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辞书理论史的分期研究*
2013-08-07王东海
王东海
(鲁东大学文学院 烟台 264025)
一、研究背景
仅从辞书出版的品种、辞书发行数量等方面来说,中国可以称得上是“辞书大国”,但从辞书编写的质量、辞书理论研究、辞书市场的成熟程度等指标来看,中国还算不上“辞书强国”。很多有识之士呼吁我国要从辞书大国走向辞书强国,但由于汉语汉字的独特特点,汉语辞书具有不同于西方词典的特性,光靠引进西方先进的辞书编纂理论远远不够,还需要先了解我国辞书理论的历史与现状,总结我国辞书编纂传统及理论特色,在继承的基础上,借鉴国外经验,结合现当代辞书编纂需求和实践,才能产生本土化、创新性的辞书理论成果。因此,梳理汉语辞书理论发展史成为当前辞书界非常迫切的工作,其中首先要对辞书理论发展史进行精确的分期,然后才能进行断代的摸家底、抓亮点、向外译介等工作。
学术界已经有多部汉语辞书史的著作。汉语辞书发展史的分期研究一般是按编纂史、出版史分期,多与时代分期相结合,然后总结每一时期辞书编纂与出版的标志性成果。辞书编纂史的分期与辞书理论发展史的分期有相同之处,因为一定的编纂操作理论的操作结果必然体现在相应时代的代表性辞书中,而相应的经典辞书也必然反映着一定时期编纂理论的创新。但也有不一致的地方:辞书理论分为指导与交叉理论、本体理论和工作理论——指导和交叉理论包括古代的小学理论、现当代的词汇学理论、当代的认知语言学理论等;本体理论包括编纂宗旨、凡例、体例、选词立目、释义、设例等;工作理论包括辞书组织、辞书出版、辞书评论、辞书修订、辞书使用等。而辞书编纂史的范围要小得多,而且更多的是将辞书作为文献来进行介绍。
从这个角度看,要了解我国辞书发展状况,要结合辞书编纂史和辞书理论史两个角度进行观察。我们以汉语辞书的核心类型——语文辞书为封闭域,依辞书理论发展的特点进行分期,并梳理辞书本体各决定性要素的标志性成果在各时期的发展。
二、汉语辞书理论史的分期
(一)汉语辞书理论史的分期结果
在谈到汉语史分期标准时,吕叔湘(1985)认为:“一种语言在某一个比较短的时间内发生比较大的变化,就可以把这以前和以后分为两个时期。”蒋绍愚认为:要仔细观察汉语在某一时期中出现原来没有的新质,往往就是分期的标志。[1]这一分期原则有利于观察汉语辞书理论史的分期。
汉语辞书近几十年才有从语言学中独立出来的趋势和呼声,在以往几千年的发展中,它一直隶属于其他学科。隶属的指导理论的变化,带来本体理论的跟进,同时影响到编纂操作理论,最后反映在辞书中。汉语辞书理论史的分期当以语文辞书为核心,以指导理论的根本转变为标志,兼顾同期语言文字应用需求,细察本体及操作理论是否联动出现新的创造性变革,从而界定分期。
这样看来,汉语辞书理论史的时间分期比较清晰,大体可分为古代期、现代期和当代期。如果从理论发展本体看,可分为五期:萌芽奠定期(下限可到东汉末)、发展完善期(下限可到1898年《马氏文通》出版前)、转型期(下限可到1949年前)、繁荣期(下限可到20世纪末)和二次转型期(进入21世纪)。每两期之间都有一段过渡时间。萌芽奠定期、发展完善期为古代辞书理论期,体现为传统辞书理论框架的完善;转型期、繁荣期为现代辞书理论期,体现为基于继承传统辞书理论的转型、成型与大发展;二次转型期为当代辞书时期,辞书理论带有一定的探索性和实验性,体现为意义中心向用法中心的转变。
(二)指导理论、应用需求的发展与辞书理论的共变
1.萌芽奠定期(四类主流辞书体例的奠定)
萌芽奠定期大约可以先秦的《史籀篇》为萌芽标志,以战国末年编定(何九盈1995:38—40)的第一部类义词典、百科词典《尔雅》,两汉时第一部方言词典《方言》、第一部释本义的字书《说文解字》、第一部语源学辞书《释名》为标志性成果。这一时期奠定了汉语辞书本体的基本原理和宗旨、核心类型、基本体例以及核心释义原则和方法,其勾勒的汉语辞书理论模型至今仍然保持着惊人的稳定性,当然也有着一定的消极性,当代辞书学要实现带有创新性的二次转型时,要突破几千年前奠定的辞书编纂和使用的传统以及思维定势,难度很大。
从理论上看,奠基期的指导理论是先秦诸子的名实之学。这一时期出现了荀子的“约定俗成”说、“循旧作新”说,墨子关于名的“达、类、私”分类说等。这些理论都被引进辞书的编纂,先秦两汉的辞书如《释名》要论述“日称”常用词的“指归”,就是以先秦语言哲学的名实论为宗的;《尔雅》以类分篇,《说文解字》用“始一终亥”的540部首暗含义类分部,也与先秦名实哲学中的义类观相关,荀子的“雅方沟通”观也对《方言》的编纂有重要指导作用。(《荀子·正名篇》:散名之加于万物者,则从诸夏之成俗曲期。远方异俗之乡,则因之而为通。)这是语言学理论与研究成果在辞书中的落实和体现。
荀子极力反对“析辞擅作名”,这是一种语言哲学中的语言文字规范理论,“擅作名”的后果是“使民疑惑,人多辩讼”(《荀子·正名篇》),引起社会混乱。秦统一天下文字,用字表的方式推广小篆就已经表现出这一理论在辞书中的应用萌芽。而《说文解字·序》中表明,编纂此字典的目的就是要针砭今文经学派乱解字形的现象,撰书欲“达神旨”(即造字的神旨),还原造字的造义与本义。这一点与荀子的语言规范观也是一脉相承的,作为古文经学大家的许慎是不可能不受先贤荀子思想的影响的。
