本是一场自我参演的电影,预测不到结尾就要安然地享受和创造现状,不奢望不失望,就是最平衡的状态,这就是范晓波笔下男女主人公“出走——回归——出走”情节模式的最好诠释。
以散文见长的范晓波内心始终萦绕一种独有的浪漫情调。《出走》的主题意蕴是关乎事业、爱情和生命意义的,事业的追求需要信念的支撑,爱情的坚持需要情感的固守,而生命意义本身则更是一个值得探讨的哲学命题。
我们处在一个渴望成功、却没有人真正沉下心来思索什么是成功的时代。不以成败论英雄是达观的生活态度。那么,在物欲膨胀的当下,偏以名利定成功到底算不算狭隘呢?作者对成功的思索源于自己曾经的记者身份。与“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一样,成功者的理由可以简单到两个字:勤奋或是坚持,但“真正有效力的必杀技往往是当事人忌于传授或耻于示人的”。因此,在作者看来,成功既难以述说又难以复制。当初出走为张蒙带来了名和利,也带来了其对生命意义的重新考量。本身的浪漫气质为张蒙的回归提供了内部动力,而直接触发其回归神经的除了与谌琪的爱情,还有在与竞争对手李家梁的较量中不断加深的对现代职场生存法则的厌倦。急功近利和不择手段是李家梁遭遇滑铁卢的元凶,也是现代都市职场竞争必不可少的生存法则。胜利带给张蒙的不是喜悦,而是“错愕不已,继而,手脚发凉”。如果说王铮的幸灾乐祸令张蒙心寒,那么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竞争信条则令其产生发自内心的恐惧。怎样的人生才是有意义的,是继续胜者为王败者寇的都市商战游戏,时刻准备着像李家梁一样惨败;还是选择另一条远离硝烟的土壤偏安一隅?此刻的张蒙唯有遥问故乡。感性和理性的碰撞不断击打着张蒙回归故乡的灵魂,拷问着张蒙的人生信条。“悠然见南山”的小城理想,隐退现实的酸甜苦辣,摇曳不定的爱情,支离破碎的事业,张蒙回归生命本真的理想最终以“出走”再次陷入歧路的彷徨。
爱情是徜徉在理想和现实中的人生命题,忍一时风平浪静敌不过现实的打磨,退一步海阔天空敌不过理想的吸引,如何选择?怎样面对选择?爱情是决定作品叙事走向的一个重要内驱。张蒙和谌琪的爱情似乎发生得合情合理。一个是质疑都市生存法则的商场零余者,一个是深陷情感旋窝的爱情迷失者,本能的惺惺相惜成为二者结合的最好借口。与王铮不同,谌琪对张蒙的吸引除了出众的外表,更重要的还是其与众不同的性情和处世哲学,而张蒙身上独有的乡村浪漫情调,也成为激励谌琪勇于出走,乐于回归小城的重要原因。看似格格不入的谌琪能坚持在企业的迷宫游弋自如,却无法在现实的琐碎中独善其身,在感情的流言蜚语中无所畏惧。褪去都市的繁华,谌琪向往的爱情似乎成为小城奢侈的浪漫,从最初飞蛾扑火的壮美到回归后激情燃尽的落寞,谌琪用再次出走的选择完成了自己对爱情的独特注释。
“出走”是主人公不断拷问人生观的结果,不盲目追求诗意的人生,面对俗世名利不随波逐流,通过不断地“出走”来调适自我生存方式和价值取向,这虽然算不上积极和崇高,但另有一番朴实和健康。
“出走——回归——出走”的叙事架构同时为《出走》营造了两种极具特色的场景。范晓波以张蒙和谌琪的出走、回归和再次出走为线索,通过都市与小城两种场景的转换、揣摩和对比,再现了江南水乡的清新脱俗,勾勒出现代都市社会的云遮雾罩。
北上广(北京、上海、广州)作为中国经济发展的三大标杆城市,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商业文化氛围。城市的发展带动了经济的进步,也开拓了文化的新领地。高压力、快节奏逐渐成为职场的关键词,也衍生出“过劳死”这样看似稀奇实则再正常不过的新死法。所以作品中出现了韩主任的 “如果你老感到没事可干,那么办公室马上就会没有你的位置”,也不乏老曲的“在企业,被工作像饿狼一样不停追赶的状态,才是正常而有希望的状态”,还有王铮的因为劳累过度患病毒性脑炎也不忍心多放自己一天假。与真正融入都市节奏的白领相比,张蒙的徘徊和犹疑显得尤其可贵,他及时聆听到了内心的呼唤,心系“油菜地的葵花摇曳的家园”,在被现代都市的繁荣彻底同化前选择全身而退,在而他为人生的潇洒“出走”则是作家人文关怀的极致。
