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精知庄章组声母在西南官话中的演变
2013-07-07牟成刚
牟成刚
(文山学院 中文系,云南 文山 663000)
中古精知庄章组声母在西南官话中的演变
牟成刚
(文山学院 中文系,云南 文山 663000)
文章根据已有的调查材料,把中古精知庄章组声母在西南官话中的今读主要划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知庄章组与精组二分;第二种,庄组三等(除止摄合口和宕摄)、精组与庄二知组(除梗摄)、章组二分;第三种,精知庄章组合流(主要包括合流为ʦ组和合流为tʂ组两种情况)。层次类型上,第一种最早,第二种居中,第三种最晚,但后两种均与第一种有着承继关系。此外,第二种与江淮官话中的“南京型”属同类型,鉴于西南地区移民多是明清时期来自以南京为中心的江南等地,说明二者在演变史上有同源关系。
西南官话;中古精知庄章组声母;今读类型;层次演变;语言接触
西南官话是汉语最大的方言区,全面弄清其中古精知庄章四组声母的今读类型及层次演变是研究西南官话的主要内容之一。本文根据已有的调查材料,先对中古精知庄章四组声母在西南官话中的今读主要类型进行划分界定,然后再从音韵和方言接触等角度分析和探讨其今读类型的层次和演变。
一、西南官话中古精知庄章组的今读类型
西南官话中古精知庄章组声母今读一般为塞擦音、擦音,根据其音类今读的分合类型来看,总体上可归纳为两大类型:二分型和合流型。其中,二分型可划分出“知庄章组与精组二分”和“庄组三等(止摄合口和宕摄摄除外)、精组与庄二知组(梗摄除外)、章组二分”两种类型;合流型则主要可划分出合流为ʦ组和合流为tʂ组两种类型①。各类型会因逢细音是否读ʨ组及其在数量分配上的不同而呈现出相应不同的内部差异。
(一)二分型
1.精组读ʦ组与知庄章组读tʂ组二分的类型。这种类型在西南官话中,主要存在于如郧县等极少数的县市方言点中,分布极为有限。现举郧县话[1]为例(见表1):
表1 中古精知庄章组在郧县话中的今读例字表
据表中例字所示,郧县话精组逢细音读仍ʨ组,但它与精组逢洪音读ʦ组彼此属于互补,可是庄组通摄字读ʦ组(崇ʦʰʌŋ42/缩suo42)则似乎与此类型矛盾,其实,这可以用汉字的影响来解释。《方言调查字表》中通摄庄组字就只收有“崇锄弓切/缩所六切”两字,郧县话把这两字读同精组显然与“宗作东切/宿息逐切”二字的读音影响有关,故它们读如精组的情况并不能从本质上影响精组与知庄章组二分的格局。
2.庄组三等(除止摄合口和宕摄)、精组读ʦ组与庄二知(除梗摄)、章组读tʂ组二分的类型。这种类型是西南官话二分型中的典型类型,其分布范围极广,且内部一致性很强,昆明话[2]是此类型的代表。请参表2字例(附保山话[34]和宣恩话[1]作对比参照):
表2 中古精知庄章组在昆明话、保山话、宣恩话中的今读例字表
据表中例字可见,昆明话与保山话的内部差异主要体现在精组:保山话精组不论洪细一律读ʦ组,昆明话则精组逢细音读ʨ组。宣恩话则不但精组分洪细,且知庄章组中也有极个别字读ʨ组的情况。其中,以保山话为代表的二分小类型主要分布于滇西地区,以宣恩话为代表的二分小类型主要呈点状式分布于湖广地区,二者的分布都极为有限。精组分洪细是大势所趋,昆明型是此二分型的典型代表,遍布西南官话各区域。
(二)合流型
1.中古精知庄章四组声母今合流读ʦ组,这是它们在西南官话今读中的主流类型,如柳州话[3]、成都话[4]、常德话[5]、武汉话[4]、丹寨话[6]。请参表3字例:
表3 中古精知庄章组在柳州话、成都话、常德话、武汉话、丹寨话中的今读例字表