在辞书理论的萌芽奠基期,另一种重要的指导理论是小学,辞书奠基理论与小学奠基理论具有共变性、一体性。语言学史中一般认为:《尔雅》代表训诂学、《说文解字》代表文字学、《释名》代表词源学、《方言》代表方言学科理论的开创,而这四部书本身也是汉语四大核心辞书类型的开创。虽然我们找不到专门的辞书理论的论述,只在这几部书的序中看到只言片语,但这四部书中对字、词、语的搜集、编排、释义等集中体现了辞书本体的理论素养及材料特点。所以在奠基期,从某种角度可以说,辞书只是被作为小学材料研究成果的载体,以一种有序整理后的辞书载体呈现。
萌芽奠定期中,辞书本体理论虽然已经形成了义类体例、部首体例、释义原则等基本模式,但独立意识还不强,只能算是训诂学的一种成果形式。
2.发展完善期(辞书类型的两次突破)
发展完善期从中古开始,汉语辞书沿着雅书系、说文系、字书系和韵书系四个方向发展,并各自出现一系列标志性辞书,如《广雅》、《六书故》、《玉篇》、《广韵》等,至《康熙字典》达到了完善期的高峰。
这一时期的指导理论仍然是小学理论,并体现出与文献学、考证学、文学等学科的交叉性,对辞书理论发展影响最大的就是查考型字书的出现及字书类型的多样化。
训诂学一直重视经籍文献词语的考释,但出现最早的、具有现代普通语文辞书体例特点的是以析形体、解本义为目的的《说文解字》。“《说文》是我国第一部字典,和后来的字典所不同的是:它不是一般备查检用的字典,而是以研究字的形体结构和字的本义为目的的字典。”(何九盈1995:67)虽然谁都不能否认《说文解字》的540部奠定了辞书查考功能的基础,但何九盈的观点告诉我们,《说文解字》不是以查考为宗旨的字典,而是一部“用来读”的“专著”型字典。因为训诂学界材料考证结果的编排一直是以辞书索引的方式存在,所以《说文解字》本质上还是一部整理好的训诂材料集。
真正“用来查”的字典当推《玉篇》。它是从“说文系”字书中脱颖而出,从注重查考功能的角度萌蘖出来的。《大广益会玉篇》收字达2.2万左右,两倍于《说文解字》,部首542部,与《说文解字》相类,但与后者相比有一个根本的转变,那就是一改《说文解字》以六书析形解本义的原则,而是以大量经籍书证语例为基础,标注反切,说明古今词义,体现了查考型字书的核心特点。以《玉篇》为代表的古今意义兼收的查考型字书系的出现,使传统字典产生了分野:“说文系”辞书,后来逐渐发展为“六书类”辞书(如《六书故》等),成为专门性的释形义的字典;而“玉篇系”则产生了《字汇》、《正字通》、《康熙字典》等辞书,成为今天普通语文辞书的典型。这是辞书理论突破、完善的一个标志。
语言文字规范理论也在不断发展。在中古及近代的发展完善期内,语言文字的规范理论越来越得到重视,直接产生了唐朝的“字样”类字书以及《佩觿》等专门的辨析型字书,而达到高峰的则是《康熙字典》。康熙帝认为这部书“善兼美具”,可奉为“典常”,因此命名为“字典”。字书类型的多样化也是辞书理论突破、完善的一个标志。
查考型字典独立的原因与相关学科(如文献学、考证学)的影响是分不开的,这从“玉篇系”字书到“康熙字典系”字书中罗列的大量书证就可以看出。另外,小学中音韵学的产生与发展,与文学创作中作诗、作词押韵相关,于是产生了按韵编排字头的音序体例,自此,形、音、义“三序”基本体例已经完成。指导理论和交叉理论的这些发展完善,使辞书本体理论也产生了以上两个大的突破。
古代期的辞书在《康熙字典》达到最高峰,成为古代辞书编纂理论的集中、成熟的体现者,但由于并没有引进革新性的指导理论,所以本质上还属于古代辞书理论的发展完善的高峰。对比《康熙字典》与《说文解字》,虽然前者加注反切标音、字头字体变楷、增加各种词汇意义、广列书证,但在宏观形序体例、微观释义体例等方面没有本质的突破,与《玉篇》相比,也很难拉开足够的区别度。
古代期的辞书理论体现了四大传统:共时、历时字词属性混收的泛时编纂观;多义词内部历时引申义序;文献考证型释义思路;以《康熙字典》为代表的刚性规范主义思路。
3.转型期(含低谷期)(四大现代辞书理论传统的建立)
转型期是从1898年《马氏文通》的出版,一直延续到20世纪70年代末,以《现代汉语词典》的正式出版为下限。从辞书的代表性成果来看,可分为两期,一是转型期,二是转型后的萧条期,基本以1949年新中国成立为界。
在民国辞书本体理论转型的前期,辞书编纂的指导理论首先实现转型。在这方面有两个标志:一是传承改造方面,章太炎在1906年把“小学”重新命名为“中国语言文字之学”,实现了传统语文学向现代语言学的转向;二是引进方面,1898年《马氏文通》出版。这是一部语法书,与辞书无关,且对词仍然用“字”的概念,如把实字分为名字、代字、动字、静字和状字五类,把虚字分为介字、连字、助字和叹字四类,但其字、词内涵外延二分的理念已经完成,这直接导致了字典与词典在民国时成功实现了二分。这两方面理论的转型标志着辞书指导理论已经由小学理论转变到了现代语言学理论,而汉语辞书的本体理论也由古代向现代转变。
