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火灾
2013-07-05卷子
卷子
6月初的一天中午,很热,我和一个陌生男人约在工商银行门口见面。他是我的一个邻居,他在电话里说:“我就是那个肇事者。”
这件事起源于去年元宵节的一场火灾。当晚,他和别人一样在小区里放烟花,但恰恰他放的那枚落进了对面的车棚某处,火苗忽然从一间车棚里蹿起,很快殃及100多间车棚。火势凶猛,加之风大,距离最近的两栋楼房1层至7层60多户居民的房屋不同程度受灾。我的屋子在4楼,出租给3个女孩,事情发生后,其中一个女孩打电话给我,说家里失火了,阳台的玻璃、空调的外机全烧坏了,家里熏得乌黑。我正在家里练琴,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不晓得能做什么,知道社区给她们安排了住处,就继续弹琴。
过两天我跑去一看,天,十分惨,到处是黑的、破的、脏的,像贫民窟的垃圾场。有些外来打工者就租住在那方寸间的车棚里,从灶具到床到自行车到各种没了形的破烂彻底没有尊严地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家傻看着,摇头叹息,悻悻地说:“还好没有人受伤。”那些天什么运垃圾的、收二手货的、搞装修的倒是忙忙碌碌挣了笔钱。租住在我家的3个女孩都神情沮丧,深爱打击,我这个小房东一边找师傅来修房子,一边给她们做心理疏导:“人生会有很多意外,我们要笑看风云,笑看风云。”
火灾后的第二天就听说找到了肇事者,他正挨家挨户上门给大家道歉。我挺好奇大家是怎么揪出这个人的,后来他告诉我,是他“自首”的。我说:“你还是很有勇气的。”他说:“我也想过逃,有些朋友还教我怎么抵赖,但我放烟火的时候,我女儿也在。她10岁了,我要是逃跑了,将来还怎么教她做人。”
我见到这位肇事者时,他正满头大汗地站在路边等我,不高的个头,普通的相貌,眼圈有些发黑,挎着小包,一脸抱歉。我笑了笑,说:“你这半年不容易吧?”他也笑笑,指指头顶:“看到了吗?这些白头发都是今年才长的。”原本我以为这种事情政府会参与赔偿,但实际上100多万的损失都要由他承担,我是他约来谈判的第50户。事实上,我们也没有谈判,我说装修一共花了6500元,他说能不能赔5000,我说5500吧,他想想说行,当即去工行取了钱给我,我在“不再追究”的协议上按了手印,这事情就算了了。
我们又在烈日下愉快地谈了一个小时——我很想知道这过程里他碰到了哪些人哪些事,他也很高兴有人愿意听听他的经历。就说我们那个单元吧,201住的是一对小情侣,女孩是某艺术学校的老师,自她知道肇事者的手机号码后,就不断发短信或打电话谩骂指责他,说那是婚房,所有的家电衣物都被烧毁了,男朋友也跟她分手了……当面谈话的时候她父母亲也来了,她母亲和她一起指着肇事者不停地骂。最后,女孩的父亲,据说还是某著名大学的老师,总算出面跟他把事谈妥了,按照社区当时的定损估价来赔偿,也就是2万块钱。而501的一位女士爽快地接受了他的赔偿后还特地发了条短信给他:“主动承担过失的人是应该得到理解和尊敬的,祝福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说事情发生后第一次有人和他说这样的话,他哭了。
这50户人家中还有不问损失多少只要他赔偿500块的怪人,有想方设法多报损失或者造谣恐吓他的人,也有他主动多赔的正在医院做手术的人……这半年里,他自己还出了一次车祸,而他的母亲4月份刚去世。他说不懂那个女孩的男朋友为什么会和她分手,他老婆也没要跟他离婚啊。
分别的时候我们握握手,我说我们还是好邻居。而等待这位邻居的还有14家谈判,70多万的债务。他说:“我这辈子还不了的话,我女儿长大了也会帮我还。”
(摘自《读者·原创版》201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