据表中例字所示,合流为ʦ组的类型可分为三种情况:第一,中古精知庄章组全部合流读ʦ组,这主要集中在桂北以柳州为中心的附近县市地区,柳州话是此类型的代表。第二,精组逢细音读ʨ组,精组逢洪音、知庄章组读ʦ组,这是西南官话中最为普遍的类型,合流型即以此为主,成都话是此类型的代表。第三,精知庄章组逢细音读ʨ组,逢洪音读ʦ组,常德话可代表此类型②。属于第三种情况的方言点主要分布在环湘语区的西南官话边缘地带,如黔东南,湖南、湖北等地,多数呈点状分布,知庄章组读ʨ组的韵摄会因方言点的不同而有所差异:常德话是古合口读ʨ组(除通摄),古开口读ʦ组(除庄组江、宕摄);武汉话除知三章组合口遇摄、臻摄读ʨ组外,其他一律读ʦ组。丹寨话则显得甚为混乱,但据如“椿春ʦʰuən33/ʨʰyn33”等字的文白异读来看,其ʨ组向ʦ组演进的趋势还是非常明显。值得注意的是,精组分洪细是大势所趋,如同属桂柳官话的桂林话就已趋同于成都话。
2.中古精知庄章四组声母今合流读tʂ组,现以钟祥县城话[7]为例(见表4):
表4 中古精知庄章组在钟祥话中的今读例字表
如表例字所示,此类型中的精组逢细音一般都读ʨ组。西南官话中,此类型主要集中分布在湖北钟祥地区(西北乡除外)。此外,竹山[8]、荆门[7]、当阳[7]等地也属于此类型。
综合上面例举来看,各类型中有的虽有读ʨ组的情况,但其均是与ʦ组或tʂ组形成互补,故ʨ组的存在并不影响类型的划分,后文我们对之也将不作重点讨论。这样,中古精知庄章组在西南官话中的今读类型就可以划分为三种:第一种,知庄章组与精组二分;第二种,庄组三等(除止摄合口和宕摄)、精组与庄二知组(除梗摄)、章组二分;第三种,精知庄章组合流(包括合流为tʂ组和合流为ʦ两种情况)。熊正辉把中古精知庄章组在今官话区分ʦ、tʂ的情况归纳概括为三种类型:济南型、南京型与昌徐型。其中,精知二庄组与章(止摄开口除外)知三组二分的昌徐型罕见于西南官话;济南型“知庄章三组字今全读tʂ组声母(按:精组读ʦ组)”[9](P5)的情况则与本文以郧县话为代表的第一种类型属于同类型;南京型“庄组三等的字除了止摄合口和宕摄读tʂ组外,其他全读ts组;其他知在章组字除了梗摄二等读ts组,其他全读tʂ组”[9](P5)的情况也与本文以昆明话为代表的第二种类型也属于同类型。
二、西南官话中古精知庄章组今读类型的层次演变
语言不是固定的,方言是不同历史时期的语言在不同地域上的投影,赵元任就说曾过:“时代的不同,往往映出在地域上的不同。有的地方保存多一点儿原来语言的状态,有的保存少点儿。所以你现在从地理上横断面一看,就看出有好些相当于历史上纵断面的变化出来。”[10](P106)综观上述中古精知庄章四组声母在西南官话中的今读类型,我们认为它们之间在语音发展史上,彼此之间是有承继联系的,其今读类型之间的关系大致反映了它们在西南官话中的古今演变层次和趋势。
据绍荣芬《切韵研究》,精知庄章四组声母在《切韵》音系里已经存在[11],但王力认为知组是在唐天宝年间方由端透定分化出来[12],故至少在中唐时期,中古的精知庄章四组声母便已俱全。各家对其音值的拟定,比较一致的意见是精组拟ʦ组,知组拟ȶ组,庄组拟ʧ组,章组拟ʨ组。但中古以后,精知庄章四组声母便有了合流的趋势,只是这种合流可能会因地域、方言的不同而导致其过程和结果有异:有些方言是精庄知二组与知三章组两分,如赣语中的二分型[13]、官话方言中的昌徐型等;有些方言则是精组与知庄章组两分,如官话方言中的济南型(西南官话以郧县话为代表)等。西南官话中,以昆明话为代表的南京型则似乎与以上两种演变类型都有关系。下面我们从音韵学、移民和语言接触等方面,分析中古精知庄章组声母在西南官话中三种今读类型的历史层次及演变趋势。
(一)精组与知庄章组两分格局在西南官话中的层次演变
西南官话中,中古知庄章三组声母合流而与精组两分的格局,是其在西南官话中的基本类型。此类型中,知庄章的合流方式应该是庄组与章组先合,然后再与知组合流。