自《马氏文通》始,大量西方的语言学理论特别是词汇学理论被引进国内,在赵元任、黎锦熙、王力、吕叔湘等大家的消化改造下,形成了鲜明的词义观和词类观,这些理论直接反映在辞书编纂的释义上,民国时的辞书释义已经自觉照顾到每个词的词性以及语法功能和搭配特点。
另外,切音字运动、国语运动、白话文运动三大语文现代化运动,对现代辞书编纂理论的转型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例如切音字运动后,经过大量理论和实践准备,最终产生了注音字母,为辞书音序体例由古代的韵部体例向现代标音转型奠定了基础。白话文运动倡导的“我手写我口”的“言文一致”追求,国音审音运动、简化字运动,不但实现了注音标准的转型,也辅助国语字汇、常用词汇研究理论的推进,出现了以《辞源》为代表的古今兼收的泛时性词典与以《标准语大辞典》、《国语辞典》为代表的共时性、描写性、规定性词典的明确分野,实现了辞书类型的最重要的转型。以《国语辞典》为例,虽然其从例证到释义未完全摆脱文白夹杂的羁绊,但学术界都将其视为现当代共时描写、规范词典的滥觞之作。陈庆武、林玉山(2001)认为:“《国语辞典》……注意注音和定词,重视现代口语,是我国第一部现代语言描写性规范性辞书。”王宁(2008)认为:“《国语辞典》……以现代汉语正在使用的动态词为主要描写对象,开启了现代汉语描写性语文辞书编纂的先河。”
在辞书的微观结构上,现代词汇学、语义学理论中关于理性义与附加义、基本词汇与一般词汇、词汇使用语境等理论的探讨,使辞书编纂者对辞书义项的类型、成分、结构以及意义之间的关系有了更深入的认识。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中共时与历时、语言与言语、能指与所指等划时代的语言学范畴的引入,为现代辞书释义时较好处理历时义与共时义、多音字的设置(多能指与同一所指)、同形词分立(同能指、多所指)等问题提供了更科学的指导。
另外,语言的语用交际理论越来越受到重视,义项的概括由广泛从古籍用例中归纳的方式,转变到根据实际交际用途设立义项、描写义项,例证也由书证转向带有生成模仿功能的自编例。这些转变特点都体现在民国时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新字典》和《国语辞典》中。
因此,民国时期是汉语辞书理论发展的重要转型期,导致古代四大辞书编纂传统最终转向了以共时描写为主、注重共时词义和用法、重视自编例、引导性规范主义为核心的四大现代辞书编纂传统上来。
从新中国成立后到20世纪70年代后期的第一次辞书规划(1975年),辞书的编纂实践以及理论探讨进入到一个停滞期、萧条期。这主要是由于我们政治路线的偏差,导致文化事业受到很大冲击,和辞书相关的专业指导理论也都停顿不前。
这一时期辞书编纂的主要目的是满足民众扫盲及初级文化程度的人提高文化水平的需求。这一政治目的虽有其先进性和迫切性,但毕竟不是辞书编纂的专业指导理论。指导理论的错位,导致这一时期的辞书产品简单化、单一化、无序化,数量上大大萎缩,面临着大国小字典(全国性辞书只有一部《新华字典》)的尴尬局面,“文革”十年甚至出现了“辞书荒漠化”现象,辞书出版主阵地——商务印书馆的“百年大事记”中,“文革”十年一片空白,《现代汉语词典》也是由于“文革”原因,一直拖到1978年才正式推出。另外,辞书的编者是有立场的,因此辞书释义的政治性是不可回避的,但政治理论挂帅,因政治观念导致辞书内容的扭曲,影响了辞书释义的客观性追求。
“辞书荒漠化”的另外一个后果是出现了以刚性语言文字规范代替辞书的问题。新中国成立后我们进行文字改革,推出了《简化字总表》、《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等重要的划时代的语言文字规范,但这些规范是刚性的,不宜完全采用强制性手段推广。辞书是引导性的准规范,在贯彻这些刚性规范方面具有重要的推行工具价值,它可以很好地调和语言文字的科学性与社会性的矛盾。但这一段时间对这个问题的认识不到位,在很多领域是以刚性的规范取代了辞书的编纂。
这一时期指导理论错位,本体理论也无进展可言,可视为汉语辞书理论转型发展过程中的一种不正常的挫折沉寂期,是民国辞书转型后遇到的低谷期。
4.繁荣期(辞书规划理论、现代语言学指导理论的成熟应用)
繁荣期的开始有两个标志性的事件:
第一个标志是两次成功的辞书规划,这是辞书规划理论的成功应用。
新中国成立后相当一段时间内辞书事业的萧条,使政府相关部门看到:必须以“出版规范、语言规划理论”为指导,以政府行为整合出版社、编者等力量,重振辞书事业。1975年,中外语文词典编写出版规划座谈会在广州召开,会议讨论拟定了1975年—1985年编写出版160种中外语文词典的规划(草案),获批准后马上进入具体实施。这次辞书规划非常成功,在短短十年时间内,集中出版了《汉语大字典》、《汉语大词典》等古今兼收的语文辞书中的扛鼎之作,正式出版了影响面最大的《现代汉语词典》,还有一大批填补类型空白的语文辞书,同时成功实现了经典辞书的更新换代,满足了广大群众利用辞书学习文化知识的需要,一改我国“辞书荒漠”的局面。1988年,相关部门又组织了第二次辞书规划,以专科(社会学专科辞典、科技辞典)和少数民族词典为主,兼顾中外语文辞书、百科全书,编纂了大量新类型的辞书。自此,辞书类型空前繁荣,填补了汉语辞书基本类型上的各种空白。
