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逸之美
2013-07-05李娟
李娟
闲逸,是艺术创作必需的气质,也是一种心境。闲,是陌上赏花,月下听琴,花间对酌,雪中赏梅。凡是雅致和有情趣的事,往往都来自一份闲情。
写散文要有一颗闲心,一份闲情。闲,是不追赶,不慌张,不急促,不紧迫。闲,对于写作者,是心之自由呼吸。闲,是不为写作而写作,不为功利而写作。此时的写作者,似闲庭漫步的仙鹤,悠然自得,风姿摇曳。
读《浮生六记》,陈芸用扁豆和竹篱笆做了一扇活的屏风,盆中种植了藤本植物,可以在竹屏格上蜿蜒生长。不久,绿意葱茏,使室内绿荫满窗,即使深秋,也春意盎然。若将屏风摆在院中,人坐其中,仿佛身处碧绿的原野,真是妙不可言。这扇可移动的活屏风,令夫君沈复赞不绝口:“有此一法,即一切藤本香草随地可用。”难怪作家林语堂曾称赞:陈芸,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芸是一位有情趣的闲雅之人,有一双探索美的眼睛。在徽州见到一副对联“松风间放鹤,花雨夜鸣琴”,多么悠闲的古代时光,多么闲逸的古人。
《浮生六记》《闲情偶记》《幽梦影》这些古籍成就了一代大家。林语堂、梁实秋、周作人,哪一位不是站在这些闲雅的文字上摘到了星辰?林语堂曾为金发碧眼的西方人讲东方情调的生活方式,只引得《幽梦影》中一句:“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一时间倾倒多少西方读者。那么清雅的文字,自有一份闲逸的气质在,天然去雕饰,如一支空谷幽兰。古意横流,诗情悠悠。
如今的人们,似红尘中的蝼蚁,匆忙的身影里,怀揣着一颗焦灼浮躁的心。有人说,等我有钱了,也闲情逸致去,其实,闲逸之情只和心灵有关,与金钱无关。
齐白石作画时,曾题画云:白石老人心闲气静时一挥。沉静、闲逸、寂寞,是艺术创作必需的气质。他是一个远离功名浮躁的闲逸之人,一颗心在草木山水间,一活就是近百岁。
年过花甲的老师对我说,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一天,他听说北京的中国美术馆有罗丹雕塑展,他连夜从西安乘火车去北京看雕塑展,火车票买不着卧铺,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硬座到了北京。进了中国美术馆一看就是一天,从早晨开馆到下午闭馆,看得痴迷陶醉,废寝忘食。为了看一趟展览,花掉了他整整一个多月的工资,那时,他每月的工资约二百元。我问他值得吗?他说,喜欢就值得。是的,喜欢就值得,懂得就值得。只有真性情的人,才会不远千里乘火车去看一场大师的雕塑展。
闲了,翻看丰子恺先生的文章和画,懂得了闲逸之美。抗战期间,他带着全家迁往重庆郊区的一座荒村,物质贫瘠,生活困顿不堪。可是,一家人种豆种菜,养鹅养鸭,自得其乐。他养着一只大白鹅,称它为“鹅老爷”。那篇《大白鹅》的文章,至今读来,风清月白,闲淡清雅。写尽荒寒生活中的乐趣,令人忍俊不禁。他写道:“鹅走路的样子鹅的步调从容,大模大样的,颇像平剧里的净角出场”。我猜想,丰先生作画累了,就倚在窗前看白鹅吃饭,“我们的鹅是吃冷饭的,一日三餐。它需要三样东西下饭:一样是水,一样是泥,一样是草。先吃一口冷饭,次吃一口水,然后再到某地方去吃一口泥及草……但它的吃法,三眼一板,丝毫不苟……这样从容不迫地吃饭,必须有一个人在旁侍候,像饭馆里的堂倌一样。”白鹅的憨态跃然纸上,仿佛一个顽皮而倔强的孩子。
丰子恺于乱世中读书作画,种豆养鹅,在困境中保持文人优雅、闲逸的心态。生之乐趣和闲散,就在淡定从容,妙趣横生的文字里。
闲情,是三月间看桃花开遍陌上,听杜鹃鸣,什么也不做,也不想了。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邀三两知己,去水边品茗。有时,从午后一直坐到日暮黄昏,不知不觉,一弯晓月爬上柳梢。人散去,一回头,仿佛看见丰子恺先生那幅画《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只见天空晓月一弯,竹帘半卷,竹椅几把,桌上茶杯几盏,就是不见一个人,却有着说不出的意境。
闲逸的文字里,有一颗自由的灵魂。天性自然和温暖,如秋天的果子,丰盈饱满。文字不端架子,让所有的限制都解甲归田。文字才有了灵性和飞翔感,有了“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余韵。
其实,闲情逸致的人也一样。
我追求自己的文字里有一份闲逸之美,学做一个闲雅之人,气定神闲,淡定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