晚唐时期《守温韵学残卷》所列三十字母中,明确列出“知彻澄日是舌上音,精清从是齿头音,审穿禅照是正齿音”[14](P6)。从正齿音只有一组的这一情况出发,一般认为这是庄章合流的反映。黄易清通过分析该书“两字同一韵平切定端的例”十二个字的反切后,就得出“照二照三已经合流,庄、禅部分合流”[15](P66)的结论,并认为这反映了当时(晚唐)西北方音的一些实际。周祖谟认为“正齿音音在《切韵》里二、三等有别,但在唐代北方有的方言相混,读同一类,即读为ʦ、ʦʰ、ʣ、s”[16](P320)。由此可见,唐代从守温三十字母系统开始,已反映出庄组、章组合流而与知组两分的情形。
北宋时期,邵雍(1011~1077年)《皇极经世》之“天声地音”韵图被认为反映了当时的汴洛语音。韵图中,音十为审禅日三母,其第一位“山手”二字为审母,山为二等字,手为三等字;其第二位为“士石”二字,石为禅母字,士则为床母二等字。周祖谟据此认为:“考审母古音二三等有别,今归为一类,是读音无异也……今床母二等仄声开口字与禅母同列,是二者音为一类矣”[17](P595)。音十一为照穿床三母,图中庄组与章组各母依次排列在同一竖行,知组则列在音十二排在照组后面,和其他韵图以知附端的情形不同,周氏据此认为“照穿二母两等同列,当读同一音。此自唐五代已然,今拟为齿上音ʦ、ʦʰ”,同时认为“考本组(按:指知组)与照穿床相次,而不与端透定相次,其读音或已与照母混同”[17](P595)。方孝岳则据此进一步认为该书表明“照组二三等已混同一音。大概那个时候知、照两组已都是舌尖后音(tʂ)”[18](P144)。陆志伟也研究过“天声地音”图,他说“图里‘山庄’两行的‘发’类代表ʂ、tʂ,‘收’类代表ɕ、ʨ。正像《西儒耳目资》,《五方元音》,《韵略易通》跟《国语罗马字》,邵氏也以为ʨ组跟tʂ组可以合为一母。”[19](P43)陆氏认为其声母系统中知、章两组无别,但似乎没有肯定知、照两组已经想混。庄初升就认为“邵雍把知组列于照组之后而不列于端组之后,说明此时知组的读音与端组相去较远,但与照组的读音则比较接近。至于是否像周氏所说的知、照已经合一,则还有待研究”[20](P155)。万波也认为“当时的汴洛语音中庄章组已合流的看法是可信的,但知组与照组并未排在同列,只是先后相随,所以二者应是音近,而不是相混”[13](P232)。因此,我们倾向于认为《皇极经世》之“天音地声”韵图所反映当时的汴洛语音,当属于知组与照组两分的类型。
此后,鲁国尧系统研究了成书于南宋淳熙丙午年至邵熙五年间(1186~1194年)的《卢宗迈切韵法》,发现卢书(八)中有“知照合一、非敷合一、彻穿合一”图,图里“照”字下有“甾征庄专邹周臻争阻主煮质侧札簪斩”诸字与知母同图,其中“征专主煮质”为照三即章母字,其余为照二即庄母字,从而得出庄、章组合流后再并入知组的结论。鲁国尧说:“据卢图,当是庄章先合,再与知合;初昌先合,再与彻合。仁宗嘉祐元年黄河决口,《宋史》卷九一《河渠志》:‘宦官刘恢奏:……河口乃赵征村、于国姓、御名有嫌。’则是仁宗之名‘祯’(知盈切)与‘征’(诸盈切)同音,可见宋时知照已合一。”[21](P121)稍后,李新魁研究了成书于南宋淳佑元年(1241)祝泌所著的《皇极经世解起数诀》后认为:“知组字与照组字已经合而为一;床、禅两纽混而不分;照二与照三合流”[22](P35),并认为此反映了宋代的实际语音。这与稍早的《卢总迈切韵法》所记录的情况基本相同。
据上文献资料所述可以说明,南宋时期某些方言中,知庄章三组声母已经合流而与精组有别了。西南官话中,今以郧县话等为代表的精组读ʦ组与知庄章组读tʂ组的二分格局是此类型的继承和体现。西南官话中,此类型属于最为早期的历史层次,它是中古精知庄章四组声母在西南官话今读中的基本类型,即其它类型均与之有渊源。