第二个标志是《现代汉语词典》的出版,这是现代语言学理论在辞书编纂中成熟应用的一个里程碑。
1978年,在现代词汇学、普通话理论指导下编纂的中型规范性语文词典《现代汉语词典》出版了,这是一部带有共时、描写、规定、教学色彩的,服务于普通话词汇的创新之作,是新时期汉语辞书最典型的代表。
《现代汉语词典》在1965年就在内部印制了试印本,在专家层面征求意见,1973年出版试用本,1978年才正式出版。此时的编纂指导理论已经完全转到现代语言学理论,以语义场的关系分析、义素分析为代表的结构语言学理论和描写语言学理论、规定语言学理论都在《现代汉语词典》的编纂中得到了很好的贯彻,体现了很多创新,成为到目前都难以超越的高峰。同类辞书也得到大力发展,如《新华词典》、《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等中型词典,以描写性、规定性为特色,全面服务于普通话词汇规范化。另外同类型带有规定性的《新华字典》也不断修订再版,与《现代汉语词典》一起成为20世纪80年代以来字典、词典领域的两个标志。
5.二次转型期(二次转型的四大转向)
大约在20世纪末,国外语言学理论的引进与改造应用已经逐渐由过去的描写语言学、结构语言学两大范式发展到形式语言学与功能语言学两大范式。而功能语言学相对于传统的两大范式体现着一种更高层面的转型,更注重认知、社会、文化等语言语境因素对语言的影响,更关注言语层面的交际功能的实现。20世纪80年代后,以功能语言学、认知语言学等为代表的先进语言学理论及交叉学科理论引进国内,这是继清末《马氏文通》肇始民国时达到顶峰的第一次理论大引进之后的第二次理论大引进,很多专家学者对这些新理论结合汉语的特点进行了消化和吸收。这一语言学研究思路的转型为辞书编纂本体理论的发展提供了二次转型的可能。
从辞书应用的角度看,20世纪末,国外六大英语词典家族(牛津、剑桥、朗文、柯林斯、韦伯斯特、麦克米伦等出版社)基于ESL(英语作为第二语言的教学)学习词典也逐渐引进国内,先进的积极型词典的编纂理念吸引着国内编者重新思考汉语辞书的发展走向。同时,随着对外汉语教学(汉语作为第二语言的教学)在全世界的兴盛,学习词典成为推广汉语最有效也是最直接的工具。这成为汉语辞书编纂由意义重心向用法重心二次转型的最直接的推动力。
其实,在民国辞书理论的第一次转型期,教学型辞书——学生词典就得到重视,但它与传统词典以及同期的普通语文词典的区别度并不大,主要是在收词范畴和义项、例证设置方面体现出围绕教学内容选材的特点。而现代学习型词典则是基于功能语言学、认知语言学理论,择取最新的、最适用于教学的语言学指导理论,应用于辞书编纂,创造出如词汇控制、元语言、词类标注、用法说明、文化标注等以用法为中心的当代辞书编纂理论。
当代辞书理论二次转型具有五大新转向:
首先,辞书类型由被动查考型向主动生成型转型,由释义中心向释用中心转型;其次,由描写主义向认知功能主义、用法描写主义、语言知识规定主义并重转型;再次,由文献义项及书证为标志的文献主义向以符合认知心理的用法描写、自编例的语用主义转型;又次,从编纂技术上看,由传统的勾乙式、卡片载体向语料库、数据库与信息挖掘、全文检索、语义网络等以电子化为代表的新兴技术转变;最后,辞书编纂由传统和现代的主观内省思路逐渐向经验与客观化、量化并重的思路转型。植根于大规模的真实文本语料的检索与统计,当前辞书编纂的收词范畴设定、词语使用语境类型提取、义项归纳、例证设置都体现出最大程度的客观性和全面化特点。
目前,我国的辞书理论正处于二次转型期,但这次转型能否成功,能否缩小和国外的差距,还有待观察。我们认为,主要突破口有两个:
一是对外汉语教学的学习型词典理论的创新。汉语有着不同于英语的独特特点,必然会有不同于英语的汉语教学理论,也定会产生有创新性的本体编纂理论。
二是电子词典、网络词典的编纂与体例创新。在这方面,我们与国外在同一起跑线,但由于知识产权和经济效益问题,国内发展一直很缓慢,这一现象亟待改变。
当然,这两个重点的有效突破依赖于国家相关部门的再次规划与引导。目前,国家相关部门正在准备第三次辞书规划,如果重视上面所述的五大转变、两大突破口,必将促进汉语辞书编纂与辞书理论发展的二次转型的顺利完成。
三、辞书决定性要素在各分期中的发展概览
有些辞书本体对辞书的类型和辞书理论的发展起了决定性作用,主要包括收词、立目、释义、参见、多义词义项设置和例证等,我们称其为决定性因素。辞书本体因素还有其他要素,如词性、语体、义域、陪义等附加信息标注,这些要素的完备与否,只起到丰富、完善、校订、提高释文信息的作用,并不影响辞书的类型划分与分期界定,另外,辞书本体之外还有辞书评论与辞书修订,其在辞书编纂中也是边缘要素。我们称这些要素为非决定性本体要素。将有别文专门研究,在此不述。
在此我们以语文辞书为例,讨论辞书本体决定性要素的发展演变。
(一)汉语语文辞书的收录内容、辞书类型
