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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原上写诗(组诗)

2013-08-15潘洗尘

诗选刊 2013年7期
关键词:平原写诗内心

■潘洗尘

这亲切的我并不喜欢

这凛冽的空气 单纯的色彩以及

辽阔的视野这荡气回肠的

吱吱嘎嘎的脚步 雪地上弓腰行走的人群

大汉子心里的小阴谋 这乡音

热情深处藏着的冷漠好大喜功与夸夸其谈

还有被披在身上的虚荣这记忆

仿佛只有父亲一直是沉默的 沉默的父亲

教会我的是怎样的格格不入这温柔的敦厚的

躲避与退却 不动声色的怀念与热爱

除此之外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这亲切的

我并不喜欢

一粒米的简单境界练成了吗

这些年夹杂在乡亲们中间

操同样的口音和口味

在粗话连篇的日子里喷云吐雾

这些人除了称谓不同

大多时候我分不清甲乙丙丁

瞧 这些乡下人

几十年前如果听人这么说我会心怀愤怒

那时的我还只是吃直接从地里收来的粮食

管去村边的小泥塘里扎猛子叫洗澡

几十年后当我对干净这个词有了重新的认识之后

才知道一个人内心的肮脏有时用再清的水

也是洗不掉的

现在 我偶尔也会和乡亲们一起耕种

听他们笑骂着盘算用怎样的收成

供孩子们念书或讨老婆

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比我年轻多了

但在我狂热追随所谓的理想背井离乡时

他们还只知道守着这片黝黑的土地讨生活

到头来躬耕者背未驼我却成了一棵空壳的稻穗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扪心自问

一粒米的简单境界 练成了吗

而父亲 却早已拥有了一片田的高贵

在时间的重压之下 永远只是笑着

不言不语

“都留下了,什么也没有带走”

当我从墓地中醒来

疾病远离 双眼不再近视

这世界 让我远比活着的时候

看到的更多更远了

当然 我最先看见的还是

朋友们为我写的碑文

“都留下了,什么也没有带走”

我留下了什么 一张永远冷冰冰的脸

和一颗酷寒中发光的心

这是我的第一个早晨

太阳准时升起 一些熟悉的乡亲

在田间插秧 一些陌生的孩子

在教室里读我的诗歌

但没有一个 是我的孩子

我习惯这样寂寞的日子

毕竟现在和我在一起的人

比生前还要多 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是我过去的过去

感谢生活的残酷使所有爱我的人

没有太多的精力痛苦

我更羡慕他们 还依然能为一点点的快乐

就让笑容绽放

而且 我还早已做好了准备

让越来越不具体的自己

只在几个具体的日子里闪过

直到自己被简化成

几个汉字

第一个视界清晰的黑夜来了

我究竟都看见了什么

难道好人真的是用来被坏人伤害的

但谁是好人 谁是坏人

犹豫了很久 最后决定我还是暂时

保持沉默

挽 歌

宿命的作物被纷纷斩首

可怜的粮食挣扎着

没人理会我的忧伤

收割之后 父亲的脸上

就一直洋溢着狂喜

一场毫无抵抗的屠戮

就这样被笑容省略

好在还有一些丢失的词语

已从我的心底渐次复活

与其说又到了写诗的季节

还不如说是为了给自己 找一个

活下去的理由

回 家

没做过父母的人 惶惶不可终日

年复一年地在路上——回家的路

而所谓的回家 就是不停地

来来回回 这符合一个孩子的天性

血浓于水 无话可说

这恐怕是父母和孩子都老了的缘故吧

清明的细雨中 我看见年近八旬的父亲

仍和我一样 佝偻着

跪在祖父的坟前磕头

再想想自己 最终也要和烟波浩渺的往事一起

安卧在这一撮黑土里

这就是我的家 我的每一个家人的家

世上所有人的家

忽然夜半醒来 被独坐床前的母亲

吓了一跳 母亲的眼神

犹如五十年前 看自己怀抱里的婴儿

这一刻我暗自庆幸 到了这把岁数

父母依然健在 自己仍是一个

来路清楚的人

让自己渐渐多些植物的灵性

人都是看见了自己丑陋的部分

才习惯自我回避 或转嫁他人

想想习惯了暗中偷窥的人 远处的光越亮

内心就会越扭曲

这些年在乡下最大的好处

就是每年春天都可以在心里种一点光明

然后在秋天坦坦荡荡地收割

这样年复一年地积累 就可以让自己

渐渐地多些植物的灵性

广大的秋天

多么广大的秋天 松嫩平原上

只剩下一派泛滥的金黄

任你慧眼千里 也无法凭着微小的色差

分辨这一望无际的五谷

真是让人舒服到骨头里了

天地之间 仿佛一只密封的氧气罐

任我们尽情地疗伤 反正只待一场北风

就进入辽阔的雪野了 多么漫长啊

我们的内心 随时还会结出

密密麻麻忧伤的果子

但忧伤不干明天的事

广大的秋天 只属于所有的给予者

当房门洞开 你推开朝阳

就会看见满院子的——嘘

这时你不用惊讶 更不要出声

这是你的福祉 也是上天

对你的回赠

大自然的缺口

你看 大片大片刚刚收割完的稻谷

还整齐划一地摆放在农田里

大平原上的大秋天 连落叶都在舞蹈

这气派 让我瞬间就忘记了

一切疼痛

但我的内心是矛盾的 我甚至害怕

面对这样的土地这样的秋天

我 一个食尽人间烟火的观光客

不仅多余 而且还成了大自然的

一处缺口

假如只有这片土地

假如只有这片土地

正收割的庄稼 漫步的牛羊

哪怕这土地上 还散落着三三两两的农人

这秋色 会是多么美

我是说 假如这片土地上

没有淤塞的车河 没有林立的招牌

没有被欲望焚烧的呼吸

深秋里这斑斓的落叶 就足以将人

醉死

此刻 天蓝如洗

倒映着我的影子 在松嫩平原上踯躅

也许在这样的秋天

我不该有如此沉重的心事

忧伤会使人老 但我没办法不忧伤

就像我没办法不让自己的存在

给这明媚的秋天 又平添了一点

瑕疵

秋天的冷

秋天的冷 是骨头里的冷

尤其是一个又一个坏消息

还夹杂在冷风里

一个名字叫冰的朋友 竟然也扛不住

这秋天的冷

此时 朋友们的友情再暖

也化不开他遍布体内的

癌细胞了

我轻轻地关门

但忧伤还是从门缝里涌出

这一刻我无法预知 拔出的钥匙

还有没有机会

再次打开自己的家门

在平原上写诗

没有蜿蜒的群山 鬼鬼祟祟的丘陵

连河流也是平缓的

坦坦荡荡 这就是平原的情怀

风刮得有速度 花开得有尊严

劳作的人们 不管相距多远

都打着招呼 一年四季都适合奔跑

但这里的人民脚力一般

在这样的土地上写诗

不用矫情 也无法装神弄鬼

在这里 所有的知识分子都在民间

像我的小学老师 一个普通的乡村教书匠

他一个人就能背出

所有的《诗经》

这就是爱与恨都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所有的喜悦和忧伤都蔓延得很快

往往是一段叙事还没结束

抒情就开始了

当年 我就是在这里与诗歌相遇的

后来 也是这块土地

决定了我诗歌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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