(二)庄组三等(除止摄合口和宕摄)、精组与庄二知(除梗摄)、章组两分类型(即南京型)的层次演变
庄组三等(除止摄合口和宕摄)、精组与庄二知(除梗摄)、章组两分的格局,是西南官话两分型中最为普遍和典型的表现类型,它以昆明话为典型代表,遍布整个西南官话区域。据上文对比分析,此类型与熊正辉所划分的南京型属于同类型。
我们一般认为,西南官话和江淮官话总有着某种历史的渊源。刘晓梅、李如龙就认为“西南官话是江淮官话的延伸,是移民所致,史载明代将领沐英平定大西南后,江淮湖广一带汉人大量移居云、贵、川,于是形成了西南官话”[23](P16)。曹树基也认为“明代初年,中央政府通过调拨军队屯垦实施了对云南和贵州二地的移民,驻守云、贵的军士以今苏、皖为主,因此使得昆明地区的方言与江淮官话有不少相似之处”[24](P16)。现中古精知庄章组今读如南京型,普遍分布于西南官话和江淮官话的情况,则进一步证明了二者之间在历史上的同源关系。南京型在今西南官话中的普遍存在,应该是明、清时期以南京为中心的江淮地官话区多次移民西南,同时附随着语言间的接触和影响所致。对此,我们不妨参证一下《西儒耳目资》的音系情况。
金尼阁(Nicolas Trigault)所著成书于明代天启六年(1626年)的《西儒耳目资》,鲁国尧、曾晓渝、杨福绵等均认为该书的音系基础即为明代官话的基础方言南京话。曾晓渝在全面考察了该书的音韵系统后认为:“中古知、庄、章三组声母在金氏音系中已经混同,其中知、庄、章三母合为ch,彻、初、昌三母合为‘ch(按:澄、从母按平送仄不送的规律清化为相应的清声母读ch和‘ch,生、书和全清声母船、禅母基本合为x)……由此可见,《西儒耳目资》所反映的明末官话音系进一步发展了,知、庄、章三组声母合而为一(按:曾氏拟音为tʂ组)”[25](P4)。此外,精组在《西儒耳目资》中读ç、‘ç、s,曾氏据此认为金氏音系还保持着尖音,并拟精组音为ʦ组。由此可见,南京话直到明末基本还是精与知、庄、章两分的格局。但是,《西儒耳目资》中,也已经存在有少数知庄组字混入精组读ʦ组的例外了,吴波就说“代表江淮官话成熟期音系的《西儒耳目资》ʦ、tʂ组互分,前者基本对应中古的精组,后者对应中古知系;也存在少数相混的现象,但几乎只见于庄组字当中”[26](P76)。对此,我们不妨参看《西儒耳目资》与今南京话[3]、昆明话[2]的例字对照情况(见表5) :
表5 中古庄组字在《西儒耳目资》、南京话和昆明话中的读音例字表
据表中例字:梗摄字“择”属知二组字,“责窄册策省”属于庄二组字;遇、流、深、曾、臻摄例字全属于庄三组字。南京型今读ʦ组条件是:庄二知组梗摄字,庄三组遇摄、止摄开口、流摄、深摄、臻摄、曾摄和通摄。两相对比可见,除了庄三组止摄开口和通摄字外,《西儒耳目资》均已有例外字读同南京型的ʦ组了。由此可知,南京型今读ʦ组的情况在明末《西儒耳目资》成书之前就已有呈现,只是字数较少,暂不影响《西儒耳目资》精组与知庄章组两分的格局。
从中古精知庄章组在《西儒耳目资》中所反映的这种读音情况来看,至少可以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南京型的早期类型肯定属于精组与知庄章组两分的基本类型;第二,南京型的初步演化在明末前已开始,至明末《西儒耳目资》初现雏形。明代移民西南主要是在明初的洪武年间,与西南官话的形成时间一致③,而《西儒耳目资》则代表了明末的音系,故当时随江淮移民西南而形成的西南官话,其精知庄章组的读音应该也不会例外。据此,相对于其早期形式精组与知庄章组二分格局的情况来看,南京型今读ʦ组的情况显然是受外方言影响的结果。