汉语辞书所收录的语言单位可以包括汉字、单音词、复音词、固定语和词藻等。其中在辞书理论史中,一直贯穿收字与收词的区分问题,这个问题的解决表现为字典与词典类型上的二分。
辞书理论的萌芽状态是字表阶段,关注的对象主要是字。在《马氏文通》之前,“词”的概念一般是专指虚词,现代“词”的观念尚未形成。汉字是语素—音节文字。其中义符部分与语素义必然产生或多或少、或深或浅的联系。这一文字上的特点使汉字字义与语素义一直难以区分,使普通语文性字典和词典在古代辞书中一直无法分立。
其实汉语单音词居多的说法主要体现在上古时期,两汉时,汉语就已经基本抛弃了以造字方式造词的形式,而采用合成方式造词,复音词的数量得到了极大的膨胀。理论上讲,两汉辞书理论奠定期就已经具备了编写普通语文词典的词语内容基础。可能由于语言学理论上没有提供字与词区分的理念,所以,古代的汉语词典采取了雅书的类义词典体例,按义类收录“词”这一级单位。专门性词典《方言》、《释名》等无疑是收录“词语”的,但体例也多用雅书的义类体例,基本都没有走到普通语文词典的路上。因此,古代的字书一直是字典与词典的合一,体现着辞书理论初级阶段的混沌特点。
雅书从《尔雅》开始,到《广雅》完善成形,字书从《说文解字》开始,历《玉篇》,再到《康熙字典》达到完善,同时字书中还分出同音字典性的韵书。在整个古代辞书理论史中,都体现着类义词典与普通字典的二分,却没有普通词典与普通字典之分。
在发展完善期,《佩文韵府》等词藻类类书出现,大量收录复音词藻。但其收录的词藻主要是语藻和典故,并非普通语文词典所关注的基于普通交际的语文性复音词。但这种以单字立目、下列复音词藻的体例,体现出对复音词及复音结构的全面、集中的关注,启发了后来的辞书编纂者,而且基本奠定了普通语文词典的编纂体例。
在转型期的民国版《辞源》、《辞海》中,专门收录词语,这使词典与偏重解释汉字的形音义用等属性的字典截然分开了。但这些词典对词语的收录多古今兼收,还没有分开历时与共时的时间层次。后期黎锦熙、汪怡的《国语辞典》(1947年,商务印书馆)则主要是以共时层面仍在使用的词汇和词义为收录宗旨。这些辞书的收词原则体现出词典对共时词汇与历时词汇的分收。
《国语辞典》虽然重视共时性,但由于处于文言向白话过渡的时期,文白分立并不彻底,所以其收词释义仍有一定的历时性因素。在新中国成立后的汉语辞书理论繁荣期,《现代汉语词典》在现代词汇学理论的指导下,全面关注词汇的共时性和规范性。这部词典直接针对的是普通话词汇,对普通话词汇的构成进行了全面摸查,详细研究了方言词、书语词、口语词、科技名词、新词语等收词策略,力求收录的词在现代汉语中都有使用,从而保证了《现代汉语词典》比较纯正的共时性特点。随着辞书规划工作的展开,除了《现代汉语词典》类的共时语文词典,各种收录现代汉语词汇系统中不同小类的词典呈现多样化局面,如各种反义词典、同义词典、书面语词典、借代义词典、成语词典、俗语词典等。
二次转型期的辞书收词有一个分化:大型被动查考型辞书的收词以资源性功能为主,收词全面,各级词汇单位、各种不同角度的词汇类聚都有关照;主动学习型辞书以基本词和通用词为主,特别考虑到收词范围与教学词汇、水平考试等级词汇保持基本一致。
(二)宏观体例、排检体例
“分别部居”的分类编排体例是由先秦时的字表确定的。字表的分类是义类体例。对义序体例的完善起最大作用的除了雅书系外,主要是类书。类书不是严格的词典,但其均是按主题义类来进行编排的。后期词藻类类书逐渐向普通语文词典的体例靠拢。现当代的类义词典(如《同义词词林》)等,收词更多,分类更细,体现出词汇更严密的系统性,但按主题分类的总体思路几千年未变。
奠定期晚期的《说文解字》开创了部首体例。但这一部首体例是形义学的,而非检字体例。在发展完善期,从《字汇》、《正字通》一直到《康熙字典》,已经从《说文解字》的540部首演化到214部首,完成了形义部首向检字部首的初步转化,形成完善、全面的检索体系。部首体例在现当代时期无根本改变,虽然《现代汉语词典》等辞书将其调整到201部等,并采用对多部首的字分见于不同部的方法,但都只有小的调整,没有根本性变化。至于古代《字汇》中就出现的笔画检字法、民国时流行的纯形序的四角号码检字法等,只能是形序检字法的一个个附类和变体,对辞书体例的发展并不起革命性的作用。
在辞书理论奠定期并没有形成音序体例,这一体例是在中古随着音韵学兴盛而发展起来的,典型的代表就是《广韵》,它奠定了依韵编排汉字的音序体例。这种体例虽有查找之便,但韵部较为难记,后来经过精减合并,由《切韵》、《广韵》的206韵减少到106韵,但仍需要一定的专业知识,才能依韵检字。
民国转型期的国语罗马字和注音字母、新中国成立后的《汉语拼音方案》都用于辞书,形成了新型的音序体例,由于其字母量少,先依字母分大部,再依此字母为首字母构成的音节分小部,小部下依四声再细分子类。这一新兴的音序体例与国外辞书体现出一致性,以其作为音序体例编排辞书,检索方便,学习成本低,不但全面取代了传统韵书的音序原则,而且目前已经基本取代形序,成为辞书最核心、最通用的宏观体例、排检体例。在这方面,《国语辞典》“所采用的编排方式开创了现代汉语辞书真正意义上的音序排列法”(王宁2008)。而《汉语拼音方案》推行后,《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真正奠定了现当代音序法在辞书体例中的基础和核心地位。
