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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皆有灵

2013-07-13希子因

青年文学 2013年5期
关键词:训斥主妇笼子

文/希子因

我家鹩哥一直不肯好好说话的,这是我在电视里看到两只奥运鹩哥后,才为她感到羞惭。那两只奥运鹩哥一公一母,公的说:“全民上下总动员”,母的就紧接着说:“齐心协力办奥运”,我就被镇住,回头骂我家鹩哥说: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她却不知羞耻地看着我说:“你说的是陕西话吧?”

这是她会说的不多的几句话之一,她会说的为数不多的话,多半是不正经的话。

比如,她会大喊“秃儿——”,喊得好得很,带着儿化卷舌音。还充满了训斥味道,那是学我。她会喊我和先生的小名,那是我们互相找寻时她学来的。我夏天沏好了茶,见不到人,会端着茶走出门去唤一声,夏天鹩哥是搁在院里的,几次下来,我再一端茶出去,她就配音一样地高喊她爸的小名。以至于后来发展到我不端茶出去,她见他出去,就也在那里高喊他的名字,声音紧迫得很,她爸有时正在跟邻居说话,听到了就忙不迭地跑回院里再跑到厨房来问我:你叫我?干吗?我说我没叫你。才知道是鹩哥在捣蛋。她学的音调音质都像得很。为了戏弄人。

她之所以说“你说的是陕西话吧?”是因为我一个老北京的女朋友来家里聊天,说到我是陕西人,她说喜欢听人说陕西话,陕西话好玩得很,为此公司里招了几个陕西籍的农大毕业生。可是她说,那几个陕西孩子并不说陕西话,有时她听见他们几个在说话,就凑过去听,还问:你们说的那是陕西话吗?

女朋友一走,这话鹩哥就学会了,她见天地对我说:“你说的是陕西话吧?”很像是在嘲讽我。其实俺在第一传媒混迹那些年,还去广院专门进修过播音,很纯正的普通话呀,她却总是羞辱我。特别是在我训斥她时,她一准说这句话回敬我。她经常讨人嫌,你听电话,或者刚刚迷糊着,她就放声怪叫,那声音尖锐得能刺破人的耳膜,我就常骂她,还得很文明地骂,不敢骂脏话,怕她学了去脏了口。每次我训斥她时,她就不慌不忙地歪着头看着我,说:“你说的是陕西话吧?”而我一向是那样脆弱敏感的女人,每次都经不住她的羞辱,每次都要自惭形秽地自卑地垂下头。

她会说的正经话只有三两句:一句“爸爸好!”一句“你好!”是她最爱说的,高兴的时候说。我给她打洗澡水、添粮食时她说。曾经会说一句英文:哈喽!不过已有半年不见她说。自行丢弃了。

除此之外,就没啥正经的。我曾不厌其烦地教她几十遍,什么新年好!早上好!晚安!辛苦啦!等等,一句不说。更别说那些唐诗宋词,一概不学。她就爱学猫叫:“喵呜——”叫得很逼真。

除此之外,还有一句比较正经的话是“请进来坐吧!”

那也是夏天,因为我家一群猫,种的花也多,所以前后左右的邻人都爱来玩。有住很远的也来。多半是带着孩子来看猫看花。开始时我们客气地请人家进院里来坐,鹩哥就学会了这句话。后来来的人实在太多,我们懒怠一次次去应酬,也就待在家里假装没看见,忙自己手头的事情,可是那鹩哥像揭露我们老底似的总是大声招呼:“进来坐吧!进来坐吧!”有真的想进来的,就会重复鹩哥的话,一个问:鸟说什么?一个答:她说让我们进去坐呢!我们在家里就很是尴尬。

再后来,冬天来了。鹩哥进屋。有时早晨猫们会围着她看来看去。他们看了几年了,无计可施。有一回夏天我忘记在晚上把鹩哥提进屋,早晨看到鹩哥竟然坐在院里的草蒲团上,几个猫远远望着。鹩哥笼子的门被猫打开了,鹩哥出来了,可是猫却没吃她。至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从此鹩哥根本不怕猫。

几个猫也不再打鹩哥的主意,他们偶尔围着鹩哥的笼子,脸上也是枯燥的表情。他们多围着相思鸟琢磨怎么吃,那里有些希望。

猪猪猫一次来惹鹩哥,被鹩哥叼了一口,发出那样惨的叫声,令我吃惊,然后猪猪猫落荒而逃,以后再见鹩哥她都肚皮贴着地慢慢走路,每次都是。于是我猜测,鹩哥是挨个教训过每一只猫。