那么,南京型是受何种外方言的影响所致呢?从移民和方言接触来看,我们认为主要是受如赣语、吴语等知二庄、精组与知三章组两分型的方言影响而成。江淮官话与赣语、吴语,无论从移民上还是从地域上都有着密切的关系,刘晓梅、李如龙就认为“从发生学的角度看,江淮官话所通行的地域原来大多通行过吴语”[23](P16),顾黔也说“似可认为,通泰方言与赣、客方言同出一源,是4世纪北方汉语的后裔”[27](P510)。类型上看,精庄知二组与知三章组两分是赣语和吴语等方言的今读基本类型,该类型知三章组或有多种音值,但庄知二组一般与精组合流读ʦ组④。西南官话和江淮官话的南京型中,读ʦ组的情况就正好分布于精组和知二庄组。相对吴语来说,西南官话受赣语的影响要大些。明代西南移民虽以江淮湖广为主,以至今天的西南官话与江淮官话有着诸多相似之处,但我们绝不能忽视江西移民对早期西南官话的影响。蓝勇说“明清时期云贵地区以江南籍、江西籍移民为主体移民”[28](P81),葛剑雄就认为“实际上四川的移民来自湖北、江西两地。今日四川方言是明初湖北的西南官话混合江西方言以后向西传播的结果……江西方言通过移民作为媒介深刻地影响了西南官话”[29](P117)。李蓝也强调贵州的人口来源主要是江西、湖广和四川,故贵阳、毕节、大方等地的白读音往往反映湘赣语的特点[30]。但“显然,由于江西移民在总人口的比重不及半数,他们的方言很可能在迁入后逐渐为(西南)官话所吞没”[24](P518)。由此可见,赣语等方言对西南官话的影响并不彻底,这也可能与明代及其后面很长历史时期以南京话为基础方言的官话强势本位密切相关。故赣语、吴语等知二庄组读ʦ组的情况对江淮官话和西南官话的影响,仅局限于主元音较高的几组韵摄字,因为从音理上看,高元音显然更容易与ʦ组相拼,以致最终形成如今的南京型。可以认为,南京型是精组与知庄章组二分型和精庄知二组与知三章组二分型之间相互竞争和妥协的结果。
据上分析可知,明初以南京为中心的江南地区移民西南时,南京型尚未完全形成,从明末《西儒耳目资》的音系所反映的情况来看,西南官话和江淮官话在明代总体上仍为精组与知庄章组二分的格局。如今,南京型在西南官话和江淮官话中的普遍存在,应该是明清时期以南京为中心的江淮地区多次移民西南的结果,移民的渊源以及受大致相同类型的方言影响等因素,均保证了西南官话和江淮官话之间总是能以大体相同的模式进行演化并相互影响。
(三)精知庄章四组声母合流型在西南官话中的层次演变
1.中古精知庄章四组声母合流为ʦ组,是其在西南官话中今读类型的主流,它代表着中古精知庄章组声母在西南官话中未来的发展趋势,是最为晚近的层次类型。
成都话中古精知庄章组今合流读ʦ组,但据早期材料记载,成都话的早期形式是南京型。1900年由英国传教士钟秀芝(Adam Grainger)编著出版的《西蜀方言》,甄尚灵认为它反映的是以成都话为代表的四川语音,他说“《西蜀方言》有对立的ʦ组和tʂ组,其分类跟今天有ʦ组和tʂ组对立的西南官话是一致的(按:指如昆明话等ʦ、tʂ组两分的南京型)……《西蜀方言》所记舌尖前后的两套擦音塞擦音,看来是十九世纪后期成都语音的实际,舌尖后音混同与舌尖前音是后来的发展变化”[31](P217)。肖娅曼于1999年调查了成都话读舌尖后音的情况,结果是成都市区91岁以上的成都老年人尚保留着完整的舌尖后音读音,且其分ʦ、tʂ的类型属于南京型,但这一比例随着年龄的年轻化而降低,61岁以下的便几乎没有读舌尖后音的了,她据此认为“本世纪初叶(按:指二十世纪),成都话的擦音、撒擦音还分别舌尖前后音”[32](P103),这与《西蜀方言》的记录情况吻合。其实,据《四川方言报告》,早在1931年所记的成都话音系中,中古精知庄章四组声母在成都话中便已合流为ʦ组了[33]。