在现代辞书理论繁荣期,宏观体例的发展主要体现为对形、音、义序体例的整合。形、音、义三序中,形序和音序越来越多地综合在一部辞书的检索体系中。如《现代汉语词典》等共时词典,由于主要收录的是普通话词汇,语音知晓度高,就以音序为主索引,以部首形序为副索引,以方便由音查字头或由形查字头。而现当代编纂的古代汉语类词典或古今兼收的大型辞书,由于生僻字多,语音的通晓度弱一些,所以多是以部首、笔画等形序做主索引,音序为次索引。一些古文字字典或僻字字典,由于有时难以准确确定其部首,所以多以笔画序为主。义序使用面比较窄,多用于类义词典中,偶与音序排检体例相结合。
在当代二次转型期,辞书编纂已经进入电子词典和网络词典时代,在这些词典中,增加了更为先进的全文检索功能,可在字头、词头以及释文中进行全文检索,更好地提高了词典的查全率和查准率。另外,还可以实现自动关联,如可以迅速检索出一个语素分别充当复音词第一语素、中间语素、尾语素时构成的词群,将正序、逆序合为一体,体现了强大的综合检索功能。这是辞书宏观排检体例的一次大变革。但电子词典也有不足,那就是摆脱不了对计算机、网络、手机等物理终端设备的依赖。
(三)立目
汉语辞书的立目分为两类:一是类义词典以主题类立目,二是普通字词典以字头立目。
字表的“分别部居”原则其实就是同义或同类字聚为一组,构成一条韵语。类义词典中主要采用萌芽于《尸子》等文献、成熟于《尔雅》的“集类成条”体例,也就是选取有共同训释词的被释词,集为一个条目。当然,《尔雅》中也有很多被释词只包含一个词,特别是《释言》中的重言词。但从整体体例上看,这些条目只是找不到更多的同训词,并非有意识、有目的地单立一个词目为一条,这一点从我们对比《尔雅》、《广雅》、《叠雅》中重言词的情况就可以看出。《尔雅》中的单词条重言词,多在后两部辞书中完善为多词同条。现当代的类义词典多是依小语义场进行小类类聚,如果不加释义,那么小类标题词或上位词、同词群中的第一个通用词往往就暗含释义的信息。
普通型辞书以字头立目的体例奠定于《说文解字》。《说文解字》是以形索义之书,以小篆单字立字头。这一体例发展到后来,就是现、当代普通字词典普遍采用的字头立目,下列正序或逆序复音词的立目体例。
以字头来立目还存在字形上的正体、异体问题。在奠定期,《说文解字》已经在9353个正体小篆字形下列出古文、籀文、篆文、或体、秦石刻、今文奇字、俗字等重文1163个,这些重文当为异体字。在辞书理论发展期的唐朝,正字用的字样类辞书,还有《佩觿》、《龙龛手鉴》等辨析类字书,都在主字形字头下,大量搜集或体、俗体等异体字,以正字头之形;到《字汇》、《正字通》、《康熙字典》等辞书,这种字形的胪列体例已经发展得非常成熟。现当代的辞书基本确定了正体字立目、括注异体字的模式,只是异体字标注数量的多少会随辞书的编纂宗旨或辞书规模的不同而有所不同。另外,不同时代,正字体的字形标准有所不同,例如新中国成立后,大陆的共时辞书都以简化字为正体立目,括注繁体,而大陆历时辞书、古汉语类辞书及港澳台地区的辞书仍以繁体汉字为正体立目。
另外,对于多音字词、同形字词是处理为一个语言单位综合立目,还是分为不同的词汇单位分别立目,这在民国的《国语辞典》中还没有理清。《国语辞典》的单音节多音词的处理还没有分为不同的词汇单位,仍作为一个词进行立目,但在由该单音词构成的复音词注音中,标明了是采用哪个读音。例如《国语辞典》中:
这种处理方法给多音词的查检带来不便。另外,从释义的角度看,很难将同形异音词或同形同音词在一个词汇单位中加以解释,因为在现时层面,是看不出它们各个义项之间的联系的。
而新中国成立后的《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等辞书,创新性地解决了这一问题。它们将多音词和同形词分立为不同的语言单位,用肩码标记为不同的词,如“花1”、“花2”等。虽然同音同形词与多义词两个范畴的区分中存在模糊地带,有时使辞书的这种处理方式陷入两难的境地,但总体来讲,这一体例是对民国《国语辞典》的一个突破,从此奠定了普通共时性语文词典对同形字词或多音字词立目的基本模式。
(四)参见
辞书中的参见分为显性参见与隐性参见。显性参见体例比较晚起,它是在人们对汉字系统、语音系统、词汇系统及语义系统等有比较全面的了解后,发展出关联性系统思想才产生的。较早自觉使用显性参见方式表明字词属性联系的是古代的《正字通》。对于多音但义同或义通的字,《正字通》采用一字下详细释义,并辨析二字的不同,而另一字下说明“详见某字注”的方式,这种处理方式不但加强了字词属性的关联性,也使辞书的冗余度降低,使之显得更加紧凑。
隐性的参见多是释文中字词语言文字属性之间的关联,如异体字最常用的“通”、“同”参见用语。虽然在古代多不出相关页码,但这种标注暗示着字词之间的关联性。有些异称词、同指词也多用训诂术语“犹”、“谓”、“为”等进行隐性体现。
到民国时的转型期,参见已经发展得比较完善。如《国语辞典》中,“戮”条语素义3的参见对象“戮力”已经立目,语素义3则不释义,标明参见“戮力”条。
