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馊经济学

南方朔

食物坏了叫馊，馊是一种恶臭，不能闻也不能吃。因此，我们遂把人的乱想乱说称为馊主意。

最近哈佛著名学者迈克·桑德尔出了新作《钱买不到的东西：金钱与正义的攻防》，在全世界引起广泛的重视与讨论。该书是金融海啸后美国反省经济学哪里出了差错，写得最好的一本。该书指出，当代主流经济学家一直在鼓吹的所谓市场理性，其实是一种反理性，它把市场经济扩大为市场社会，金钱的价值已无限大，用钱买不到的东西愈来愈少，有钱可以买各种特权，有钱的公司及国家可以买到污染权。当一切都变成市场，也就意味着一切都可以买卖。就哲学层次而言，这也就等于感情、公平正义、个人的尊严等，没有一种不能买，也无一不可以卖。因而桑德尔教授遂主张，经济学应恢复公平正义的讨论。

一本重要的著作，普通读者看它的原理原则，专业的读者则要看它的论证及推理，桑德尔教授的新著里真正有意义的是他的论证，因为在论证中，他举出了当代经济学家许多荒唐的命题，可见馊经济学的程度。

例如现在到处都在排队，有钱人花点钱就可以插队或雇人排队，他们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这显示排长队取得商品及服务是浪费无效率的，这也显示价格体系无法调节供需，让人付点钱享受商品及服务，等于让人们对自己的时间定价，可以增加效率；而且替人排队获取报酬，没偷没抢，也是个正当职业。如果你认为你时间宝贵，那就付宝贵的价钱啊！各位可以看一看，这是什么狗屁逻辑i

再例如，碳排放乃是当代重大问题，美国即有许多经济学家在鼓吹碳权交易，用钱买别国的额度，这等于是用钱来买污染权。这些经济学家有一种奇怪的理论，他们认为碳排放是成本，成本不能增加，那会影响到投资，改善碳排放的问题可以靠帮助别国使用省能电灯及鼓励保育雨林而达到目标。污染可以成为一种买卖，这真是馊经济的极致，也是伪善的极致。

又例如，这些人主张移民权，甚至难民权也可以买卖。移民权可以用付钱的方式出卖，这可以增加国家收入，可以吸引资金。他们似乎故意疏忽了当移民可成为一种买卖时，会严重破坏别国的公民国家认同等基本价值。

再读到一个很多学报和经济教科书都提到过的命题，他们认为人际关系里有一种送礼行为。这种行为乃是极不合效益的事，送的东西常不是受的人所最需要的，因此，送礼不如送钱。这种似乎有点歪理的说法，忘记了人的送礼有很复杂的意义，送礼有浪漫的含义，有体恤与关怀，送礼的确会有一些麻烦，但也不是可以用送钱来取代的，当经济学家自以为送礼行为也可以市场化和理性化时，其实已污染了人类的感性。

桑德尔的新著里，这种馊经济学的命题举证及推理，乃是这本书真正值得注意之处。这时我就想到以前读过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盖瑞·贝克（Grry S.Becker）的《生活的经济学》，该书的中文版我还写了一篇较长的导读。贝克教授是个市场万能论的主要推手，他的那本书有许多好文章，但也有很多馊经济学，它有很多奇怪的命题。例如提高最低工资会减少就业，政府不愿干涉价格，才可以以价制量；助学贷款是报酬率不确定的投资，应该停止；贫富差距大，可以增加就业；毒品应该市场化，才可使黑道无利可图，而使它势力减弱；结婚应该签契约，使离婚变贵，即可降低离婚率。我的评论是，经济学处理可交换的商品劳务或许有用，一旦捞过界，去谈生活问题和政策问题，它那种馊学问的本质就开始出现。对所谓的经济学，人们真该提高警觉了。也正因此，桑德尔教授的新著，中国读者恐怕也要注意了，好好的去读！

（摘自《南风窗》2012年第19期）