此外,据《云南方言调查报告》,记音于1940年的大理话和昭通话,当时其中古精知庄章四组声母的读音类型尚为典型的南京型[34];文山话在当时虽也是ʦ、tʂ组两分,但tʂ组只拼ʅ韵母,熊正辉说:“文山话可能以前有一个时期是像南京话那样分ʦ、tʂ,后来tʂ、tʂʰ、ʂ并入了ʦ、ʦʰ、s,只是在[ʅ]韵母前还没有变”[9](P9)。但在出版于1989年的《云南省志·汉语方言志》中,大理话、昭通话和文山话古精知庄章四组声母的读音类型便已合流为ʦ组[35]。据《四川方言调查报告》,周法高记音于1946年的城口话和杨时逢记音于1941年的安县话,二者当时的精知庄章组属合流读tʂ组的类型;但据调查于1956至1958年的《四川方言音系》记录的城口话[36]和1991年出版《安县志》记录的安县话[37],此时二者均已变读为ʦ组,与今成都话属同类型。
据上述例证分析可知,古精知庄章四组声母合流为ʦ组是其在西南官话中最为晚近的历史层次类型。且上述所举例证中,由ʦ、tʂ组两分的南京型到合流为ʦ组的时间一般都是在三十至五十年之间完成,这也进一步证明了庄初升所说“一种类型演变为另一种类型,完全可以在两、三代人之间的几十年内实现”[20](P156)的结论。
2.中古精组与知庄章组合流为tʂ组,这在西南官话中显得较为特别。本文认为此类型的早期形式应该是精组与知庄章组二分的格局,现在精组读tʂ组的情况应该是晚近受知庄章组读tʂ组的类化所致。
精组与知庄章组合流一般读如精组,因为这更符合语音发音省力的原则,但从音理上看它们合流读如知庄章组中的任何一组也都具有可能。对此,我们不妨参照一下广州话和香港新界客家(老派)话的情况。现今广州话古精知庄章四组组声母合流读ʧ组[4],但据彭小川的分析研究,清初粤语韵书《分韵撮要》显示当时的粤语是精组与知庄章组两分的格局[38]。万波、甑沃奇在穷尽式分析了代表两百年前粤语语音的《广东省土话字汇》(Robert Morrision 1828)音系后,就认为两百年前粤语精组字主要读ʦ组,而知庄章组字主要读成ʧ组,呈两分格局[39]。庄初升在考察了《马太福音书》(RudolPh Lechler 1860)和《圣经书节择要》(1884)的音系后,认为“客家话圣经有两套塞擦音、擦音声母,精组、庄组与知组二等合流,标为ʦ、ʦh、s(按:代表ʦ组);知组三等与章组合流,标为ʦ̌、ʦ̌h、š(按:代表ʧ组)。……但是,今天的新界话精、知、庄、章组已合流,老派读舌叶音,新派读舌尖前音,还有一些中、老年人塞擦音读舌叶音,擦音读舌尖前音”[40](P244)。上述例证显示,精组与知庄章组合流读ʧ组的情况是较为晚近的事情。但西南官话中,精组在与知庄章组合流读tʂ组的类型是否也是晚近时期的演变层次呢?对此,我们暂时无法从文献资料上得以证实,但有一旁证可供参考,即湖北钟祥(县城)话、竹山话、荆门话、当阳话和四川城口话、安县话等精组字逢细音均读ʨ组,这就说明它们合流读tʂ组的时间应该是在现代精组逢细音分出ʨ组以后的事情⑤,否则ʨ组的存在便很难解释。因此,西南官话精组与知庄章组合流读组tʂ组的情况当为现代后起的层次,其早期形式应该是精组与知庄章组二分的格局,精组读tʂ组的情况应该是现代晚近受知庄章组读tʂ组的类化所致。
据现有的调查材料来看,中古精知庄章四组声母在西南官话中的今读类型,大致都可以归入上面这三大类型中。值得注意的是,参照第一部分的今读类型和例字会发现,三大类型中均会有某些方言点存在有细音读ʨ组的情况。其中,精组读ʨ组是现代才分化出来的[12](P733);知庄章组有读ʨ组的方言点,如黔东南、湖南、湖北等均是靠近环湘语区的西南官话边缘地带,故其产生可能是受湘语等影响。但在西南官话中古精知庄章组的今读类型中,如有ʨ组均也只是与ʦ组或tʂ组形成互补关系,并不会对今读类型的格局造成本质影响,故本文对之不做过多赘述。
综上所述,西南官话古精知庄章四组声母的主要演变层次见图1:
图1 中古精知庄章组声母在西南官话中的演变层次图
三、 结语和余论
西南官话中古精知庄章组的今读三大类型中,精组与知庄章组二分是基本类型,它是最早的层次类型;庄组三等(除止摄合口和宕摄)、精组与庄二知(除梗摄)、章组二分是典型类型,属于次早的层次类型;精知庄章组合流是最晚的层次类型:合流为ʦ组是主流类型,合流为tʂ组是特殊类型。其它类型都有向主流类型(合流为ʦ组)演变靠拢的趋势。
值得注意的是,二分型中除了ʦ、tʂ两分外,文献中极个别方言点也出现过一些特殊的记音现象。如张茀在1985年编制的《玉溪方言志》中记录玉溪方言为ʦ、 ʧ两分的南京型⑥,但张氏在1990年发表的《玉溪地区汉语方言志》中却改记ʧ组为tʂ组[41],与《云南省志·汉语方言志》同,本文认为这是音位处理上的问题⑦。因为,西南官话中,tʂ组发音部位一般普遍靠前,舌位不是很卷,而ʦ组的发音部位又普遍靠后,此情况在云南、四川、湖南、湖北四大方言报告的“声韵调描写”中多有描述记载。云南邱北话今为ʦ、tʂ两分,但在《云南方言调查报告》中的邱北音系却是ʦ、tʂ、ʧ三分,但ʧ组只限于i韵字,且其发音部位略偏前,口腔很松,它的出现很可能是受早期撮口韵y的影响所致。除此之外,李蓝《西南官话的分区(稿)》[42],把陕南的汉中等地划归西南官话区⑧,但据陈章太、李行健《普通话基础方言基本词汇集·语音卷》中所记汉中话语音材料来看,汉中话中古精知庄章组的今读是典型的昌徐型,声调只有平上去三类,清入、次浊入归上声,全浊入归平声,但介于其清平声归上声,故全浊入还是归阳平,至于清入、次浊入归上声则很有可能是它们早期先归入清平,然后再随清平一道演变归入上声。这样看来,无论中古精知庄章组的今读类型还是入声的归并情况,汉中话均与西南官话相去甚远,《中国语言地图集》就把陕南的汉中等地划归中原官话区[43],现把它们都划入西南官话区是否妥当,本文认为尚值商榷和研究。
注释:
①湖北枝江话也是合流型,赵元任等《湖北方言调查报告》(商务印书馆,1948)记音为ʦ组,但强调其部位很偏后,实际音质是介乎ʦ组tʂ组之间(第269页);而《枝江县志》(中国城市经济社会出版社,1990)记音为ʧ组,但又强调ʧ组属舌尖前音(第793页)(按:ʧ组是舌叶音)。其实,据四大方言报告可知,西南官话中的ʦ组发音部位往往稍后,而tʂ组则普遍靠前。这里枝江话的两种记音,可能与音位处理问题有关,故本文暂不讨论。
②湖南嘉禾话属于此类型,但《湖南方言调查报告》(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74)有五字声母读t组:知母“竹tu31/桌to31”,章母“烛tu31”,庄母“阻tu53”,初母“楚tu53”。
③葛剑雄等《中国移民史·卷一》(福建人民出版,1997)指出:“滇、黔、川三地的官话方言形成于明代初年”(第117页);王庆《明代人口重建地区方言的知照系声母与南系官话》(重庆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5):115-119)也指出:“现代的西南官话大体形成于明代”(第118页)。
④钱乃荣《当代吴语研究》(上海教育出版社,1992)指出:“在吴语各地,知组声母二等韵和庄组声母一起,一般都读舌尖前音,并入精组。”(第7页);孙宜志《江西赣方言中古精知庄章组声母的今读研究》(语言研究,2002,(2):20-29)也指出:“(赣语)精庄知二组在今洪音前读ʦ、ʦʰ、s,在今细音前读ʨ、ʨʰ、ɕ,这种类型在汉语各大方言中十分常见,在赣方言中分布面也最广。”(第21页)。
⑤据王力《汉语语音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精组直到明清时期尚不分洪细全读ʦ组,其逢细音分读ʨ组的时间为现代。(第491页)。