成系统、规范化的参见体例体现在繁荣期的《现代汉语词典》中。在其《编写细则》[2]中,每条参见用语都被规定明确的所指和用途,体现着严密的字际、词际以及字词语言学属性之间的联系性。使用显性参见用语,如“见”、“另见”、“参考”等,并且标明被参见字词在词典中的页码位置。另外,显性参见中被参见的对象多采用立目的方式。而隐性参见用释义用语(如“即、同、称、叫、也说、相同、相对、相反”等)体现出来,被系联的对象可能立目,也可能不立目(如异形词、异称词、异读词等,它们属于词的同一性问题,都是一个词,不立目)。
到了当代的电子时代、网络时代,参见被电子词典、网络词典中的超文本链接取代,变得更加方便快捷。
(五)释义
训诂释义的萌芽在上古文献中很多,但多用来表明自己的主张,如《论语》中“政者,正也”的声训运用即是如此。
释义要素在上古字表中没有出现。从现在能看到的最早出土的字表《仓颉篇》残简中可以看出,其内容当为西汉时的训纂,而不是原字表。字表加上释义或训释后,就是辞书释义的萌芽。
另外,在没有出现专门释义的辞书之前,就已经有大量的训诂实践工作,积累了丰富的训释材料,也就有了相关的初步整理工作,如《尔雅》采用的聚类成条体例,就是训释材料的初步类聚,这一体例可在《尔雅》之前的《尸子》等著作中发现。这些零星的训释材料积累到一定时间,就出现了全面整理这些材料的第一部词典《尔雅》。两汉训诂学大家的大量涌现,训释古文经活动的空前繁荣,在训诂实践中大量训释材料的汇编也孕育了字典释义的萌芽,如《毛诗诂训传》等,这些都为辞书释义的方式、原则的奠定提供了成熟的思路。
在奠定期,训诂与辞书是一体的,二者所用的释义方法与模式是一致的。在两汉四部著名辞书中,都可以看到训诂学中的义训、形训、声训以及互训、递训、义界等释义方式的稳定、成熟的使用。这些释义方式一直在古代辞书理论中得以完善与发展,鲜有大的根本性改变。
在现代辞书理论的转型期直至繁荣期,随着科学精神的张扬,百科词越来越受到辞书的重视。此时释义方式有两个大的转型:
一是传统的经验性的义界式向科学的逻辑定义式靠拢。训诂中的义界更注重经验释义,将种差视为区别性特征,只要能将同语场的词区别开即可,数量上控制非常严,所以释义简洁,但提供的内涵信息并不丰富。基于逻辑学的定义法非常重视科学的属概念和种差内涵的揭示,重视外延的确定,种差内涵的描写越来越细致,语义知识信息越来越丰富。
二是受到现代词汇学、语义学理论的影响,现代释义方式越来越呈现出多样化趋势,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基于语义关系分析与成分分析的释义方式的完善。例如《现代汉语词典》中,“远:……(跟‘近’相对)”的“相对”例的使用;“来不及:跟‘来得及’相反”的“相反”例的使用等,都体现了鲜明的语义关系关联释义的思路。
在当代词典的二次转型期,辞书释义高度重视用法信息,实现了由释义中心向用法中心的转化。一些新的释义方式多结合新兴的语言学理论,例如框架语义学的框架元素与动词释义、原型范畴理论与名词释义、情感评价理论与词的附加色彩、功能语言学理论与释义的语域标记、语法理论与词的词类标注、文化语言学与词的跨文化交际特点等。
汉语辞书的基本释义方法与释义结构多年来并没有根本性变化,主要还是对释与说明(或称“义界”)两大范式,现当代辞书的义项结构也与古代训诂传统无根本区别,一些引进后加以改造的新的释义方式(如整句释义等)也没有得到广泛认可,带有一定的实验性。但同时我们必须承认,现当代辞书释义中语义信息的概括方式、语义细节的组配方式还是与传统辞书有着明显的差异。
另外,字词典的释义体例在二次转型期也出现一定的分野:字典更注重汉字各种客观属性描写的规范化,向统一性靠拢;而词典更注重描写词语用法的多样性,体现词义、语法、语用、文化等多层面的用法信息。
(六)多义词义项处理
在辞书理论奠基期,《尔雅》采用一义释数词的模式,无所谓义项的排列;《释名》释语源义,也很少存在多义词问题;《方言》释一个词在不同方言区的意义,虽有些条目在形式上有多义项的特点,但它们不是共时层面的通语使用义,而是各地方言义;《说文解字》初步有了义项分列的要求,如本义有多解,则用“一说”等术语列关于本义的多个解释(如“鬾,鬼服也。一曰小儿鬼。从鬼,支声”)。但这种多义项体现的是对字本义的不同解释,也不是现代意义的多义词的义项。
在发展完善期,《玉篇》确立了词汇意义的多个义项分列。《字汇》则开创根据一个词的不同音义而分列义项的体例,并采用了“○”符号来表示义项的分割,体现出体例的统一性。
古代期的普通字书中多义词义项的顺序,基本都是按历史的引申顺序排列,体现孳乳引申的脉络,到《康熙字典》时,此种义序的多义项的处理方式发展得比较成熟,并对多义项用“又曰”进行间隔。
到民国时的转型期,《中华大字典》开始对多个义项采用数码排序的方式,为后来的《辞源》以及《国语辞典》所采纳。如《国语辞典》用等表示不同的音,用等符号表示多义词的多个义项,多个义项的顺序按基本义优先的原则编排,贯彻其在序言中明确提出的“不以源流来论”的体例宗旨,这是典型的共时词典的标记。例如:
在转型期和繁荣期,多义词义项的顺序根据历时与共时词典的不同类型实现了区分。历时词典多采用传统的训诂学引申原理指导下的历史义序,共时的排序则借鉴很多西方理论进行了灵活的改革与创新,如现代词汇学中同形词、兼类词、词类活用与义项的分合;词汇语义学的义位类型学与多义词义项类型界定、语义桥与义项关系;原型范畴理论与共时词典义项顺序梯度排列;语义网络与不同词不同义项的沟通与系联等。这些都使当代共时词典的义项设置更加符合用户使用习惯及认知心理。
但到目前为止,辞书编纂中义项处理中仍存在三大难题:关于吸收新义、新用设置为义项的标准;义项分合的标准;多义词与因引申失去联系的同音同形词的义项的分割。这三大问题的解决很多时候仍需依赖编者的主观判断。
(七)例证
例证的定型比较晚。辞书理论萌芽期的字表无释义,也就无例证。在训诂学中,书证是考据的核心材料,因此大量铺排书证成为训诂学的基本训释范式。但奠定期的四部核心辞书中却少用例证,例如《尔雅》就只是用共同训释词释词,只取共性的词义,少用书证。《释名》、《方言》也是如此。但《说文》中征引时人、前贤、通人之说30余家,文献典籍110多种,体现了书证的萌芽。
在发展完善期,书证在辞书中奠定了牢固的地位,从《玉篇》肇始,至《康熙字典》达到顶峰。这些字书中的书证完善而丰足。但由于训诂学传统过于重视证据,所以辞书中例证的“证明义项”功能被唯一化了,鲜有体现语言交际、语言生成的自编例。
在民国的转型期,自编例随着共时性语文辞书的发展而发达起来。随着人们对词汇用法及语法、语用原则更深入的了解,人们认识到语文辞书不是仅服务于考据和索解,还要用于辅助表达、教学等。在这些辞书应用的领域中,自编例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书证存在的最大问题是释文的简洁与书证截取的语境完整性的矛盾,而自编例完全出自编者的自省,编者可以根据义项的内容和用法,用最简单的语句设置出最完备的例句,突破传统的书证局限,使例证不但成为证明义项的材料,还可提供词用的语境类型、提供词语搭配原则及语用原则,还有摹仿造句的特点。同时,自编例还会使辞书的释文更加简洁。
但民国时的词典对自编例的运用尚未达到自觉的程度,如《国语辞典》中本来自编例就很少,且自编例与历史书证杂用,书证也不出文献详细信息,举例用语非符号化,用“如”字表示,都显示出自编例发展雏形期的不成熟特点。如:
到繁荣期的《现代汉语词典》,已经形成采用自编例或改编现当代书证的成熟做法,系统设置了词例、自编语例、自编句例的具体做法。例证的证明词义、提供语境、揭示用法三大基本功能也得到完善。
到当代的二次转型期,例证功能和用法本质上没有大的变化,但用法型学习词典的出现对例证带来很大的改变——重视口语交际情境类型。外向型学习词典中少用词例和语例,多采用加长例证的方式补充交际情景因素,把原单句例、小句例变为对话例,从而揭示出更多的交际信息,以使用户更全面了解词的使用规律。
四、小 结
综合以上情况,在萌芽奠定期、发展完善期的古代期辞书理论中,主要以小学理论以及解经、科举等为中心的学术应用为引导;第一次转型期的现代期是以西方语言学中的词汇学、语义学理论为指导,以三大运动为核心的语文现代化以及语言文字规范推广为应用推动力;繁荣期的核心主导理论是政府部门的语言规划理论,以改变“辞书荒漠化”现象为应用推动力;二次转型的当代期则是以功能语言学为指导,以母语和对外汉语教学市场需求为推动力来促进转型。
我们爬梳了汉语辞书本体的收词、立目、体例、释义、参见、设例等要素在各个时期发展的特点,归纳了标志性的成果。通过上述对汉语辞书理论界分期的界定及各期辞书本体要素发展的爬梳,我们希望能对总结我国汉语辞书编纂传统以及理论经验打下良好的基础。
附 注
[1]原文为:什么时候汉语中出现了较多古代汉语所无、现代汉语所有的语法、语音、词汇的新要素,这就是近代汉语的上限。什么时候汉语的语法、语音、词汇系统开始变得和现代汉语基本一致了,这就是近代汉语的下限。参见蒋绍愚.关于汉语史研究的几个问题.汉语史学报(第五辑).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
[2]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五十年.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1.陈庆武,林玉山.20世纪的中国辞书.辞书研究,2001(1).
2.何九盈.中国古代语言学史.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1995.
3.吕叔湘著,江蓝生补.近代汉语指代词(序).上海:学林出版社,1985.
4.商务印书馆.商务印书馆百年大事记(1897—1997).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5.王宁.论辞书的原创性及其认定原则.辞书研究,2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