在鄱阳湖畔度过如歌岁月的范晓波,其笔下人物自然少不了江南水乡的纯净和自然。故乡既是张蒙“出走”的起点,也是“回归”的必然。乡情是张蒙职场鏖战时全身而退的精神家园,也是划分《出走》不同叙事节奏的情感主线,两种场景的转变中,都市故事节奏的紧张,小城故事节奏的舒缓形成强烈的对比。小说中不止一次出现张蒙对故乡风光的欣赏和赞叹。
“这三个多小时,令我晕眩,冲动,感动。因为一路上,都是我特别熟悉和思念的江西丘陵风光。身姿摇曳的稻田、像巨大的玻璃碎片似的倒映着天空的大小池塘、沟渠,缓坡上的马尾松林、竹林、村落和村落边上撑着巨型凉伞的樟树、枫树,以及点缀在这些景致之间的戴着草帽的农民、脊背漆黑油亮驮着八哥鸟的水牛,所有这些事物电影胶片一样,带着风声在车窗外飞速的交替闪现,连绵不断。”
这是久未回乡的游子重回乡间的惊喜,熟悉的家乡味道让张蒙的内心升腾起温热的感动,给他日后勇敢的接受爱情和坚定寻找人生意义埋下了伏笔。作家浪漫的乡间描写是《出走》诗化气质的重要体现,也为整部作品中小城故事的舒缓节奏作出了必要的铺垫。
《出走》中工业文明的喧嚣和嘈杂,商场如战场的焦躁和无情,不仅与张蒙内心固有的诗性气质相背离,而且成功地营造出快节奏和高频率的现代都市生活。这在小说的开篇便有所提及:
“窗外的芭蕉在阳光下反射着蜡质光亮,像是塑料制品,因为完全闻不到它的味道。办公室一天到晚开着空调,用科技和金钱修改着自然规律。一打开窗户酒会有对气温敏感的人昂起头来张望,像人工鱼塘里的鱼,制氧机一停就要浮出水面来喘息。”
在张蒙的眼中,本来归属于大自然的芭蕉也被现代都市的贵气和颓靡同化,再也不见本真的自然气息。与植物一样,生活在快节奏中的人也同样会迷失在金钱和物质之中,如机器般僵化的思维,如低级动物般的言行……张蒙眼中的都市是褪去了华彩的黑暗古堡,再灵动的思维也会因为铜臭丧失跳跃的能力,再本真的性情也会因为名利失去追求的勇气。对故乡的眷恋和追求是人类最本真情感的显现,一个有骨气有思想的灵魂应该是与乡土密切结合的。乡情让主人公张蒙的人生出现起伏,也令他的爱情经历了现实的拷问,所以无论是张蒙的第一次出走还是再一次的出走都向读者展示出一种与勇敢有关的生活:田野是理想,爱情是追求,故乡是人生。
《出走》既是一部与浪漫爱情相关的小说,更是一部拷问现代都市文明的作品。教师、晚报记者、杂志编辑和企业文化经理等多种职业的人生体验让作者对都市文明的关注体现出更多的人文关怀。乡情和爱情的交织是看点,都市与小城之间的转换衔接是亮点。作者对题材的处理方式尤其值得肯定。通常而言,职场叙事很容易写成通俗的欲望故事,但作者融入了诗化笔调和理性思辨,化俗为雅,在展示外部生存状况和剖析内在灵魂挣扎的同时,融入了小城的自由和烂漫,展示出难能可贵的人文关怀,从而开拓了新的叙事空间。
作家的成长是与本土文化的熏染密切相关的,譬如沈从文的湘西情调,譬如老舍的京味儿神韵,譬如张爱玲的魔都情愫。新中国成立以来,江西小说创作曾经在乡土书写和革命历史创作方面取得突出成就,却在都市书写方面相对沉滞,其中缘由除了江西的地域因素外,也有作者的创作视野局限。《出走》新颖的情节模式、灵活的情景转换、张弛有度的行文节奏和全新的思想架构使其成为一部嫁接都市文明与田园诗意的作品,是范晓波对当下都市想象和乡土书写的拓展和延伸,充分展现了范晓波自觉的诗人气质和文体意识。《出走》为一直以红色著称于文坛的江西平添了一份难得的“绿”。这“绿”既包含了自然之绿,也涵盖了人物内心对自由的向往和追求。对于范晓波的小说,难道我们不可以像看待他的散文那样,怀有更高的期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