⑥参见张茀《玉溪方言志》,玉溪:玉溪市地方志办公室印制(未出版),1985.
⑦罗常培《玉溪方言》(载《玉溪历史大记事长编·中》,玉溪市志办公室印制,1984)指出tʂ组在“国语为卷舌与上颚相接所发之音,而玉溪则为腭面与舌音相接所发”(第198页),张茀《玉溪方言志》(玉溪市地方志办公室印制,1985)据此认为:“根据我们的实地考察,证实了罗先生这个意见完全符合玉溪话的实际,所以我们把这组音记为[ʧ]、[ʧʰ]、[ʃ]、[ʒ],以区别于卷舌程度较高的普通话的[tʂ]、[tʂʰ]、[ʂ]、[ʐ]。”(第13页)
⑧李蓝《西南官话的分区(稿)》(方言,2009,(1):72-78)把原属(按:“原属”指1987版《中国语言地图集》所分区属)中原官话的略阳、勉县、宁强、城固、西乡、南郑和原属江淮官话的湖北竹溪、竹山均划归西南官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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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volution of the Pronunciation of the Ancient Initial Groups of Jing, Zhi, Zhuang and Zhang in the Southwest Mandarin
MOU Cheng-ga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Wenshan University, Wenshan 663000, China)
On the basis of the investigated materials, the current pronunciation of the ancient initial groups of jing, zhi, zhuang and zhang in the Southwest Mandarins can be divided into three types. The second type is similar as the “Nanjing Type” in Jianghuai Mandarin. In view of the southwest region immigrants who were from the area with Nanjing as the center of the Changjiang Delta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he paper tries to explaine that the two have homologous relations in the evolution of history.
Southwest Mandarin; the ancient initial groups of Jing, Zhi, Zhuang and Zhang; the pronunciation type; levels of evolution; language contact
H172.3
: A
:1674-9200(2013)01-0076-09
(责任编辑 田景春)
2012 - 09- 08
牟成刚(1980 -),男,彝族,云南广南人,文山学院中文系讲师,博士,主要从事古代汉语和方言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