现在猫无聊的时候,有蹲在鹩哥笼子边打量的,鹩哥会说:“请进来坐吧!”猫们一个个会悻悻走开。

开初我也是以为鹩哥随口胡说话,后来很多很多次“巧合”之后,我渐渐有些醒悟。想起一句话,叫作万物皆有灵。

我没有去年的灰尘

我忽然在头天天黑睡下时,决定天亮做腊肉和酸菜,而且心中奔涌着狂热的激情。我知道那是遗传基因在我血管里奔突游行和喊口号,或许,还有巨蟹座的魔咒。所以转天到黄昏来临,我喘息不定直不起腰身。我过去的同事,那些娇嫩的女子们,知道了一定会跷着兰花指做晕死状,说我简直不是人。

其实我外婆年年在做这些。或者说天天在做这些。

我进进出出地忙碌,有条不紊,几乎没有多余的步骤,待一切搞定,厨房依旧干干净净。想起那个女友小转铃说,她的瑞典老板,一个中年男人,爱在节假日进厨房,精密算计,井井有条做美味的菜肴,一边做一边把厨房归置原样,等做好厨房跟没人来过一样。只是桌上多了香喷菜肴。他说他希望家人以为那是天使来过,又破窗而去,留下一桌美味。

我惊羡这种气质。

其实我知道,那是北欧人的涵养。

就如同有些人走出去会轻轻带上房门,有些人会摔上门。

我曾经在我爸妈家,偶尔会显身手做顿饭,那是我娘且喜且忧的事。我做完一顿饭,后面需要跟着三个人收拾半小时。而且她们会一边小声感叹我是“大厨子派头!大厨子派头!”我会头也不回,把尚好的白菜帮子越过我的头顶丢向我背后的垃圾桶。我爹娘会不出声地悄悄在我身后接着,像接一个一个篮球。接住的就留下来,他们下顿凉拌着吃。

我是随着年纪长大,渐渐起了变化。

我们买的那家洁具,北京分公司的经理是先生的朋友。他给我们打了他的最低权限折扣。完全没必要广告,只有我们感谢的分儿。但他是那般爱他的产品,如同说到他的儿子。说设计说品质说浪漫说优雅,说那龙头脏污之后如何再擦拭即光亮如新。我就愁说,那得多久擦一次呢?他说,那要看它遇到了怎样的主妇。每天早晨,只需要一秒钟,随手擦一下,它就时时美丽。如果遇到懒惰的主妇,就会淹没它的美丽。

第一次听到话这样说。从小我耳边的话都是,放下活儿去读书吧。或者总是被说,人生重要的不是这些。伺候它们干吗呢?那又不是本事。你书读了吗?你做事了吗?你进步了吗?思考了吗?打算了吗?

于是我自然就很是惊讶。他又说,只有懒惰的主妇,没有不漂亮的家具。比如,一贫如洗的新娘,会用砖头和木板搭起一张床,铺上花布当落地床单,那就是最美的婚床。

再后来,遇到一个普通的带着工人来铺地板的师傅,他姓什么我忘记了,但是记住了他说的话。他在地板铺完时专门打电话给我,说地板铺好了,很漂亮,希望我懂得养护。具体教会我如何清理保养之后,他说,好好爱护,这是几百岁的树木,比我们年纪还大,要好好对待它。我也是惊讶得放下电话后还愣怔很久。我也没听过话这么说。

从此我慢慢喜欢做我一直不屑的事情。我随手把它们清洗干净。爱它们。像爱我的家人爱我的猫。而且在每天随手擦拭了闪亮的龙头,会看一眼它的美丽。不再那么着急走开,去坐在电脑前写字。看它一眼也只花一秒钟。地板落了灰尘,我会在写不出字的时候,当溜达休息随即把它擦干净;看它在阳光下闪烁温润和暖意时,会想起那个带人给我铺地板的师傅的话,它比我们岁数还大,几百岁的树木。现在,在我脚下,陪伴我。

每一个年末,主妇们开始辛苦地大扫除时,我却很轻松。因为我随手经常在打扫。我不用那么累。她们有人会问我,你怎么不大扫除?今年的尘土不可以带去新年的。我在电话这边悠然地喝着一杯香茶,笑说,我没有今年的灰尘。

我习以为常地随手打扫,心里还觉得是尊重了很多。尊重了很多设计很多年轮很多美丽。还尊重了叮咛过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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