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被无数次记忆(创作谈)
2013-08-15樊健军
□ 樊健军
记忆是有挑选的,有很多东西虽然经历过,但最终都被忘记了。对于一些特别的事件,往往会给我留下一些特别的记忆。小时候大人们经常提醒我,不要单独去一个叫李家垅的小山窝,村子里夭折的孩子都被埋葬在那里。后来一位亲戚某个夏夜从那里经过,被惊吓得失魂了。他醒过来后讲了那一次的经历,许多孩子举着火把,嬉笑着,追着他跑。他就是那样被吓走了魂。我有个夭折的妹妹也被埋葬在那儿。有一次,我背着大人们偷偷跑去看过一次我妹妹的坟茔,一小堆新土,土堆上压了一枝松。李家垅静悄悄的,完全是个安静的小山谷,并没有叫人特别恐惧。长到十二三岁后,偶然从李家垅经过,我都大声唱着歌,用歌声来驱散内心的恐惧。我知道,恐惧源于我们内心的无知和怯弱。再后来我知道,如果换成现在,我的妹妹就不会夭折了。妹妹的夭折也源于当时我们对疾病的无知,对我们身体的无知。
一九八三年的那场“严打”,我正是一个懵懂少年,对世事欲知而无知,内心埋伏着一头小兽,却又胆怯,不敢轻举妄动。我听说过另一个小镇的一个故事,一个年轻人因为犯流氓罪被枪毙了。若干年后,我都在想,那些同那个被枪毙的年轻人有过身体关系的女人,她们怎样活着,她们的孩子怎样活着。这个是我想知道的,就有了《夭夭》这个小说。记忆是不可靠的,往往会忽略很多东西,又将很多东西在毫无觉察的情况下放大影像,误读或者歪曲。我们被自己的记忆欺骗了也未可知。内心的那头兽一刻也未停止过蠢蠢欲动。我们被我们的身体伤害了,我们放纵了我们内心的兽。我们出卖了我们的身体,或者我们被自己的身体出卖了。这是我坚持关注的主题,我们被伤害和被侮辱了,可又伤害和侮辱了别人。在伤害和被伤害侮辱和被侮辱中,我们挣扎着,想回到人性的岸上,回到精神的岸上。我们徒劳而不知深浅地挣扎着。我们明白我们没有放纵的理由。我常常想,假如我的妹妹活到了现在,她会生活得怎样,幸福还是痛苦,快乐还是悲伤。我瞧瞧周围与她同龄的女性,却找不见妹妹的影子。如果她还活着,我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我有个活着的妹妹,是个真实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